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擎宇没有再说话，静静的闭上了眼，陷入了昏沉的黑暗之中。

杨昊将杨擎宇从冰凉的地板抱了起来，看了看依旧在沉睡之中的杨擎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的走出了卧室。

再对不起又能怎么样，已经发生的事谁都无法再去改变，伤害不是抱歉就能治愈的，无论是对于他，或者是杨擎宇。

不能回头，所以只能一往无前的一直走下去，即使前方是地狱，也不能停下脚步。

38、

杨擎宇睡在卧室里柔软的床上，因为疯狂挣扎而很快耗尽的体力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可自拔的恐怖梦境，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呢喃。

杨昊坐在杨擎宇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他虽然面对着熟睡的杨擎宇，眼神却像是透过杨擎宇看到了其他的场景，即使是面无表情，却依旧可以依稀看到从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的神色。

脖颈间露出的一个夹着相片的坠子被握在手里，杨昊就这么一直看着杨擎宇，直到一个声音将他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那是一种人鱼的低低的嘶鸣，带着让人绝望的悲伤和孤寂，让杨昊突然意识到自家屋子里可不止一个儿子。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擎宇，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了浴室门口。

杨擎柯醒了，似乎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杨擎柯的状态非常不好，整个人蜷缩在浴缸里小声的呜咽着，就像一只受到了伤害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兽。

杨昊沉默了片刻，淡淡的开了口：“杨擎柯。”

“……啊。”突然被杨昊的声音吓到，杨擎柯猛的抬起头，在看见杨昊的那一刻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无比的惊慌、恐惧和无法置信。

“哪里不舒服？”知道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人鱼的事实，杨昊走近了杨擎柯。

“……”颤抖着不愿回答杨昊的话，杨擎柯甚至把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迹。

“你现在在怕什么？”杨昊露出复杂的表情：“你当初杀死杨擎宇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怕呢？”

“……”不知道怎么回答杨昊的话，杨擎柯颤抖的更加厉害，在他看来，如今变成这幅样子，就是对他弑兄的报应！！杨擎宇因他而死，他终于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杨昊就这么看着瑟瑟发抖的杨擎柯，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你们若是杀掉异族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连自己的同类也不放过？杀死自己的同类，感觉那么好么？”

“……对不起。”低哑的声音从嗓间传出，杨擎柯带着哭音：“爸爸，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杨昊淡淡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爸爸？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杨擎柯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从未觉的那么无助：“是不是惩罚我杀死了哥哥？？”

“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杨昊淡淡道：“是对我的，杨擎柯，是我对不起你。”

“爸爸，你不怪我了？”杨擎柯墨绿色的眼眸透出最后的希望，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怪我我杀了哥哥了？”

“我为什么要怪你？”杨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曾经的你们无论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你会因为看见一只跟你毫无关系的生物杀死了另一只而去责怪他么？”

“什么？生物？”杨擎柯听的懵懵懂懂。

“杨擎柯，是不是觉的，我很无情？对所有人都很冷漠？”杨昊走进杨擎柯，半蹲下身体直视着杨擎柯：“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有我这么一个父亲？是不是在怨恨，为什么我会冷血的和一个怪物一样？”

“爸爸？”杨擎柯呆呆的看着杨昊。

“我也没办法。”杨昊伸出手摸了摸杨擎柯墨绿色的头发：“我不是人类，我和现在的你一样，是一种叫做人鱼的生物。”

“什么？”杨擎柯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明明是温柔的表情，说出的却是让人浑身寒冷的话，杨昊露出一个杨擎柯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是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还是作为一条人鱼活下来？”

“……人类？人鱼？”杨擎柯喃喃自语。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杨昊伸出手抚摸着杨擎柯的颈项，温声细语：“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类了么？——就是你这样的，连自己的亲兄弟也可以出手，我真的无法想象，也没兴趣去想象，你们人类一向都是那个样子。”

“你……是人鱼？”杨擎柯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是人鱼。”杨昊手上冒出尖尖的指甲，他在等着杨擎柯的答案：“而且是一条非常非常厌恶人类的人鱼，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所以有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变成和我一样的人鱼……但是杨擎柯……我憎恨人类，更憎恨连人类都可以杀死的人类。”

“还……可以看到……妈妈么……？”杨擎柯问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可以。”杨昊道：“可是你看到她又有什么用？她会承认一个变成了人鱼的儿子？别天真了——我恐怕她会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把你送到研究所去解剖吧。”

