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你把儿子还给我……要不然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都说没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人是永远不能想象“丧子之痛”意味着什么,眼见妇人周身颤抖着渐渐外探,半面身子几乎抻出了窗外,手上却始终紧紧抱着那件蓝色外套,把脸拼命的贴在上面,不住的亲吻磨蹭,仿佛那满是泪渍的陈旧外套就是自己死去的孩子一般,“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破坏了我的家庭,是你的错,林医生!你根本不配……”
“你觉得我不配做医生?”林扬习惯性的微扬了下巴,推开人群径直走上前去,“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你觉得你的儿子应该活下去,但是很可惜他死在了手术室里;你觉得我没资格做医生,仍然很抱歉,我今天大大小小有四场手术要做,有四条人命要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刺激你,这是事实,你必须勇敢地接受他们。”
两人的距离眼看着触手可及,林扬却突然止步,刻意与女人保持了安全距离,随意的抄了手,斜靠着窗边儿轻松地站着,瑛瑶的丹凤眸中含着股嗜人的锐气,像个训导孩子的老师,语气毫不婉转的接着说道,“我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医生,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实太残忍了,你不愿意接受它,所以痛哭逃避,寻找借口,以为把一切责任转嫁给别人,自己的内心就会好过一些。可到头来现实还是现实,不管你坚强也好懦弱也罢,现实不会因为你的死活而更改。”
稍作停顿,林扬语气仍是严肃,目光却缓缓柔和下来,“现实是:你的儿子叫陆晓丛,他患有严重的先天性三尖瓣下移畸形,数据显示80%的同类心脏病患者死于十岁左右,但是晓丛很坚强,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硬是撑到了14岁半。你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力不从心,可作为一名心外科医师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告诉你,你儿子的一生几乎天天承受着类似的摧残折磨。可他没想过跳楼,也没自暴自弃,特别是最后一年多的紫绀加重期,甚至就连手术后期的急救过程,通过脑电波的数据图像,我和在场的所有医师也全都感受到了他的强烈求生意愿!”
长吁一口气,不着声色的靠近妇人,“包括晓丛在内,当天手术室里的每个人都尽了全力!医院是个尊重生命的地方,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住在这一层的每一位病患,都是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人。他们没有你那么多生命可以浪费,大部分人的时间甚至是按月按天计算的,你要是今天真的从这窗户上跳下去了,那就是对他们做出了最无情的嘲讽和挖苦!”见妇人有所动摇,身体也渐渐后倾,林扬利落的抬手将窗旁半悬着的痛哭女人瞬间揽入了怀中,任其肆意的捶打着自己的肩膀,用不容抗拒的语气继续开口,“别再哭了!拥有却不懂得珍惜的人,没有权利在那些一无所有的人面前流泪,好好活着,才不会继续后悔。”
蜂拥而上的保安人员迅速将抽噎的妇人带离了现场,林扬气势凌人地挑下眉,抬腿走向围观人群,伸出插在白大褂里的手,拔了一个年轻人嘴上的香烟扔在地上,扬着下巴训道:“知不知道在禁烟区里抽烟,是多危险的事儿!”抬眼的瞬间,猛地发现楼梯口不远处的吸烟区,有个痞里痞气的帅直身影,正远远地叼着烟望向自己,林扬心里咯噔一下,停跳了半拍……之后半拍……又半拍……KYLE见林扬瞬间愣在了原地,原本的一身锐气忽然间呆滞了起来,觉得这人简直奇怪到了……可爱的地步,忍不住笑了一声掐了手上的烟,迎上前去。
林扬知道KYLE喜欢隋之耀那类平稳沉静……人淡如菊的个性……想到刚刚自己的张扬跋扈,瞬间悔的肠子都青了,意识到自己的没出息,脸颊随之也跟着开始发烫。再后来,看到那人竟然第一次对着自己微笑起来,某人突然间心率不齐外加心跳失控,且不由自主的陷入了越失控脸越烫,脸越烫越失控的无间轮回之中……林扬觉得自己完了,就是喜欢他……
“KYLE,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早饭吃了吗?”林扬还没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了隋之耀的声音,KYLE闻声望过去,见到那人一夜未睡的可怜样子,和林扬说话的兴致瞬间飘到了九霄云外。见隋之耀急着回病房,便只和林扬随意寒暄的敷衍了两句,就赶紧抬腿跟着隋之耀进到了病房里去。
“啧啧,林扬,你这是一脸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真是以为,你苦恋数年终成正果了呢。呵呵,老相识了,见面还脸红?”一直躲在墙角的妇产科李医生闷闷的靠了上来,作为好友关切的问道:“对了,你的伤用不用我帮你再看看?”林扬挺聪明的一个人,可偏偏喜欢那人到了沉迷的程度,那人约他出去了两次,答谢聚会也好,老友聚餐也罢,每次去了回来,身后都是有伤的。
“早不来晚不来,一会儿我还有手术呢,”林扬扶下眼睛,若有所失的笑问,“李晨,你倒是挺悠闲啊,跑来看热闹的?”
