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 上——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2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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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抽烟沉吟,只等有人问“不知海二爷还有何事不明”,不想等了半天,众人只睁着眼睛看他静静等待下文。

海二爷心痒难搔,暗骂这群人不解风情,吭吭地咳了一声,道:“传说那白鹿山主虽武功绝世,却喜好男色,以李沧羽容貌之美,为何还被逐下山呢?着实令人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啊!”

此言一出,惊倒四座,众人鸦雀无声,都觉得这老儿端的是污言秽语。

花满衣怒极,拍案而起,“你这老混蛋胡说八道!”

海二爷似乎也习惯了被人这般痛骂,也不生气,见这少年锦衣华服,剑眉凤目,腰间系着秋鱼双刀,当下笑着拱手,“可是辰州花家的少爷?”

伸手不打笑脸人,花满衣只道:“你管我是谁,我只告诉你,昔日江南第一美人秦晚笑便在白鹿山上陪着我师父!”

海二爷不言只笑,上官云起道:“你要说便说,却笑得这样贼眉鼠眼。”

海二爷吊足了胃口,方缓缓道:“你们知道什么?二十年前聂十三突然弃山游历,回山后立下重誓再不下山,你们可知都是为了谁?”

见众人都不敢插话,自顾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为了什么第一美人,而是为一个男子,那男子还是他的兄长,据说秀色无双,此人便葬在瓶子峰顶,所以才有了那年四大掌门横死瓶子峰,解剑亭各派高手铩羽而归的故事……”

喝了一口茶,正待继续说下去,眼前突然一花,随后嘴唇牙齿剧痛,忍不住“唉哟”一声,定睛一看,见一块碎鸡骨头落在眼前桌上,知是着了暗算,忙抬头四顾,见众人都神色如常,显然不是他们所为,只有西窗下一人冷笑出声,却是背对而坐,白衣孤高,桌上并无鸡肉,想来也不是他。

正惊疑不定,见一叫花子正侧躺在门口晒太阳啃烧鸡,接触到他的目光,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说道:“叫花儿偷来的鸡,滋味怎么样啊?”

正是苏小缺。

上官云起重重哼了一声,苏小缺看见他们,见了亲人似的,异常亲热地招呼:“上官少爷、花少爷好啊!”

他已恢复了丐帮弟子的打扮,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结起,一身粗布衣衫,打了红不红黄不黄的几个补丁,衣袖高高卷起,露着纤长白净的胳膊,手上抓着半只烧鸡,头发指甲甚是清洁,脸上却抹着几道黑灰。

海二爷聪明,见这叫花跟上官云起、花满衣熟悉,一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抱拳道:“原来是丐帮的苏少帮主……小老儿有礼。”

苏小缺斜着眼看他,骂道:“有个屁的礼!你那嘴跟马桶啦尿壶啦可没什么分别,要不是看你头顶也秃了,胡子也黄了,我今天非得让你满地找牙不可,滚吧!”

海二爷见不是道理,动手也万万讨不着好处,只得把满肚子的诸如塞外南荒、魔教邪派的人物掌故都吞了回去,低着头回客房。

苏小缺一手拿着个破碗,一手握着根竹棒,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入店。

查金花层层叠叠的眼皮一翻,气贯长虹,“臭叫花,把你的脏脚缩回去!”

丐帮的规矩自是不能以武欺压常人,苏小缺只得退回去,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师兄也不请小弟吃一顿?”

花满衣正迟疑着,只听一个冷淡略沉的声音道:“我请。”

却是西窗下的白衣人,只见他侧过脸来,苏小缺一见登时大喜,“你来了?”忙忙地走过去,还不忘冲查金花做了个鬼脸。

花满衣惊道:“谢天璧!”

近年魔教声势浩大手段厉害,中原武林又惧又恨,不想赤尊峰少主竟孤身在这不起眼的客栈内,登时满堂大哗。

上官云起与花满衣已四年未见谢天璧,自觉武功进展极大,互看一眼,刀剑已出鞘,便待联手制敌。

谢天璧一眼瞥见,一扬手,两根筷子直飞而上,拔刀出鞘,刀光一闪,映得满室光华璀璨,眨眼间两根竹筷已被竖着削成整整齐齐的数百十根,每根细若发丝,更是一般粗细,竟比精雕细刻的还均匀些。

谢天璧还刀入鞘,淡淡道:“两位师兄急什么?咱们在山上也没少打架,三天后若还有切磋的机会,到时再领教吧。”

见他这份刀法功力,花满衣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上官云起怔了怔,知远非敌手,却道:“苏小缺,你勾结魔教妖人,就不怕有损丐帮清誉?”

说罢撂下一锭银子出门。

苏小缺苦笑,“关我什么事?柿子挑软的捏吗?看着打不过你就来骂我。”

谢天璧招手令堂倌儿加几个菜,看着苏小缺,道:“脸太脏!”

苏小缺大言不惭道:“我生得太俊,不抹脏些不像花子。”

谢天璧凝视半晌,微笑道:“抹脏了还是不像。”

苏小缺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凑近了笑道:“我们开武林大会,你这小魔头跑来做什么?”

