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肖哲不敢说，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一直是阳光般开朗坚强，仿佛任何忧伤都与自己无关，所以这一次，他也想闷在心里，可是当看到莫奈的这一刻，卸下一切防备，肖哲突然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肖哲突然抱住莫奈，哇哇哇的开始哭，眼泪浸湿了莫奈的衬衣，莫奈的心被肖哲哭得一揪一揪的，回手抱住了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脊，像小时候自己哭时，妈妈安慰自己那样。

“我在，我在……”一遍一遍地重复，仿佛是为了让面前的人儿安下心来，慢慢的肖哲从最初的放声大哭，变成低低的啜泣，然后隐隐的抽噎，慢慢的停了，可是他还是抱着莫奈，脑袋枕在莫奈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肖哲微微抬头，他的眼圈红肿的厉害，眼睛底下还有浓浓的黑眼圈，脸也瘦削了许多，人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就和一根筷子一样，瘦的干巴巴的，莫奈觉得很心疼，心抽抽的，主动地拉过肖哲的手，“我们回去说……”这里人来人往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毕竟有些尴尬和不自然，“好……”肖哲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一瞬间，莫奈突然发现，无论肖哲外表看起来多么坚强，他其实还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

肖哲始终牢牢抓着莫奈的手，就仿佛是救命浮萍一般，莫奈也拉紧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和温暖，两人一路无言，走到了病房门口。

病房里有三张床，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带着氧气罩，身上插了各种管子，看起来很虚弱，另一个床上躺着一个妇人，妇人微微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只有一只手插着输液管，看起来伤的还不算严重，另一张床是空的，“那是我的床，我爸爸变成植物人了，妈妈有点轻微脑震荡，不过大夫说不是很严重，当时我坐在车后座上，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肖哲微微苦笑了一下，虽然他的语气很平和的在叙述，但是莫奈还是能从中听到他心里的痛苦，世上最亲爱的两个亲人都躺在病床上，这一星期里，肖哲是怎样过来的？

“我家在S市也没什么亲人，我就一个人把那些手续什么的都办了办，有些事实在忙不过来就打电话给我爸妈的朋友，总之还是挺过来了……”莫奈突然有些怕，他看着面前毫无表情的肖哲，和刚才躺在自己肩窝上哭得仿佛判若两人，他现在冷静下来了，而且，还强硬的逼迫自己树立坚强的伪装。

不知道为什么，莫奈心里溢满了苦涩，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事，轮不到自己担心，可是看到肖哲佯装坚强的样子，他突然肩膀开始颤抖，眼泪就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上面，肖哲仿佛被烫伤般，猛地惊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单薄的少年，难过的垂着头，肩膀抽抽的，竟然在替自己哭泣？

心里的情绪突然失控地打开闸门，一连串的苦全部倾洒出来，刹那淹没了两人，孤单无助担惊受怕，这一个星期，自己承受着这些本该自己承受的，可是眼前的少年和这些苦难并无半点瓜葛，他却还是为自己哭了，伸出打着石膏的手，缓慢地挑起少年的下巴，少年的脸再无半点平日的倨傲和冷漠，哭花了的小脸上，有的只是简单的难过和满满的心疼，他大大的猫眼里盈满了泪滴，小巧的鼻子也变得通红，因为自己的动作不得不抬头对上肖哲幽深的眸子，肖哲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不安，微微躲闪着自己的目光，肖哲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樱桃红的薄唇，蜻蜓点水般，“莫奈，你让我怎么放开你？”仿佛从心底溢出的叹息，面前的人刷的红了脸，猛地止住了哭泣，一个没打紧，开始狠命的打嗝，打的脸愈加红嫩。

莫奈微微别过头，不敢直视肖哲，却紧了紧相握的双手，“我会陪着你的……肖哲……”没有反抗没有推拒，只是红着脸坦然的接受了，并且答应陪着他，肖哲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句更加动人的情话了，情不自禁的拥住了面前的少年，习惯性的将下巴枕在莫奈的颈窝，莫奈很瘦，肩胛骨微微有些突出，有些膈，可是肖哲却感觉异常的温暖。仿佛身上的包袱被卸下了一大半，浑身轻松多了。

莫奈躲不开，又不敢乱动，怕伤到肖哲受伤的胳膊，只能大红着脸，接受肖哲暖暖的怀抱，就这样吧，让自己相信，他们之间会有结果……起码现在，他会陪着他，帮他度过难关。

接下来的时间，莫奈一直在医院里陪着他，听肖哲叙述这些天细微的琐事，他的心情，两人一直交握的双手，微微渗出了汗水，黏在手上有些不舒服，莫奈试着抽了抽手，却发现手交握的越来越紧，有些无奈的抬头瞥了肖哲一眼，肖哲有些得意地笑了，“好不容易抓住的，才不让你跑呢……！”肖哲得意的时候喜欢挑起一边的眉头，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嘴角边的小酒窝，看起来傻乎乎的让你难以生气起来。

