「喂?」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睁开眼,顿了顿。
「你猜?」
「你没有接受。」非常认真的语气。
「你真有自信。」我低笑,「万一我喜欢曾子钦咧?」
那瞬间,很短的一瞬间,就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竟觉得这句话如果成真也不错,但我迅速回过神,因为电话那端的人没有笑,他的沉默让我瞬间慌了。
「喂,开玩笑啦。」
「哈哈,紧张吗?」
原来只是在寻我开心。
「那他呢?」
「哭着跑走罗。」我佯装轻松的语调,这话题不适合继续聊下去,很不舒服的感觉。
「很伤心吧。」
「我不知道让多少人为我流泪了。」
「你脸皮的的厚度也不输我嘛。」
「承让承让。」
「那,今天要做什么才能转换一下心情?」
我笑笑,「干嘛?你不用上班吗?」记得他排休是下周的事情。
「我临时请假。今天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我没问他为什么,他就接着道,「昨晚那个男的是前男友。」
我想了想,啊,「花衬衫吗?」
「是啊。他来找我。」
「喔。」
「大概是说想复合之类的,说原本有个交往的女朋友,不过怎样都觉得不习惯,觉得很想念我。隔了两年了才说这种话。」
那应该会觉得有点生气吧,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清楚表态,女人不行,只希望和自己在一起呢?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找别人,然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有多么爱对方啊!
「你有揍他一顿吗?喔,你们店里不可以打架,不然会被丢出去。」
他哈哈哈地笑,「或者会被帅气店长给拐走。」
「那要私下帮你解决一下吗?这方面我也知道一些门路……」无视帅气店长的自恋,回到刚刚的问题。
「不。我说得很清楚了。拒绝。」
「嗯。」
真多事情。我脑中转着,他前男友和我的好朋友。两个人凑在一起好了。
「我看着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以前为什么爱他。虽然想起分手的场景还是觉得心里头不太舒服,但喜欢的情感已经消失。只想着,刚刚在吧台打瞌睡的家伙怎么还是那么可爱,傻愣愣的样子,应该留你在休息室,不应该放你回家的。」
就是说啊,你不应该放我回家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不会听到曾子钦告白什么的,……但我真的不想听到曾子钦告白吗?
「喂?睡着了?」
「阿捷,我要回家一趟。」
「嗯。」
「介绍你给我爸妈认识。」
「……」
「我爸妈不介意同性恋。我很久没回家了。」我停了一下,阿捷没回应,「我妈其实不算是我妈……」我又停住,不想提这些。
「好啊。」似乎整理出头绪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挂掉电话以后还是睡不着,超过六点半了。我翻个身跳下床,站起来伸伸懒腰,去打打电动转移注意力好了。
像以往那样拿着我手边的备用钥匙打开曾子钦的门,当然如平常一样那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空床,不,和平常不一样,那张空床……是空荡荡的,连个床垫都没有的空床。
我把门推到大开,门后似乎有东西卡着,往门后一看,是一个大布袋,曾子钦平常用来装行李用的,绿色直条纹布袋。
我跨进那房间,把门关上,电视前的游乐器不在,书柜是空空的,只有那组音响还好好地在床头柜上,但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有小夜灯都不见,除了刚刚那包行李袋,箱子整齐地叠放在床边,看来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些箱子里,用胶带封得死死的箱子。
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箱子,那空间就是留给音响的,箱子里头还可看见当初用来保护音响的保丽龙垫。
昨晚曾子钦没有回房间,他离开以后我还有开门几次往外探,灯都是暗的。若是半夜打包,不可能不开灯……所以是早就打包好的。
我站在房间正中间,空荡荡的房间,明明东西都还在,只是位置改变了,全部都收集在那些箱子里了,是箱子的关系让人觉得好像什么都消失了吗?
曾子钦也消失了。如果我拆开箱子,会找得到他吗?
