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兰花一向敬业,特地多吃多睡,一个多月时间里胖了六七斤,脸也圆了,林萍一看就欢喜,不停的向她灌输孕妇要多吃的思想,恨不得自家孙子生下来能有十几斤才好。
那是巨大儿了,林妈。
林萍这边一直很稳定,朱子娟那里也很稳定,稳定地一直不好。
朱子健忙着上班忙着兼职,照顾朱子娟的任务自然就落到目前只有晚上要上班的徐靖晨身上。一个多月了,朱子娟还是那样,不多话,不多动,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但是什么也不给,她也不会自己要求。
医生说,这是心理问题,他帮不上忙了。于是朱子娟被转到精神科病房,住了一个月,药也用了,各种治疗也做了,就是不见效。
直到徐靖晨说了一句,娟儿姐,你这样对孩子不好。
朱子娟遭这么多罪,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没有掉。
徐靖晨从来不迷信,但是这会儿却觉得,老天也要留着这个孩子。
朱子娟听到这一句话,忽然醒来一样,慢慢的摸了摸肚子,看着徐靖晨,忽然滑下两道眼泪。
这天晚上朱子娟好像想通了,五点吃了点粥,七点徐靖晨准备回去帮老板开店了,朱子娟忽然说,我饿了。
徐靖晨乐得跟什么似的,连应几声,脚下转了好几转才找着方向,冲进医院食堂买吃的。
那天起朱子娟就好多了,能说两句话,治疗的时候也配合了,甚至向徐靖晨要了点读者之类的杂志看。徐靖晨跟朱子健虽然心里还别扭居然是那个混蛋的孩子把朱子娟拉回来的,但也都松了口气。
十月里,朱子健跟徐靖晨托人把家属区的房子卖了,在一个老小区买了一套,还是两室一厅的,但是小,不过朱子娟跟娜娜一个屋,他俩一个屋,也是够用了。
朱子娟渐渐显怀,蔡兰花终于找到参照物,朱子娟头晕她也头晕,朱子娟脚疼她也脚疼,连朱子娟拉肚子她也要学。林萍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度疑心这个儿媳妇是演戏出身的,怎么人家头晕就是晃一晃,她非得以手扶额作虚弱状;人家脚疼就是多坐坐,她非得叫自己哥哥揉,林萍叫朱子健过来帮忙,嘿,小姑娘还不愿意。
不过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媳,肚子里是自己的孙子。林萍一高兴就什么都不介意了,天天就盼着能跟自己未出世的小孙子联络感情。
蔡兰花挺着五个月份的枕头在林萍面前晃,笑得好不得意。
一天朱子健下班回来晚了,家里都已经吃完了饭,徐靖晨忙着用俩矿泉水瓶子练抛接,他最近正跟老板学调酒。娜娜趴在房间里写作业,对着一堆课本恨得小牙直磨。朱子娟在客厅里看电视,那电视是上一任屋主留下来的,没装机顶盒,就能看六七个台,而且没事就蓝个屏什么的,得四十五度角斜着往下拍才能出画面,很不好伺候。
看见朱子健会来,朱子娟招呼道:“回来了?吃饭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热去。”
朱子健放下公文包,揉揉眼睛:“不用忙,老李子请客吃了披萨,不饿。”
朱子娟回到沙发上,看看朱子健,又看看在一旁耍矿泉水瓶子的徐靖晨,嗫嚅道:“大健啊,我想过了,孩子生了之后我就跟娜娜搬出去。”
朱子健皱眉:“搬出去?你搬到哪里去,工作也没有,存款也全交给那混蛋了……啊对了,那个赔偿金……不好意思啊姐,都用的差不多了,我以后赚了钱再还你。”
朱子娟连忙摇手:“不是这个意思,他的钱我也不想要,你就留着给妈治病吧。我有个小姐妹,她能帮我介绍到她厂里工作,我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儿。”
朱子健一想,也是,家里情况并不好,娜娜今后上中学上大学都得花钱,就他跟徐靖晨两个人确实太累,于是就没说话。
徐靖晨听见了,放下瓶子过来,问朱子娟:“娟儿姐,你小姐妹那个厂,在哪里?”
朱子娟报了个小县城的名字,离哈市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离他们老家,要坐十四五个小时的火车。
徐靖晨也知道,她是怕了。
朱子健想了想,只能说:“姐,要是你觉得不错,那就去。娜娜我们先带着,你适应了再接过去也不迟。再说那里也没什么好学校,娜娜上学不方便。”
朱子娟犹犹豫豫的说:“娜娜我能自己带,不过……”
看她神色,俩人知道,重点来了。
“我想……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过继给你俩吧,也不用告诉他我是他妈……行不?”
