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淮这边事情还没着落，家里就又闹得鸡犬不宁了，当然是马月舒和陈为沐的内战。马月舒说本来觉得你爹拿你当宝贝呵护着，以为你才是那个正主呢，没想到你还真不是，那你说，你这一骗我就搭上了一辈子，你良心何安？

陈为沐不能忍受的是马月舒的手段，这个家似乎很快就变成她的一般，但是自从逼问出自己根本没有那本事，两人也就翻了脸，他相信马月舒如果得到陈家，自己根本不可能还是陈家的主人。他觉得，在这个家里，当家的是大哥最好了，如果不是，二哥也行，但绝对不能是马月舒。

但是陈为沐知道，陈为淮自小就和自己关系不太好，这个时候连三姨太都觉得自己在吞并这个家，他更是没办法和哥哥把话说清楚了，于是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大哥回来。和马月舒斗，当年他都斗不过，现在，因为大哥二哥常年不在家，马月舒几乎成了一家上下几百口人的主心骨，连二姨太都对她像个家主似的毕恭毕敬了。

陈为沐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这几年尤其明显，经常会有幻觉，折磨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一次闹得严重，差点把马月舒掐的背过气去，最后二姨太带着人用绳子把他捆了才算完。马月舒说他故意的，于是两人分房睡，陈为沐说我们还是散了吧，马月舒冷笑：“散了？这个家里有什么是你挣的？”

陈为沐觉得，或者自己根本等不到，别说等大哥回来了，就是二哥都等不到，他就是这么觉得，因为自从说了那句话，他觉得自己连自己的心跳都控制不了。于是那个晚上，他开始拒绝喝药，他觉得这么喝下去跟等死没什么两样，何不早死早投胎呢，那个药养了他十七年，把他的健康幸福全部抽空了。

马月舒一听说他不喝药就闯进屋，软硬兼施的逼着他把药喝下去。在一起三年，陈为沐从来没见过马月舒对自己这么关心过，所以他莫名的就觉得那药有问题，于是，当他第二次闹着不肯喝药的时候，马月舒气急败坏的样子恨不得按着他灌下去就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然后，他又乖了，再不跟药过不去，却总是偷偷的倒掉，于是，他养的空心草，开始一颗一颗死掉。

但是停了药并不能痊愈了病根，陈为沐继续幻觉，严重的时候就会暴力胡闹，下人们都觉得他是瘟神，每每看到都躲得远远的。身上的伤口一茬接一茬的，都是各种绳索的勒痕，陈为沐经常盯着自己的胳膊发呆，现在他连出门的权利都没有。他不敢去找二姨太，总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怕，更不敢去找三姨太，三姨太就是看到他的影子都会躲瘟疫一样躲开。他连二哥陈为淮的影子都抓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根本没有回来过，还是不想见他。

下人们依稀还记得，陈为沐的病没这么严重的时候，虽然身体弱了些，但毕竟伶俐通透，得宠自有他得宠的道理。而现在，他清醒的时候也还会甜甜的笑，但是看到那个分明隐着苦涩的笑容，心软的人背过脸就会掉下眼泪，这孩子到底触犯了那路神仙，要遭这种活罪……

30.

看着剧本，几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舒文轩故作轻松的伸脚踢踢韩音的鞋后跟，“韩小音，郑烨那天真的去了吧，不然他从哪里见过你？嗯，有你好日子过了。”

韩音没说话，这故事堵得他心慌，只倒了一杯水，又不想喝，便转手送到颜心琪面前。感觉情景有些熟悉，猛然觉得是剧本里的一个场景，于是随口念了那句台词：“大哥，这就走吧，永远别再回来了。”

韩音的声音很轻很淡有些遥远，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朦朦胧胧的感觉，不是那种九死一生的生离死别，但却有着另一种决绝，仿佛叮嘱了这句话，下一秒他就会随风而散一般。颜心琪竟没能笑出来，韩音的眼神让他恍惚觉得，面前的人根本就是那个挣扎到最后都不肯瞑目的陈为沐，一声飘飘的叮咛却让他分外撼动。他恍惚了，脸上是心疼和悲凉的神色。