“我是来看你情敌的,”李医生一脸狐疑的反问,“林扬,你确定那个小三儿是直的?”看着隋之耀刚刚刻意叫住KYLE时的表情,可完全不像是林扬口中形容的那么“直”~
“喂,说话尊重点儿!隋之耀……人不错……”
话说李晨虽然近视八百多度,但戴了眼镜,小眼神儿还是很犀利的,他说的不假,隋之耀今天确实是有意不让KYLE和林扬多做接触的。至于原因吗,也许是因为昨晚冯殊越的那通笑里藏刀的威胁电话,大意是如果隋之耀想要扮演双面间谍,那下场便是鱼死网破;隋之耀盯着KYLE的侧脸细细端详,其实也不是只为了情报才对这人温和。自己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林扬对KYLE的心意,甚至刚刚KYLE的表情,也是带了鲜有的暧昧……如果自己现在撒手,在冯殊越那边儿就立刻没了利用价值,KYLE可以一走了之,而自己就真正的沦落成了一无所有。
想到这里,不由轻轻挽住了KYLE的手,“今晚我去你那儿吧。”隋之耀牵强的扯了下嘴角,人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继父的赌瘾戒不掉,母亲爱他,自己不想让她伤心。妹妹学钢琴的费用也该交了,最重要的还是母亲,要支付昂贵的换心手术开支……并不是加个班打个兼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见到KYLE稍微一愣,随即拉住自己的手,带着怜惜的轻吻了一下,隋之耀冲他淡淡一笑,突然觉得林扬刚才只说对了一半儿,现实残忍吗?那么人心要用什么来形容?
同一间医院不同的楼层,影星IVAN的特护病房内,安静的悄无声息。岩立宽小心的反锁了房门,拉下窗帘后,压低了嗓音轻声开口,“对不起IVAN,因为冷少游的原因,计划又要延后一天了,你再坚持一下。”
病床上躺着的人,猛然睁开双眼,“立宽,我不想再装昏迷了,我想和你们一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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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地处德国南部,属于阿尔卑斯山的冰川前缘地,海拔的关系,造就了昼夜温差的巨变,眼下虽是初冬的夜晚,却已算是寒意萧杀。会客厅内古朴的欧式水晶吊灯,淡雅的扑洒着一室的柔光。古朴雅致的驼绒地毯之上,两张舒适的复古座椅靠着炉火相对而设,椅旁古典庄重的大理石壁炉架内,火烧的正旺,幽蓝的火苗缠绕着红艳的火星,玄妙而恰当的烘托着厅内的交谈气氛。
将手中的纯天然花果茶彬彬有礼的递向元女士,Hedda托着银质茶盘儿,朝着烈夫人方向优美的轻鞠一躬,随即礼貌的悄然退下。烈夫人轻抿了一口红润的果茶,墨绿色的深眸泛出凝重的神色,“所以说,元女士这些年来一直在秘密追查这件事情?”
“是的,当年我的表妹还是政法大学的法学硕士在读生,而我则陪伴着父母移民到了美国,尽管离得远,但我们俩人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元青杪嘴角轻微颤抖,“那年夏天,我忽然收到她的来信,她说要休学一年,我当时知道她家里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所以除了鼓励她努力生活之外,别的也就没再多说。”
烈夫人轻嗅着花果茶内的薄荷清香,“事情就发生在这休学的一年中?”
“后来半年左右,我突然收到一封从瑞士Lausanne寄来的加密信件,书写很潦草,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安的情绪,”元青杪眼圈儿渐渐泛红,“表妹说她为了钱做了代孕妈妈,在瑞士的一间顶级的私人医院里接受了体外授精胚胎移植。可是她很痛苦,不像其他的代孕母亲,表妹尽管知道这个孩子不携带自己的遗传基因,可是整个代孕过程中,她还是对腹内的胎儿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实在是不忍心将婴儿交托给他人,所以毅然决定毁约。可是事情很复杂,她认为雇用自己的人在H市拥有相当雄厚的势力基础,她甚至开始怀疑对方的真正意图,她告诉我,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女人的声音渐渐呜咽起来,“在这之后,二十多年来,我们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音讯。”
烈夫人心中的谜团得以开解,优雅的俯身递出手帕,一身雍容华贵的绛紫色羊呢套裙,衬得金发碧眼于灯光下分外妖娆,“也就是说孩子是试管婴儿,是采用人工方法让卵细胞和精子在体外受精,并对早期的胚胎发育进行监控和筛选,然后才移植到了你表妹的体内。”
用手帕拭去泪痕,元青杪接着说道:“是的,这间私人医院的前身其实是间所谓的‘精英精子库’。”
“利用生殖细胞冷冻保存技术,提高优生几率,并不是什么新鲜话题,最出名的是美国人罗伯特·格雷厄姆开创的那间,据说至少有三名诺贝尔奖得主为他的精子库做过贡献;在国内,成都的‘名人精子库’也是风靡一时。”烈夫人看似闲聊,却在有意引导对方的情绪。
“但这间不一样!这间瑞士医院先是用高价在世界各地,以各种名义收购精英人士的精子成品。经过严格的病理基因筛选后保留最优良的一部分,利用现代生物科技对其进行PH值校正,然后封存于—196℃的高度密封液氮罐内冷冻保存。这些看似正常,可是后期医院转型,用同样的方式收购优良的卵子,进行试管培育后秘密售卖,从而谋取暴利。”
“这跟贩卖人口没什么两样。”烈夫人清冷的讽刺道,任渐思鄙视自己的性~奴买卖,而他呢,这样做就更高尚吗?