我慢慢移动脚步,坐到那空床沿。
这是该轻松一点的事情吗?至少以后不会再那么尴尬了。
这次的事情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三年前我们彼此都还不认识,曾子钦的告白像是认识的一个开端一样,从此才开始真正了解彼此。
隔了三年他又一厢情愿地说了一次他喜欢我,然后自顾自地打包。
曾子钦啊曾子钦。
你的脸真的很漂亮,单独的双眼、鼻子、嘴巴,也许很平常,但组合在一起,在你那张脸上,在你那细嫩的皮肤上,就让人觉得看了真舒服。
我对你的好感好像就是由无限的羡慕堆叠,很在意你的目光,因为很想得到你的肯定,让你发现我也可以有不错的表现的,交个不错的男朋友,跟你一样被人拥抱着,被人疼爱着。
完成一切之后,却觉得和想像中不太一样。
我以为的,你的赞美,你的祝福,你的支持,像以前那样边骂边帮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想到的,你的告白,你的心意,你的离开,席卷而来。
让你伤心真的很抱歉。
如果离开能让你比较不伤心,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把钥匙留在那床头,门关上,自动上锁。
19.5
「叫他去吃屎!吃屎!吃屎!来个人一脚把他踹进粪坑里!啊啊啊,滚去吃屎啦!」
「这句话已经重复十二次了。」
无视身旁的女生,拿起那颗蓝色枕头又是狂殴,「啊啊!!!」枕头吸收了怒气,但怒气像永远发泄不完一样,拳头一个又一个,揍到后来,力气没了,手酸了,是嘛,那平时除了写写字、摸摸小动物、偶尔做点小坏事的手,哪有什么力气可以一直揍人……
像颗消气的气球,颓然地趴了下去,俯卧在那仍富有弹性的枕头和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头有点呼吸困难,干脆就这样闷死也不错……
「呜……我是白痴……居然叫他去死……我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还揍他,就像刚刚揍枕头的力道一样……该吃屎的是我、是我……我怎么敢再回去啊……就算回去,看到的也只是他和别的男人……」
「也许他会赫然发现你是MAN炮因此爱上你。」
「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
「娘炮。」
「他居然叫我娘炮!……他说的也没错……我就只是个娘炮……呜……」
抽了几张放在床头的卫生纸,翻过身仰躺着,眼泪从眼角滑下来,象征性地随手擦擦,枕头早就湿了。
「他没发现,完全没发现。一切都是我太愚蠢了,以为在这里一直等他,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结果,每次都是我厚着脸皮回去……」
「早就说过我喜欢他了。为什么他要装傻……我那么处心积虑调教他,明示暗示都有,好不容易真的上床,却还是恶质到让人想叫他去──吃屎啊!」
「那家伙第一次做,弄得我隔天走路都很勉强,也对啦……反正我在他眼中是水性杨花的烂货,根本不用客气……第二次更了不起,你知道那姿势有多累吗?我真的是用爬的才爬进浴室,根本没办法回我房间!他直接射在身体里就算了,还弄得我满脸都是,然后就跑出去跟别的男人约会!」
「儿童不宜的部分麻烦省略。」
「我那么尽心尽意对他好……课业上、系篮、还很有组织地安排了一切;上次那几个下流白痴敢用那种视讯骗他,我还拿刀子准备去剁掉那些家伙!都是我一厢情愿……」
「提醒他交作业,顺便把他的作业借来抄。」
「互相帮助啊……」
「找临演假装黑道,恐吓篮球队的人。」
「还不是为了保护他。」
「花开灿烂社的地下社长。」
「不然要是那些女人拐走苏灿贤怎么办……」
「被那三个人包围。是吴宇岳搭救你。」
「……呜……反正我做什么都很蠢……连谈恋爱都像白痴……」
书本放下了。厚重的浏海底下,是一副厚重的眼镜,藏在后头的是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然而唇色红润使人不致感觉她的羸弱,总体而言是可爱的脸,而且和苏灿贤还是有几分神似的,脸形、眼神……毕竟是亲姐弟……
「我打电话帮你转达心意。一切就解决了。」
「不准!」
「……苏茜倩……可不可以不要再爱他了……三年,这三年都是折磨。反正他现在交了一个男朋友……又高,又帅,又温柔,还会讲些恶心死的甜言蜜语……我就讲话贱,怎样他都不可能爱我的……上了床也只是炮友……这次我真的死心了……他正式交到男朋友,我正式离开……」
苏茜倩没有回答。
躺在床上继续呜咽着,抱着那只又被我塞进包包带着离家出走的娃娃,最后有点累了,人就睡着了。
隔天起床,眼睛酸涩得有些难睁开,想必现在双眼很肿吧……
苏茜倩从屋外回来,我抓抓头,问她去哪了。
「我妈要来接你。」
「呃?苏妈要来?几点到?」我整理一下仪容……
「她已经到了。」几乎同时,苏茜倩话一讲完,苏妈就从后面那扇门出现。
「阿钦!」她热情地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搂着。
「好久不见……」我苦笑,还是一样热情。
算是被架上车吗?完全不留给我拒绝的馀地,苏茜倩早就把我的随身物品收拾好,就拉着我也一起上那辆紫色的进口车,苏茜倩在前座,苏妈开车,一路上苏妈都是心情愉快地和女儿聊天,也对,苏茜倩自从找到工作以后就更少回家了。
聊天的模式大概还是苏妈问问题,苏茜倩就简单回答。
我坐在后座还是觉得有点疲倦,想着等等要怎么从那屋子开溜,黏人的苏弟上大学了离家在外,苏爸这时间在上班,我要怎么应付这两个女人才能顺利开溜呢……
苏妈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我走,她既然亲自来接我们,想必至少要留到晚餐,倒是苏茜倩今天不用上班吗?
车子就在胡思乱想中停了下来。
隔了三年,第二次失恋,又回到这个房子。
三年前不告而别,再次见面,苏妈还是跟平常一样,什么事情也没有似的,这三年的间隔宛若不存在,他完全没变,依旧是个有魅力的人,好看的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我却无法再完全欣赏的方式看着他,心里头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阿钦,留下来吃晚餐!今晚有贵客。」
果然要吃晚餐!