门外有什么特别的响动惊扰了两人，他们一起抬头，便见一个高挑的男人背着光走进来，双手抚掌：“嗯，不错……”

“叮……”韩音手中的水杯应声而落。

郑烨！那个化成灰韩音都不可能不认识的人，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他就那么直直的走了进来，如此真实的站在了眼前，一脸悠悠的笑容，仿佛挂了一个轮回。

其实，不管时间如何久远，不论时空如何变换，有些事情，我们永远都不会淡忘。或者只是在某种环境里，那些人那些事会随着时空的变迁被慢慢尘封，但是一旦有人重新揭开来，不论是痛楚还是伤悲，都依旧分明。

韩音只觉得心脏突突突的跳，就连呼吸都不能控制，那个人的笑容依然那么坦然，一如当初所有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会对他熟悉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随着脚步一点点逼近，那个人的呼吸清清淡淡的喷向额头，连温度，都似不曾改变过。

“韩音。”郑烨的笑容很轻，但是两个嘴角却依然不在一个高度，挑着一抹轻佻的味道。如此高高在上的位置，眼前的韩音就更加像个落魄而无措的孩子，他说，“很好，太出乎意料了，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你已经深深的陷进去了，不是么？”

韩音依然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对于那个故事，他此刻没有一丁点的兴趣，确切的说，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一丁点精力去关注任何其他的事情。郑烨的气息太过强烈，如此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完全扰乱了他的心，他需要一点时间和一点空间，让自己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从那个莫名其妙的过往中走出来，回到这个真实的年代，然后面对自己熟悉的一切……

韩音的变化就连舒文轩都感觉到了，毕竟当那个水杯莫名掉落碎成一片的时候，刺入韩音脚尖都没有任何知觉，这让舒文轩疑惑不已。此时的韩音，跟傻了没两样，眼里只有郑烨那张魅惑的脸。

颜心琪想过了无数种与这个人见面的场景，但是这一种，身边这个人竟能表现出这么丢人的样子，让他完全不能接受。对于郑烨，感觉不同的不光是韩音，对颜心琪来说，这个人的名字就像魔咒，每一次韩音不正常都是因为他，所以颜心琪这会儿根本已经愤怒了。不得不承认，或者他不讨厌那个圈子，但是他单纯的讨厌郑烨这个人。

颜心琪吸了口气，往前跨一步把韩音撞了个趔趄，径自去拿笤帚，这个工作室他从来没有扫过，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舒文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慢慢眯起了眼睛，习惯性的弓起食指推了推镜框。

“呃……”韩音像是刚从那个怪异的圈子里绕出来，有点凌乱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请坐……”

郑烨挑着眉尖看着眼前的人，如果说之前他只对《容颜》感兴趣，他只相信自己的眼光，认定把“冰水”捧出来就一定能投下一枚深水炸弹。那么此刻，韩音这一连串的过激反应，却完全的勾起了他的个人兴致。

韩音是个什么样的人，郑烨一眼就能看出来，在同类的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磁场，令他们在第一时间看到彼此，然后能亲切的点个头。而这种磁场，却让这个嫩嫩的男孩在面对自己时如此无措，那，就有点意思了……

郑烨喜欢尝试，尝试各种不同的味道，所以流连花丛这些年，他乐此不彼。单从事业上来说，他非常成功，但是他的人品并不好，可以说，他有多么成功，就有多么让人不齿。曾经，韩音没能拴住他，反被他伤得千疮百孔，或者，能拴住他的那个人，根本不会是韩音。但是，他不会拒绝任何一种特别，而且只要恰到好处，他也不会介意去攻城掠池，这是他的风格。

韩音握下意识的去看颜心琪，他觉得自己需要帮忙，但是颜心琪却在一下一下认真的打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他又去找舒文轩，他相信舒文轩一定知道如何插进来的，然后给自己留出一点宝贵的整理时间。