谢天璧道:“借机挑唆中原武林内斗,顺便抢个武林盟主当当。”

苏小缺惊得筷子一抖,一块鸭脯直飞向谢天璧,谢天璧伸筷子夹住,送到嘴里吃了,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小缺压低声音:“吓坏我了……小心武林正道联手杀了你。”

“那你杀我不杀?”

苏小缺夹了一块金银蹄子,“我还嚼着你的蹄筋呢,好意思杀吗?”

想了想,正色道:“刚才那臭老头儿满嘴胡言,你怎么不出手?就由着他诋毁聂叔叔?”

谢天璧静默片刻,道:“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呢?”

苏小缺想也不想,“聂叔叔怎会是那种不顾天理伦常的人?那老头儿胡说你竟信了?”

谢天璧冷冷道:“海二虽讨厌,这件事却不是平白捏造。聂叔叔深爱的,的确是个男人,那人叫做贺敏之。聂叔叔为了他的死,整整十年在外漂泊,这辈子再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苏小缺知谢天璧绝不会说假话骗自己,更不会无中生有中伤敬若天神的聂十三,一时震惊惶恐之下,只喃喃道:“怎么会?”

谢天璧咄咄逼问:“爱的是男人又怎么了?你就瞧他不起?他便不是你的聂叔叔了?”

苏小缺张口结舌,脑中乱成一团,道:“我……我不知道……”

谢天璧失望之极,起身便走,衣袖一紧,却是被苏小缺拽住,当下冷笑道:“怎么?”

苏小缺道:“聂叔叔自然是我最敬重的人,只是……只是,这件事未免太过……”

惊世骇俗?有违人伦?但似乎也没害到谁。

苏小缺只觉得头昏脑,摇摇头,“我不明白……”

谢天璧震裂衣袖,“不明白便不明白吧。”

举步出店。

苏小缺捏着那半幅衣袖,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晚上回了丐帮聚集之地,仍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荆楚递上一个馒头,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荆楚是路乙的亲传弟子,长苏小缺五岁,是丐帮杰出的后起之秀,素能服众,已积功升至六袋之职,从小便带着苏小缺乞讨练功、赌钱玩笑,感情甚好。此次来到怀龙山,知苏小缺一心记挂着厉四海,便吩咐帮众,一旦飞凤门上山,即刻回禀。

苏小缺听他这么说,稍觉高兴了些,问道:“是四海他们到了吗?”

荆楚点头,“他们就住附近的忘忧轩。”

苏小缺微微闭上眼,开始全力以赴地想厉四海,想着她星星般的眼睛,樱桃似的嘴,乌云般的头发,鸦羽似的眉,还有那一对儿小兔牙,想着想着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喜欢厉四海和喜欢一个男子……比如上官云起,会有什么分别?

分别挺大。

上官云起那张脸,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小小麻子里头藏着坑,坑里藏一小黑点,小黑点上还长一根毛。

苏小缺恶心得打了个寒战,决定换个人比较,手指笼在袖中,刚巧碰到谢天璧的衣袖,想到他方才愤愤而去,心里顿感难过惭愧不说,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荆楚见他似魂不附体般若有所思,忙正色劝道:“小缺兄弟,咱丐帮都是侠义之辈,平日里手脚不干净,那也是贱骨头惯了没办法的事儿,不过你要记得,咱们鸡偷得,狗也摸得,但小妞儿是断断不能偷的,否则岂不是成了人人唾弃的采花奸淫贼了?”

苏小缺见他误会,不由得哭笑不得,却起了玩笑之心,道:“我偏要趁着天黑去偷上一偷。”

他这少帮主当得一向没有半分威严,荆楚当即沉着脸道:“不准!”

却见这位少帮主一脸不甘,知道拦不住,只得叹气,退而求其次:“实在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苏小缺欢呼一声,拖着荆楚就走。

初夏的风格外凉爽,不知名的山花香气馥郁浓烈,苏小缺一路急奔,荆楚渐渐跟不上,不禁唤道:“你给我慢些!不就是个妞儿吗?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苏小缺笑着放慢脚步,心念一动,问道:“荆大哥,你说我喜欢四海对是不对?”

荆楚笑道:“喜欢一个人是好事,自然对。”

苏小缺迟疑着低声又问:“那……如果我喜欢男子,比如喜欢荆大哥你呢?”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一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第十三章

月光下却见苏小缺目光清澈嘴角含笑,知他只是顺嘴胡说,当下松口气道:“小缺,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

苏小缺口齿伶俐,笑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男人和男人难道就是天理世俗不容?”

荆楚摇头道:“大道理我也说不上,富贵人家养几个小男娃儿玩玩倒是常见,只咱们武林中人,堂堂男子,岂能学那些……那些无耻之徒的所为?”