“不不不！我不是人鱼我不是……我是人我是人啊啊啊！”在听到杨昊那句话的时候，杨擎柯发疯一样的大叫起来，他的母亲是他坚持到这里的唯一信念，如今杨昊却在告诉他夏尔岚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会把他当成怪物？？

“你选择了？”杨昊眼里闪过一丝遗憾，然而表情却坚决下来，他看着杨擎柯近乎崩溃的摸样，面无表情的想，他已经有杨擎宇了，不需要再有一个多余的人，杨擎柯的母亲还在世，要他彻底接受自己人鱼的身份简直就是不可能，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杨擎柯曾经在他面前企图杀死杨擎宇。

作为人鱼的杨昊即使在人类世界生活了了一段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却依旧无法从根本上理解人类这样相互残杀的举动，在人鱼的族群里，族人是绝对无法伤害的存在，更不用说那族人的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

不过若说人类对杨昊毫无影响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再提前一段时间，即使他在内心深处再厌恶杨擎柯，也绝不会对已经变成了人鱼的他出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杨昊想，他不能再给他们已经少到几乎灭绝的族人们留下一个隐形炸弹。

手上开始慢慢的用力，杨昊看着杨擎柯因为突然而来的窒息指甲深深的陷入了自己捏着他脖颈的手臂之中，鲜红的血液顺着杨昊的手臂潺潺而下，杨昊轻而易举的瓦解了杨擎柯的挣扎，杨擎柯还未成年，力气根本无法同杨昊抗衡。

“别怕，很快的。”杨昊的声音很温柔，动作却是坚决的，他的神色因为杨擎柯痛苦的挣扎出现了一丝的混乱，然而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带着怒气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声音从杨昊身后传来，杨昊突然被一阵大力推翻在地，他也没试图坐起来，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手上依旧在流着血的伤口。

“你在做什么杨昊！！！”突然出现的男人长着一张西方人的面孔，银色的长发用一段绸带舒束在脑后，身上黑色的西装因为赶路而沾染上了一层灰尘。

“吾琦。你拦我干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杨昊随手甩了甩手上的血滴：“让我杀他。”

“老子那么辛辛苦苦的帮你捡回来你就这么给老子杀了？？”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名唤吾琦的男人像是被气急了：“要知道自己老子就带回去自己养，也不用让简书玄帮我把他给你带过来！！”

“你不懂。”杨昊觉的异常的烦躁：“他根本就不想做人鱼。”

“那杨擎宇想么？”吾琦冷笑：“你怎么不去杀了你的小宇？跑到这里来找杨擎柯出气？？”

“……”杨昊沉默了。

“你受什么刺激了？”明显看出了杨昊情绪上的异常，吾琦疑惑道：“杨擎宇……出了什么事？”

“没有。”疲倦的叹了一口气，杨昊看了一眼躲在吾琦怀里瑟瑟发抖的杨擎柯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他杀了杨擎宇……”

“如果不是他杀了杨擎宇你就别想见到你的小鱼了。”知道自己是在护短，吾琦却也十分理直气壮：“怎么，这就要过河拆桥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说不过吾琦，杨昊冷冷道：“我的家务事还不需要你来插手。”

“家务事？？”将杨擎柯抱紧，吾琦冷笑：“已经接近几十年没有新诞生的人鱼了，你却要将这么珍贵的幼崽杀死？？现在人类的捕捉方式越来越先进，几乎隔不到几年我们就会失去一个同胞……杨昊，你觉的我会任由你杀死杨擎柯？”

“如果他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呢？”杨昊面无表情：“你别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你就要这么相信他？”

“你不给他机会，他怎么可能说出去。”吾琦冷冷道：“我看你就是在发疯，如果不是简书玄告诉我的及时，哈……，我不保证看见杨擎柯的尸体会做出什么事。”

“……罢了。”杨昊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到时候因为杨擎柯的原因导致我这里出现什么问题，就别怪我心狠。”

“当然。”吾琦一口应下。

“你走吧。”看着自己凌乱的衣着，杨昊下了逐客令：“把杨擎柯带走。”

将杨擎柯抱在怀里，吾琦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他大概猜到了杨昊失控的原因，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人吧……还有那些足矣让最坚强的人崩溃的记忆。