但是郑烨却并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仰起头追上韩音的目光，低笑：“紧张什么？剧本看过了吧？嗯，不想请我喝点什么？”

郑烨的声音磁磁的，很好听，带着蛊惑的音调，就连低着头的颜心琪听了，都觉得心里一阵骚动。韩音急忙抓起另一只杯子去倒水，倒了多半杯凉白开递到郑烨面前：“嗯，这个……你喝什么？”

郑烨嗤的笑了，这个孩子的手忙脚乱，让他那点高高在上的自恋大大的得到了满足。韩音越乱，他就越淡定，而他越是笑得意味深长，韩音就越乱，这完全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而且是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强烈反应，他非常满足。韩音连端着水杯的手心都开始潮湿起来。所以郑烨没有去接水杯，韩音就紧张到连呼吸都乱了：“郑，郑导……”

郑烨接住杯子，手指不经意的在韩音指尖上滑过，韩音就像触了电般，迅速收了回去，于是他笑得更加魅惑了。舒文轩终于走到跟前，在韩音面前停了下，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然后在郑烨身边坐下，抱歉的说：“对不起，我这弟弟家里出了点事，这几天有点心力不济。”

郑烨收回目光点点头，嘴角还噙着浓浓的笑意，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小王和我说了，你这弟弟很有意思。”

在跟陌生人打交道上，韩音从来没有怯过场，曾经连舒文轩都暗自赞叹过，这小子还真有点深藏不露呢。可是这一次，看到郑烨他是真的丢了魂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活过来的指望了，舒文轩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非常诡异。

说好一起吃饭的，舒文轩想了想，跟颜心琪说还是叫叫你哥吧，有些事情让他帮忙做主的好，那会儿都说好了，怎么还不见过来。颜心琪点点头给颜心远打电话，自始至终再没理过韩音，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他是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相信如果再多看那个人一眼，他一定能现时就炸了。

颜心远说酒店订好了，金三角的“光辉大酒楼”，让舒文轩他们和郑导一起过去就行，而一行人到了之后，看到还有小王导演，舒文轩心里就更加有底了。有些事情，他觉得自己的确处理不好，也许自己想的多了，但是能想到的他就一定不肯放过。

不管韩音有没有恢复正常，郑烨的攻势是彻底被他失态的表现挑逗了起来，所以就连吃饭他都要挨着韩音坐，跟他说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而现在的情形对韩音来说，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不论是谁，他们都没有怀疑过有人会拒绝，因为这是一个绝对双赢的局面，他们要的只是一纸合同，一张卖身契。

……

《容颜》就是在临城开机的，临城南面的一个小镇，山清水秀，美的不可方物。他们扎营的地方就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远远的是条清澈的小河。郑烨笑着看韩音，语调绝对轻佻的说：“所以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人吧。”

颜心琪闷哼了一声转身走远，韩音跟了两步停下来，轻叹了口气。第一次见面的尴尬让他一再的后悔不止，尤其是颜心琪对他明显的无视，更加的让他难受。但是郑烨用这样一种方式继续那种荒唐，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了。

颜心琪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料到了身后的人是韩音，但是真的看到是他时，只用不耐烦的眼神扫了他一遍。韩音抿了呡唇，却像是在那个眼神里找到了勇气，疾走两步跟了上去：“心琪。”

颜心琪一直往前走，一口气走到小河边坐下来，韩音就错一步跟着，亦步亦趋，最后也从身边坐下。他觉得现在的状况不能误会，如果换成郑烨的性格，他或者会越挫越勇，但是那个人是颜心琪，他的骄傲也许会让他彻底的放弃，然后自己这辈子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是那样，他觉得坐立不安。

但是坐着归坐着，韩音发现自己笨拙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颜心琪斜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片创可贴丢到他怀里，凉凉的说：“把脚贴了，感染了他可不管你。”

韩音就跟得到糖的孩子一样，刹那乐开了花，蹭蹭颜心琪的胳膊肘，轻声说：“别忽然就生气呀，搞得我神经兮兮的，心琪，你吃醋了。”