想了一想,极是担忧,道:“小二子说看到你和谢天璧一道儿吃饭,是不是他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年纪小,不知这些魔教妖人的奸诈恶毒,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小缺哈哈一笑,“谢师兄不是妖人,你莫要瞎操心……快些走,我还要去见四海!”

足不点地地一路奔至忘忧轩,却不正正经经地登堂入室,悄悄走上前,双足勾着檐便是一个倒挂金钩,微尘不惊,偷眼往内看去。

忘忧轩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飞凤门来了近二十人,从东到西打了一顺溜的铺盖,苏小缺心头怦怦乱跳,只在这二十人中搜索。

突见东侧一少女蹲在地上整理床铺,背影苗条,脑后发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银色发簪,正是自己三年前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连夜所做。

苏小缺欣喜若狂,只觉得相思不苦相逢更甜,正待跳下敲门相见,耳边风声微动,却是荆楚赶到,也秉持叫花儿偷鸡摸狗的特性,偷偷倒挂在檐上,轻声问道:“谁是你那个整日念叨的四海?”

苏小缺得意万分,“最漂亮的那个!”

飞凤门重颜色出美人,轩中几个年轻女子都十分美貌,便是男弟子,也玉树临风翩翩儒雅,荆楚看了半天,道:“都挺漂亮的……”

苏小缺怒道:“呸!叫花子吃死蟹,都是好的。”

指点道:“那个穿黄衫子的,东数第二个就是。”

正说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向厉四海,蹲下帮她拽平被褥,两人低声谈笑,极是亲密。

苏小缺听得真切,只听那男子道:“四海累坏了吧?我看你刚才吃东西少得很,一会儿饿了怎么办?”

随后便是厉四海清脆快活的声音:“我不累,罗师兄,明天陪我在这怀龙山转转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那罗师兄微微一笑,凑到厉四海耳边轻声道,“四海怎么说怎么好,师父师娘已为我们定下亲,师兄只会顺着你,爱护你,决不会有半点拂逆你的地方。”

他声音虽轻,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不啻五雷轰顶,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双腿酸软勾不住屋檐,“啪”的一声,脸冲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荆楚忙翻身落地,一边扶他一边唤道:“小缺,小缺!”

这一番动静,轩中众人已是惊觉,厉四海性子急,率先冲出门来,斥道:“谁?”罗师兄后发先至,左右伴随,与她并肩而立。

荆楚赔笑施礼,“在下丐帮荆楚,这位是我们苏少帮主,与姑娘有过同门之谊,特意过来瞧瞧姑娘。”

苏小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是满面尘灰土色,下巴刚巧磕在一块石头上,青紫破肿,脸上只剩一双眼睛能看。

厉四海比三年前更增丽色,一身浅黄衣裙,曲线玲珑,领口扣子做成凤凰形状,凤翅金缠银绕,精致华美,越发衬得颈子洁白细腻。见到苏小缺,脸上掠过一阵红霞,极是欢喜,拉过他,笑道:“大半夜的跑来看我?还是这么顽皮。”

侧过脸,对那罗师兄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苏师弟啦!白鹿山无聊得紧,幸亏有苏师弟陪着我,否则闷也闷死了。”

又对苏小缺笑道:“这位……是我师兄罗如山。”

苏小缺看罗如山二十五六年纪,高大沉稳,再看厉四海眼波盈盈,一副小女儿娇羞温柔之态,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嘴里苦涩难言,凝视着厉四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从未见过他这等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替他难过,没话找话道:“厉姑娘,小缺一直记挂着你。”

厉四海略低下头,神情有些尴尬,柔声道:“我也记挂苏师弟。”

苏小缺想起她一边亲亲热热地叫“小缺”一边大耳刮子伺候的光景,听着“苏师弟”这么个称呼,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怔了半天,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到厉四海手里,低声道:“给你。”

厉四海奇道:“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布包,见是一卷银丝软鞭,心中感动,温言道:“多谢你啦。”

苏小缺默默摇头,后退几步,纵身飞奔,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荆楚叹口气,跟随其后。

苏小缺发足急奔,真气运转越来越顺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甩脱荆楚,掠过春色坞,往峰顶攀去。

忆起两人在白鹿山亲密玩耍的种种情景,心中更是憋屈烦闷,不曾想流年偷换,却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换成了小师姐,一时只恨不得大哭一场。

绕过一重山壁,却听见有人低声道:“那叛贼已回了武当,果然是长微那牛鼻子的师弟,今次便是他领着武当众人来了怀龙山。”

又一人道:“少主,这曲长虚潜入我赤尊峰,刺杀灵龟堂奚长老,应将他碎尸万段才好,只怀龙山上正道齐聚,还是日后再处置这个奸贼吧。”

谢天璧低沉的声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此次南来,教主吩咐联络收揽的门派,还请各位费心。”

又冷笑道:“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于我赤尊峰,毫无意义,只会徒然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需知鸭行水上,水面不起波涛,双足却在水下划动不休,身子才能如箭前行。趁各家精锐尽出,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大会,咱们扩张势力,该拉的拉,该打的打,此次最为重要的便是把通商大邑的帮会一并纳入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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