莫奈没有再反抗，红着脸接受了，肖哲笑的愈加开心起来，“莫奈莫奈，我发现你好傲娇哦～！”欠扁的话成功的惹恼了莫奈，莫奈狠狠瞪他一眼，猛地把手抽了出来，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个不注意肖哲还是没抓住他，甚至身子微微往前倾，看起来要摔倒了，吓坏了莫奈，莫奈赶紧扶住他，怕他碰到打着石膏的手，“嘿嘿，你那么关心我……我好高兴啊……”莫奈靠的肖哲很近，肖哲就把嘴巴凑近莫奈的耳朵，呼出的气暖暖的，在耳际，显得略微有些低沉和沙哑，异样的性感，莫奈抖了抖，感觉有些异样，不过随即他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猛地松开手，就看肖哲很狼狈地往地上倒去，然后他又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了，吓出了肖哲一身冷汗，莫奈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表情很明显的写了几个字，不要得寸进尺！肖哲微微嘟了嘟嘴，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凳子上。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放学了，莫奈第一次逃了那么久的课，心里有些扑通，和肖哲摆了摆手，就准备回学校，肖哲特别舍不得，莫奈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的寂寞，很有些心疼，“我明天告诉阿夜吧……让他领着你的几个兄弟来……你没必要这样瞒着……他们都很担心你……”莫奈看着肖哲的脸，认真地说。

肖哲怔了一下，终究还是妥协，点点头，“我没想瞒，只是还没准备好……”莫奈没有反驳，继续说，“以后每天放学我都来看你，给你补课……你落下了好多，马上就高考了，你可千万不要松懈呀……”莫奈有些地方很有点教条，这段话说的跟老师一样，肖哲愁苦地皱起了眉头，“我希望咱们可以考到一个城市……”莫奈后面小小声的补充了一句，让肖哲一下子乐了起来，明白了莫奈的“良苦用心”肖哲嘻嘻笑着点点头，刮了刮莫奈小巧的鼻梁，莫奈脸色越来越红，狠狠的踹了肖哲一脚，瞪他，接着补充，“有些事，不要憋着，一定要和我说！”说完这句话，眨眼间就跑没影了……肖哲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扬起了幸福的微笑，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微笑。

以后的每天，莫奈都会抽空来看肖哲，何宁夜他们也经常过来，病房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也许是心情转好，肖哲的母亲也醒了过来，而且基本上也没什么大碍了，记忆什么的都还记得很清楚，只是看到肖哲父亲变成植物人躺在那里的时候，难过了些日子。

可是肖母知道，无论怎么难过，日子也要过，她还有肖哲要带，肖哲的手也好的很快，一个月的时间，石膏就拆下来了，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肖哲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既然命运让灾祸降临，我们无法躲避，那倒不如勇敢应对，那么只要怀着希望，美好的日子终会来临。

高考结束，报志愿，莫奈留在了S市，因为要照顾孤身一人的母亲，而肖哲却也阴差阳错的报了G市，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两人离得很远，其实肖哲是做梦都想和莫奈在一起的，可是母亲说，自己在S市没什么亲戚，许多事情一个人实在太累，打算回老家，那边亲戚多，也方便照顾父亲。

肖哲没法反对，因为即使就这半年，肖哲也知道母亲有多累，一方面要照顾自己，供自己去上学，一方面还要时刻陪伴父亲，上缴着住院费，母亲每天工作更加地卖力，累的都直不起腰来，所以他实在不能再任性了，怀着忐忑的心情和莫奈说的时候，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然后莫奈就笑了，“嗯，很好啊，你要懂事啊！不要让你妈太操心了！”明明知道莫奈不能说别的，可是肖哲就是觉得难过，他宁愿莫奈冲自己发火，也不愿意他用沉默的赞成来回应自己。

肖哲知道莫奈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怕分隔异地的两人感情疏远，这些即使莫奈不说，肖哲还是都能体会，可是有时，现实就这样残酷。谁都无法退一步……“奈奈……我……”顿了一下，肖哲认真的考虑着措辞，“这不代表分手……你等我……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的……”混乱没有逻辑，可是莫奈却听懂了，“你个傻瓜……”忍不住笑了，莫奈心里暖暖的，这个笨蛋，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时刻考虑着自己，他一定在那边内疚的要死吧……“我没关系的……我说过，我会陪着你……”有些情感，不一定要长相厮守，即使相隔遥远，只要心在一起，都不会是问题。

番外六

临走的那天，何宁夜和肖哲的一群哥们都去送他了，肖哲的眼睛一直巡视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妄图从那些人中找出那个熟悉的影子，可是望了半天却还是没有看到，不由得有些失望。