“莫名其妙！我干吗吃醋。”颜心琪撇撇嘴。

韩音咬咬唇，觉得颜心琪闹别扭也可爱的不行，再捅捅人家的胳膊，咧开嘴笑笑：“行了，起驾回宫吧，颜少爷。”

颜心琪弯了弯嘴角，闷声说：“白痴。”

韩音舒了口气，颜心琪竟然什么都没问，让他分外的感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果颜心琪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他真的不想骗他。而且就算是欺骗，他都不知道说自己跟郑烨有什么交集能让人信服。

韩音抬起眼皮看着颜心琪，然后往前伸了伸胳膊，一把抓住了身边那只手。颜心琪瞬间怔住了，那个夜晚那双明亮的眸，甚至那个温润的唇，都一齐涌入脑海，他抽了口气站起身，那个抓着自己的手便毫无力度的放开了。

往外错了一步，但是心里便堵了万般的不忍，低头看看脚边呆坐的人，颜心琪闭起眼睛静了静心，然后盯住韩音微翘的鼻尖问：“这边好了你去哪？回医院吗？”

韩音互握着自己的手，听到声音才动了动，然后仰起头，眨巴了下睫毛：“嗯。”

“我跟你去。”

颜心琪说完就往回走了，韩音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流过了一股温热，暖暖的。看着那个人的脚步坚定的走远，他撑下胳膊站起来，捏着手中的创可贴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行动，在进入那个圈子之前，他要把那颗最最纯粹的心，据为己有。

31.

《容颜》的剧本，据说是早就完成的，但因为种种争议一直没有人拍板筹划，拖延了很有些日子。而真正开始筹划的时候，又因为《容颜》本身的一些缘故一拖再拖，直到开始选角，郑烨又吹毛求疵的拒了一个又一个，所以到开机，可以说是波折重重。

于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有丝毫的拖拉，因为工作中的郑烨，可以说是顶级的变态属性。当他说了开机的日子之后，两边的公司都是极为重视，一应所用的设备都是连夜的运往临城。

因为是家族戏，《容颜》中戏份较重的角色，上上下下数下来竟有七八人之多，而且除了“冰水”属于新面孔挑大梁之外，为了收视，其他所有的角色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比如家长陈德云和二姨太，虽然戏份不算多，但是地位所致，据说已定了“星辰”的影帝罗辉和“东隅”当下风头正劲的梅霄迅，这两人，此时已顶上传说中的艺术家头衔了，无论什么样的年轻人走个对面，都会客气的称呼一声“老师”。

第一位进入剧组的，是饰演马月舒的田昕，田昕是童星出身，早已磨练出一身的戏骨，在一部纯粹的偶像剧中饰演一个叛逆的大学生成功转型，然后上了几家极具影响力的综艺节目，接下来便是一部又一部人气极高的剧作，此时正是火得一塌糊涂，粉丝遍及大江南北。

之所以选中田昕，是因为她的长相，正宗的古典美人，扮上古装可谓是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绝对的旺夫相。郑烨看中的，是田昕饰演的那个大学生的角色，那种叛逆和仇恨，在她眼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做一个不怒而威的当家少奶奶，毫不夸张的说，她有绝对的气场。

剧集的拍摄并不是按照剧本的先后顺序而来，郑烨说韩音现在的身体状况，最适合后半部分的拍摄，等恢复一些了再回头拍前半部分，恰到好处。于是，这消息对韩音来说还没什么，而对于舒文轩和颜心琪，刚刚开始尚未进入状态便是一个又一个的重头戏，两人可真是一周刮了一层皮。

郑烨并不是很清楚韩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看得出来他的状况非常糟糕，很适合后来那个半死不活的陈为沐。所以第一场戏，便是颜心琪饰演的陈为汐从日本回来的那一幕，而当时的陈为沐，已基本进入了痴狂的状态。他想告诉大哥发生的一切，他想说马月舒和二娘合谋害死爹娘，他想说陈为淮和马月舒勾心斗角会毁了陈家……但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如果说了，大哥会被自己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