朱子健跟徐靖晨对视了一眼。
这个想法,他俩很早就有,但是不敢说。朱子娟的病是这个孩子治好的,她恐怕没法放开。原本想以后生下来了再好好说,谁想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我想通了,为那个男人要死不活的,不值。我年纪不小了,也没什么本事,就算工作也只是一个月拿个一千多,两个孩子,养不起。你们俩不能有孩子,去抱一个不知是谁的,还不如养自家亲戚,好歹是自己人。就说是大健的孩子吧,今后孩子亲。”
没说出口的恐怕是,这个孩子,会让她想起那个混蛋。她不是不愿意认,她是怕了。
朱子健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姐,你想好了,要是真愿意,我们当然高兴。不急,你慢慢想。”
“我……想好了,就这样吧。”
朱子健默默的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好,虽然今后有很多隐忧,但是……那毕竟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总比随便抱一个回来亲。但是……
怎么说呢,那个混蛋的儿子变自己的儿子,心情有点儿复杂吧。
第20章
十二月,孩子七个月了。这次产检,黄佳仔偷偷进去跟医生说好了,看了孩子性别,是个男娃娃。
蔡兰花一脸娇羞的跟林萍说的时候,林萍不知有多高兴。
也是十二月,酒吧老板跟大壮子律师双双把家还,酒吧顾不了了,就低价卖给了徐靖晨,说是卖,其实跟送也差不多了。徐靖晨从仓买老板变为酒吧老板,也干得像模像样。
朱子健公司换老板,升迁没轮上他,但是新官上任涨薪水是必须的。可把他得瑟的,一天到晚泥着徐靖晨要他做好吃的。
娜娜参加了一个什么数学竞赛,抱了个一等奖回来,终于在心理优越感上压过朱子健,走到哪儿都恨不得把奖状别在胸口。
二月,临近新年。老百姓把新年叫年关,不是没有道理的。旧年的账,旧年的债,都要在年前拍平还清。新年是不能带着债的。
要是旧年的病也能留在年前,该有多好。
林萍的病情恶化了。
医生说,她能拖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
但是对于家人而言,还实在太短太短。
二月八号,除夕。
团圆的日子,却只能在医院过了。
这一天朱子健放假,徐靖晨也关了店,一起买了些熟菜吃食到医院里。林萍在肿瘤内科,第二住院部;朱子娟在产科,第七住院部。中间隔着一个小广场,有花草有喷泉,但是大冬天的只有一片白。
前几天医生就说了,林萍也就这么一个星期十来天了,要他们做好准备。但是林萍还没看到过孙子呢。她病情虽然一直在恶化,但是这两天实在太突然,谁都没个准备。
朱子健打算马上去孤儿院抱一个回来。还没来得及出门,朱子娟拉住他,说,要不让肚子里的孩子早点出来吧,虽然是外孙,总比陌生孩子好。
朱子健和徐靖晨都觉得没必要,但是朱子娟就是坚持。后来还是蔡兰花说,就按着娟儿姐的意思来吧,这个孩子叫阿姨看了,就是阿姨的孙子了,两个女人都安心。
朱子健跟徐靖晨这才明白。
原本打算过了年再生的,谁知林萍那边等不及了。朱子健一咬牙,就今天吧,咱家也来个跨年宝宝。
于是蔡兰花到林萍面前晃了一圈,忽然说肚子疼,搞不好要生了。朱子健跑进来把蔡兰花抱出去,他们前脚出门,黄佳仔后脚进门,非说要做舅舅了心情难以平静,要林萍开导开导。
林萍此时已经在加护病房,话都说不打出来了,却还是勉强笑了笑。
产房那里,朱子娟刚要被推进去,蔡兰花就赶到了,扔掉怀里九个月份大的枕头,握着朱子娟的手,大声安慰她。
徐靖晨留在朱子娟这边,朱子健半路上就折回去回到了林萍病房,林萍怎么用眼神赶他他也不走。
林萍已经有点睁不开眼了。
剖腹产毕竟快,进去不到半小时,徐靖晨就在外面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不知为什么,产房外头那两个假爸爸假妈妈,都红了眼睛。
徐靖晨忽然接到朱子健电话,林萍不行了,孩子呢,孩子生出来没有?
徐靖晨一个劲的点头:出来了,出来了,叫咱妈等着,马上给他抱过去。
医生抱着孩子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孩子就被徐靖晨抢了过去。徐靖晨抱过孩子就撒腿跑,也不管医生在后面叫。
蔡兰花会处理的。
抱着孩子不敢挤电梯,也压根挤不进去,好在不过十二楼,绕着楼梯一圈圈下来,在大门口停了停,把大衣脱下来裹着孩子,一头扎进大雪里。
跑过住院部门前停满车子的空地,穿过连车子都只敢慢慢开的快车道,跑过被大雪妆点得一片粉白的小广场。
黄佳仔在第二住院部门口等着。朱子健不敢离开林萍半步。
黄佳仔在前面开道,挤开人群把徐靖晨和孩子引进病区里。到了加护病房门口,徐靖晨停了下来,将嘤嘤哭着却哭不大声的孩子交给了黄佳仔,由他送进去。
朱子健握着母亲的手,看见黄佳仔抱着徐靖晨黑大衣裹着的一团东西进来,强笑道:“妈,你睁眼瞧瞧,你有孙子了,你有孙子了。”
林萍闻言,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儿子抱着一个小小的,还是皱巴巴的红猴子送到她面前,吃力的笑了笑,说:“像你。”
她的话,闷在氧气面罩里,已经没人听得清楚了。
二十多分钟之后,林萍去了。
朱子健,徐靖晨,黄佳仔,还有新生的孩子送她离开的,虽然有人在屋里,有人在屋外。
朱子健想,他妈应该没有遗憾了。
丧事之后,朱子娟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真的去了那个小县城做工,也把娜娜带走了。
朱子健和徐靖晨还在那个老旧的小区,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顺便做做兼职赚赚外快,另一个白天上职业学校学做菜,晚上到酒吧做老板。
希望能早点还清为林萍治病时欠下的债,也给儿子多攒点奶粉钱。
再后来,朱子健升了部门经理,徐靖晨把酒吧出兑,在一家酒店做厨师。
房子换了,大了一大圈,地上铺了长毛地毯。三岁的小娃娃磕磕绊绊满地跑,常常被他已经是正经医生的崽子干爹和挺着大肚子母性焕发的兰花干妈亲得满脸口水。偶尔也会跟孩子的姑姑通个电话,姑姑家的娜娜姐姐又得了好几个奖,老师建议她初中到哈市来上。
但是无论如何,白猩猩还是那只白猩猩,黑狐狸还是那只黑狐狸。
还能怎么更好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