何宁夜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晃了晃肖哲的胳膊，肖哲没有反应，好像没有感觉到，何宁夜叹了口气，使劲大力地晃了晃，“肖哲，你是有多呆！”何宁夜很少用这种赤裸裸的嘲笑语气挤兑肖哲，肖哲还是没反应……目光一直游移着，突然眼睛亮了，变得“容光焕发”了，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弧度，带着饕餮般的深深的满足，他的神情何宁夜看的一清二楚，“肖哲，你无可救药了……！”肖哲恍若未闻，目光一直锁在一根柱子的后面，深情的目光能把人溺毙了。“靠！”何宁夜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肖哲被踹的一个踉跄，可算是缓过神来了，“阿夜！”肖哲瞪了何宁夜一眼，“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何宁夜白了肖哲一眼，“兄弟们白大老远的来送你啦，你一个屁都不放？？？！！”肖哲转眼看了看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每个人大大的拥抱了，爷们的拍拍后背，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感性的几个眼眶已经有些湿了，皱皱鼻子，掩饰的揍一拳，踹一脚，“肖哲，常联系……！”“肖哲，有事惦记着哥几个，哥几个都在这呢！”“肖哲，男子汉大丈夫不哭！”说这话的人鼻头已经红了，“肖哲，好好干！”本来不算悲伤的氛围，却突然沉甸甸的笼罩一层悲戚的色彩。

“阿哲，哥几个等你请吃饭！你别到时候刺挠啊！”何宁夜一句话让肖哲突然就笑了，“阿夜，临阵脱逃这样的事好像是你比较爱干吧！”揍了何宁夜一拳，瞥了瞥他，几个兄弟像是想到了那些轻狂岁月，都哈哈大笑起来了，肖哲本来酝酿好的眼泪也一溜烟的滚回到肚子里，离别在即，其实那些话都是多余，情谊在这，一句保重，却胜过千言万语，世上没什么能抵过兄弟两字。肖哲的心头全是感激，逼着自己转过头，留给他们一个大踏步的自信的背影。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抓住何宁夜的肩膀，很大声的说，“让他，保重！”然后硬起心肠，离开。

爸妈已经由亲戚前几天来接走了，大件的行李也由快递公司运走了，肖哲只是带着自己的贴身行李，坐上了火车，当火车开始行驶时，肖哲看到那个一直躲在柱子后面的身影缓慢的弯下了身子，默默地将脸埋在胳膊中间……

那时模糊的剪影，虽不清晰，却仿佛刀刻般的一直在肖哲心底，支持着他在他低潮期闯了过去……即使经年之后，肖哲再次想起，还是能熟稔的描述出那时的情景……

而这些……都在承载了自己18年的回忆的城市，现在，肖哲将要与他告别……

肖哲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那些狗血的文艺，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懂，原先自认为的那些苍白无力的语言，也许并不是虚构或者装B，而是事实的反射。就那一刻，请允许他用那青春明媚忧伤的心情来祭奠自己的青春，祭奠这座城……

就当肖哲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肖哲掏了出来，是莫奈，肖哲有些欣喜地眯了眯眼，习惯性的露出嘴角的两个酒窝，“你丫的知道我躲在柱子后面干嘛不来拉我，用你的眼神一直刺挠我，靠！玩什么深沉！”然后是一片空白，肖哲接着往下拉，隔了七八行，又有两个字，“保重……”肖哲再接再厉，继续往下拉，“哲，我等你……”肖哲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抓在手心里，再也不奢求逃离……

别离的伤感，那些文艺青年的神马青春明媚的忧伤，悲伤逆流成河的心理全都一扫而空，剩下的都是满心满心的欢喜，简单的二逼青年似的小欢乐，他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掏出画册，攥在手心里，直到微微捏出汗来。

后来，再次见面已经是四年以后，肖哲衣冠楚楚，穿着西装外套，站在S市最大医院的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是兄弟告诉他的，莫奈现在实习的地方。

大一结束那年，爸爸终究是去世了，母亲一下子就病倒了，身体的状况大不如前，家里已经欠了亲戚很多钱和人情，肖哲觉得自己该是承担的时候了，于是退了学，开始自己赚钱，见多了社会的黑暗，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差距，始终横亘在中央，无法隔离，所以肖哲自作主张的给莫奈写了一封信，写着分手，没有原因，然后换了手机号码，莫奈再也找不到他。

肖哲逼迫自己不去想，可是当听说公司有意愿找人去S市开拓业务时，无法否认，肖哲动心了，母亲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心情也渐渐地转变过来，让肖哲可以放下心，肖哲无法欺骗自己，自己到底有多想他，想见他想见他，从没有这样迫切过，于是偷偷摸摸的躲在医院门口，和跟踪狂一般傻傻的等在门口……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还是浅浅的亚麻色的头发，他更瘦了，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能看出他面部的轮廓，他比以前成熟了，多了些稳重少了些任性，刘海比原先长了些，遮住了他原来活灵活现的猫眼，唇依然是薄的，穿着白大褂，匆匆的来往于病房之间。

肖哲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番外：奈奈的自白

“咣当”手上的餐勺脆生生地掉在地上，吓了和莫奈一起吃饭的同学一跳，他们纳闷地看着莫奈，他拿着手机，脸色瞬间苍白的失去了血色，嘴唇不住的哆嗦，仿佛在念叨着什么……最令人惊讶的是莫奈向来波澜不惊十分淡定的眼睛，此时一瞬间闪过各种莫名的情绪，但最最凸显的情绪就是惊慌失措，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