我和苏茜倩坐在沙发上,苏妈在后头忙来忙去走来走去,在张罗晚餐,我问苏茜倩今天不用上班吗?她说她请假。
「这么重要啊?这顿饭?」我困惑地偏过头,「欸?就算是重要的贵客,和我应该也没关系吧?」边说着,东张西望,这房子都没什么变呢。照苏爸心情好就喝酒的模式,酒柜里却还是这么多酒,想必常常在添购。
「阿贤今天要带男朋友回来吃饭。」
顿时间,从头冷到脚,我僵硬地转过身,望着苏茜倩。
「呃……这……我还是不好……打扰吧?」我爬起身,肩膀却马上又被压了下去。
这次是苏妈站在我身后,她双手就这样放在我肩上,非常有力。我一坐下,随即感觉到手被抓着,苏茜倩的手又圈住了我的手腕。
「阿钦,你假装是阿茜的男朋友嘛。说不定阿贤还会有点吃醋。」
苏妈少女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但我完全没心情开玩笑,僵着一张脸。想起了苏灿贤和那个男的,苏灿贤要带那男人回来家里吃饭?
「不可能……我不可能和他们吃饭。」我摇头,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妥协,惟独这件事情……
这太悲伤了。
20
很久没回家了。从暑假到现在,学期都超过一半了,天气早就从酷暑变成了稍有凉意的秋天,过阵子又要开始穿起厚重的冬衣,年复一年。每次只有回家的时候才会觉得好像前不久才回家过,实际上已经又过了好几个月。
从高中住校以后一直都是维持固定半个学期回家一趟,期考结束、学期结束,回家住个一周左右,又回到了学校或者校外住处。
对家的感觉并没有很亲密,和父母还有姊姊弟弟的感情没有特别好,不是讨厌他们或厌倦,只是觉得没有那么亲近,不知不觉就习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家里除了吃饭时间偶尔会在餐桌聚集,姊姊、弟弟晚上有时有补习,爸爸有时晚上要上班,固定会在餐桌的只有妈妈。
母亲并不是亲生母亲,是后来才来的,虽然他亲切得毫无距离感,也非常善待,比任何母亲都还细心善待我们三个小孩,但那时已经二年级的我已经知道我原本的母亲消失了,不自觉地就会保持距离。
和他最亲近的是弟弟,因为那时弟弟才幼稚园,有人愿意陪他爱他,他傻呼呼地全盘接受,我看来是傻呼呼的,甚至有点被背叛的感觉。那但也是刚开始,后来就没感觉了。
不知不觉接受他加入我们家庭,我和姊姊的距离也渐渐拉开,大概也有点无法原谅对方,像是背叛原本的母亲一样的感觉。距离感从一开始就存在,偏见消失了,仍然不能那么亲近。
所以和全家人都没那么亲近。
平常也不会想起家人,只有在固定的时刻觉得有充裕时间可以回家一趟了,就会回家一下。除此之外,有时候不知为何地脑中浮起了家的印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就会凭着感觉回家一趟。毕竟家不远。转个车一个小时内就可以到了。
大概下午五点,我和阿捷并着肩走到了那从没变过的深绿色铁门前,我按门铃。
「你没钥匙?」阿捷不解地问。
「有啊。但我家永远有人在。按个门铃表示告知,我回来了。然后等着人来迎接。」
「永远?」
「嗯。」
门开了,啊,开门的是姊姊。
「嗨。」
姊姊没什么变,那头厚重的头发,像一片海苔盖在头上那样,整齐、浓黑,盖住了整个额头,压在眼镜上端。那副黑框大眼镜则继续盖着鼻梁上下的范围,总之,有一半的脸是被盖着的。
姊姊没回应我的招呼声,虽然盖着,但还是知道那眼镜后面的视线正停在我身旁的人脸上。
「他是高捷。」
「你好。」阿捷的语气平平地打招呼,大概有些困扰吧,这样直接的视线,要是在路边这样盯着人家看,会被揍的啊。
但是姊姊好像一直如此,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她这样在人看来算是「阴沉」的模样,应该很难受欢迎。也许小时候曾经被排挤。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不想,想了只会更难过,即便知道了,我什么都不会帮忙,也不想帮忙,距离一直都在。
所以我很少带朋友回家,几乎没有,除了阿捷,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必要让爸妈认识,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感觉,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欢迎。请进。」姊姊终于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欢迎,转过身带我们进去。
姊姊就这样直直上二楼,也许是回她房间,妈妈从厨房里头走出来,「阿贤!」
开朗的笑声和笑容瞬间让整个客厅热闹了起来,我虽然很想闪过身,但在客人面前还是留点面子给母亲,正面地接了她的拥抱,感觉得到那双手挎住自己,她的胸部压在我胸前,这是完全不会害羞的事,相反的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