绝不能让杨昊杀死杨擎柯，吾琦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墨色人鱼皱着眉头想，如果任由杨昊跌落，那么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地狱

39、

吾琦走后杨昊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

手臂上被杨擎柯抓破的伤口很快就恢复如初，只是那强烈的疼痛感却像是牢牢的印在了杨昊的脑子里。

他刚才在干什么？杨昊木然的想着，他刚才想要把杨擎柯杀了？哈……就像人类杀死人鱼那样？他差点把自己的的儿子亲手杀死？

真的很让人厌烦啊，杨昊仰躺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用手臂遮住了脸，亲爱的的小鱼，请快些接受我吧，否则若是时间太久……那些负面的近乎阴暗的情绪，恐怕很难压制住了。

睡梦中的杨擎宇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什么，此刻的他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虽然梦境中全是混乱的让人头脑发胀的碎片，但和现实的残酷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杨昊要的他给不起，可是，他却不得不给。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温暖的阳光从窗户中射进卧室，让杨擎宇从一夜的沉睡中醒了过来，他扭过头看见窗边站着一个全身沐浴着金色阳光的人。

一件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白衬衣却被穿出了特别的味道，男人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处一个小小的梨涡将男人原本冷漠的气息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孤独，暖色的阳光在男人的身体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好像已经化为了雕塑一样，此刻的男人简直如同一个被迫落入凡间的天使。

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杨擎宇就这么傻傻的看呆了。

“醒了？”让杨擎宇看呆的男人扭过头低声问道。

“啊！”猛然醒悟眼前站的是谁，杨擎宇讪讪一笑：“爸爸……”

“嗯。醒了就起来吧。”杨昊淡淡的扫了一眼杨擎宇：“把桌子上的早饭吃了。”

“嗯……”小声的答应了一声，昨天发生的那些事让杨擎宇不敢和杨昊对视。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杨昊看透了杨擎宇的心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的嘲讽：“至少今天不会。”

“爸爸。”从床上爬了起来，杨擎宇还是不敢走过去，经过昨天一晚上，他从内心深处对杨昊更加恐惧了。

“算了。”杨昊见杨擎宇这幅害怕的样子，倒也没强迫他，自己先走了出去。

“啊……”发现床头放了一套新的衣物，杨擎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决定先去洗个澡。

温和的水流让杨擎宇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揉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一套杨昊为自己准备的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杨擎宇毫不意外的看见杨昊坐在饭厅的圆桌上看着报纸。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杨擎宇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圆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粥和点心，杨擎宇闻着食物的香味默默的咽了咽口水，却不敢就这么坐下，他可是清楚的知道，昨天他和杨昊闹的到底有多僵。

“吃吧。”似乎看不到杨擎宇的踌躇不安，杨昊淡淡的开了口。

“唔。”杨擎宇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这时候紧张的情绪大概只有食物能够安慰了吧，杨擎宇一口一个小笼包，却不敢抬头看杨昊一眼。

“……”被杨擎宇这幅没出息的弄的又好气又好笑，杨昊道：“怎么，这会儿给我服软了？”

服软？他可不敢服软……心中默默的这么想着的杨擎宇却勉强的在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容：“哈哈……这不是被您开的玩笑吓到了么？不过您答应我的黑鱼……”

“黑鱼？什么黑鱼？”杨昊喝了一口倒在玻璃杯里的牛奶，漫不经心的问。

“……”一瞬间握紧了手上的筷子，杨擎宇忍住又想要爆发的情绪，继续保持着笑容：“爸，您不是答应了我帮我找黑色的人鱼了么？”

“对啊。”杨昊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擎宇：“我是答应了，可是世界那么大，你要我多短时间给你找到？一天？一个小时？还是现在？”

“……”知道自己此时即使再生气也无济于事，杨擎宇在内心深处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要……忍住。嗯……？

“有渣。”用手指暧昧的抹过杨擎宇的嘴角。杨昊轻笑一声。

……不行……忍不住了……额头暴起青筋，杨擎宇直接爆发了：“杨昊！！！老子是你的儿子！！！你连你的儿子也不放过？？你他妈的还是人么？？还有人性么？？？”

“……哈。”并没有因为杨擎宇的炸毛而生气，杨昊看着自家儿子犹如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疯狂的挥动着自己的小爪子，心情变得异常的好：“你都自称老子了，还怎么是我儿子？我可不敢当老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