“烈夫人,您说的没错,由于医院对于供精者,供卵者以及代孕者实行隔离双盲的保密政策,而且为了逃避政府部门的检查,婴儿一经售出,院方资料就被自动清档,这个孩子从此以后便是无迹可寻。可以说,除了付钱的买家之外,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孩子的真实下落!”元青杪说着话,将手中收集的有关医院的资料递给了烈夫人,她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甚至和警局打了几次交道都不愿意提供这些资料出来。而这一年来她对于杜弼远,做了不少的各式试探,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完全信任了他们。“这些资料就是所有了,希望烈夫人可以帮我查出真相。”
送走元青杪后,Hedda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直奔回了客厅,想不通烈夫人为何忽然间跳过杜弼远,拖着不适的身体亲自接管这件事情的调查;更想不通的是,夫人为什么和元青杪畅谈了一天之久,那女人看似没做错任何事情,可临别前,夫人却秘密下达了一道暗杀指令。
Hedda在客厅扑了个空,随即快步跟到书房,满怀心事之下竟然忘了敲门便一脚踏了进去。抬眼间正巧看到烈夫人在关保险柜的外门,自觉唐突的赶紧往门外退去,却被转身的烈夫人低声叫住,“Hedda,你进来!在这个家里,我对你和弼远从没有任何顾忌。”
“姨妈,我知道您信任我们,”Hedda迈步过去,见烈夫人面色苍白,赶紧扶着她坐到椅上,心中稍一犹豫,还是开了口问道:“只是,这件事情您一直是全权交托给DANIEL处理,Hedda不明白,姨妈为什么突然间,要亲自和元女士见面。而且,DANIEL千里迢迢的从H市赶了回来,您却不肯见他。”
“任渐思还算是聪明,怪不得这些年来,他手下的那些少年杀手全都是生无可查,死无可究,原来他还真是这些孩子的‘义父’,”烈夫人呼吸一紧,抬手将刚从保险箱内取出来的照片扔到了Hedda手中,“这是两天前,弼远上报给我的资料,内容是告知我,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弟弟,最重要的是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度,并提及有一名一直在H市关注儿童贩卖以及非法收养的神秘线人答应要见自己。当我看到这张照片后,简直是哭笑不得!震惊无比!我这两天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因为这张相片。”
Hedda拿起照片细细的端详一阵,见到那名警察的胸牌上印有名字,便细声读到,“冷少游?”
“任渐思手下的少年杀手,现存的还有三个,杜弼远和冯殊越,还有一个就是,冷少游!”烈夫人眸里泛出阴戾的寒光,语气中带了冷漠和狠毒,“我见到冷少游这张照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渐思,你够狠!为了不让我知道她有个儿子,竟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和手下的少年杀手关在一起养大!”
“冷少游是任渐思的亲生儿子?”Hedda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烈夫人如此动怒过,心下又是不解又是害怕。
“这点我现在确信不移,不管外界怎么评论,但我敢百分之百的确认,任渐思绝对是个生理上正常的男人,不仅正常还很专一!他这辈子就爱过一个女人,那个人当年是H市国立舞蹈团的台柱,学古典芭蕾出身,姓冷,所以有个外号叫冷美人!尽管我从来没觉得她有任何过人之处,尤其是长相,完全看不出来美在哪里!!”烈夫人的语调几近失控,妩媚妖艳的薄唇忍不住有了颤意,“我原以为那个贱人死了之后,这辈子都可以不用再见那张下贱无耻的脸,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和她长的一摸一样的儿子活在这个世上,等着我!”
烈夫人怒不可赦的抓了Hedda手中的照片,狠狠的撕了,摔在地上,“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了,任家是军警世家,祖上三代都是戎装出身,任渐思自己的儿子,肯定会被安排到警界供职。”
Hedda吓得后退一步,记忆中姨妈属于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真实情绪的人,今天这么失控,真的是让自己始料不及又无从应对,“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认自己的儿子呢?连姓氏都……”
“他太了解我了,我连那个贱人的父母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儿子?!”烈夫人语中带着狠绝,艳丽绝伦的深眸里满是阴沉的杀气,“但他错了,人是会变得,要是十年前的YVONNE,是真的会倾尽整个家族的力量,不惜一切的追杀冷少游!但现在我不会那样做了,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太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