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记 上——angelo
angelo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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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笔录后天已蒙蒙亮了。奚典谢绝了警察要送他们回家的好意,说难得起得这么早、要散散步。

卫明的精神还很亢奋、了无睡意,所以立刻无条件同意了。随后转念一琢磨,忍不住偷偷乐了……刚才从家里赶去医院的时候走得很匆忙,奚典没带盲杖出门,一路上都是由他领着到东到西的。虽说是第一次配合,但那种莫明其妙的默契感在他们两人之间又被验证了个十足十,仿佛一起走过无数次了一般。而现在再散步回家的话,奚典岂不是还要一路都拉着他的胳膊?嘿嘿!他喜欢这种被人信任、被人依靠的感觉。

初春的早晨寒意浓重,卫明一出警务接待室的大门便被冻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冷了吗?”右手搭着卫明胳膊的奚典察觉到了他的颤抖。

“嗯,有点!”卫明拽了拽领子,扯着衣襟把自己裹得紧了些。

奚典迟疑地面对着他,喉结滚了滚、但没说话。

“走吧!”卫明拽起奚典的手紧紧夹在肋下,精神抖擞地开步走。

奚典淡淡一笑,跟上他的步伐。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早点吧?”饥肠辘辘的卫明嗅觉突然发达起来,闻到哪儿飘来的淡淡油条香、勾得他馋虫泛滥。

“我家有早点。回去吃吧!”奚典摇头。

“哦!”卫明想到他的不便,不禁对自己不假思索的提议感到有点内疚,连忙岔开话题问:“我家的警报器也是你装的吧?”

“嗯。”奚典笑了笑,“本来是我住的嘛!”

卫明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觉得他笑得颇为无奈,于是心里也淡淡的忧愁开了。奚典知道自己看不见、在防卫方面很吃亏,所以才装了昂贵的报警装置、而且还是动静这么大的东西……八成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之下吸引别人来帮他看他看不见的东西吧?

“卫明,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奚典半垂着头、面对着地面,声音不高却很沉重。“万一摔伤了、或者被歹徒伤害了……”说了一半他骤然收口、下颚也猛地抽紧了。

卫明怔了怔,连忙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也就是二楼,要是三楼的话我才不往下跳呢!你以为我傻啊?”

奚典没有笑、反而很严肃地对着他,那表情看起来就是“我看你的确傻”的样子。

卫明看着他的太阳镜镜片上映出的两个傻乎乎的自己,无语了。隔了一会儿,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嘀咕道:“知道啦!”说是这么说,但他很清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的话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从二楼跳下来的。

奚典也猜得到他的心思,所以没再强调这类无用的要求。

两人踏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默默走了一段。

因为时间还早、才五点多,所以街上静悄悄的,偶尔有早起的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诧异地回头看看手挽手走在一起的两个大男人,暗自唏嘘世风日下。而行走的两个人都没在意。一个是根本就看不到,另一个是专注于脚下的磕磕绊绊、没功夫看到。

“卫明……”奚典又开口了,不知怎的、语气似乎更沉重了。

卫明没由来地紧张起来……或者说,他直觉地感到奚典要说的话会很不好听。“嗯?”他咽了咽口水,侧头看了看他越来越严肃的表情。

“你马上要去大中工作了吧?”没想到奚典说的是这个。

“呃……嗯!”卫明很尴尬,但也着实偷偷松了口气。

奚典的嘴角弯了弯……了无笑意的那种。“嗯,也好。那里……应该是个踏入社会的新人的好去处。”说着他的头微微侧向另一边、似乎在很用心地聆听街上的动静。

卫明扭头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异常,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回避自己……八成是想到童遥了吧?顿时,他的心口有点堵了。“我就是懒呗!”他悻悻的、皮皮的口气道:“反正大姐和姐夫都给我铺好路了,不躺白不躺。”

他的这一招见效了。奚典闻言转回头来,眉心出现了个淡淡的川字。

卫明撑着眼皮瞅着他,看他到底能迸出个什么评价来。

奚典什么都没有说,轻轻点了下头便又恢复了面对地面的姿势。

卫明的心里更憋屈了,嘴巴也不自觉地扭了起来。

就在卫明以为他们要默然无语地走完剩下的路程时,奚典低低地道:“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我要去澳洲了。”

“……?!”卫明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呛着嗓子问:“去、去移民?”不知道为什么,一想他便想到了这么远。

“呃?”轮到奚典愣住了。

看他这个反应,卫明暗出了口气。“那你去干嘛?”口气不善……哼,谁叫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来吓唬他?!

“去工作!”

咣!卫明的脑袋又挨了一记闷锤。“工、工作?”这TM和移民有什么区别?!

“我接到那边的一个乐团的入职邀请,”这次奚典没有再拖延,一口气地道:“条件很不错,那个乐团也很有名……”

“哪儿有名了?”卫明想都不想地斥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澳大利亚有什么有名的乐团?”

对此,奚典只能无语地望天。

卫明意识到自己的脾气来得太莫明其妙,怏怏地抽了抽鼻子道:“你说、你接着说!”

“没了。”

“没了?!”这下卫明真的火了,一把拽住奚典的手臂停下脚步。“那你家呢?你才买了房子多久啊?就不要了?还有我家的树呢?你不是说一定会好好领养它们的嘛?!”话音还没落,他忽然感到自己很可悲。别的就统统不提了,只说这个理由吧……他没有任何可以正儿八经拿上台面说的理由,只能拿这三棵树来说事!

奚典怔住了。“我、你……”他支吾了几下才勉强理了理思路、恢复了些平静。“你放心。树会有人来照料的,我的家也是。钱阿姨……你见过的那个钱阿姨会定期来给我照看房子的。”这件事他得立刻去安排,免得忘了。

卫明也很快平静下来了……被他的这番话说得由外到里、由里到外地凉透了。是啊,有钱就好了,找谁不能来料理那几棵不会说、不会跑的树啊?“呵呵!”他讪讪地笑了笑,低头凝视了一会儿地面,摇摇头、不再开口了。这样也好……不,是最好。不是吗?这下大姐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而他也不会再做那些被两个姐姐揭穿自己的噩梦了吧?嗯,不知道能不能把那个才用了没多久的无线电话给退了呢?好几百呢,比个手机还贵!

到家之后,奚典强拉着沉默不语的卫明进了自己家。“等一下,我去做早饭。”

卫明拧着眉头瞪着他,但终究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反正也没多少次机会再面对面吃东西了,指不定就是最后一次呢!想着,他挣开他的手、扭头去沙发上坐下了。

奚典侧头听着他落座后才脱下外套、转身进了厨房。

移门上破了好大一个洞,清冷的空气灌进来、把屋子里弄得凉飕飕的。

卫明拢了一大堆靠垫过来把自己团团围住,然后就托着下巴、透过那个大窟窿愣愣地看着院子里那三棵沐浴在春日晨光中的树发呆。

树上早先浓绿色的叶子这会儿已经换成了脆生生的嫩绿,深浅不一地交错着,高低不齐地参差着,摩肩接踵地依偎着。院墙附近的几处小花圃里也绽放出不少早开的小草花,蓝的、紫的、玫红的,一片春意盎然。但这些树、这些花、这个院子、这个房子,很快就都要被遗弃了。

卫明忽然在想一个很深刻的问题:草木是不是真的无情呢?就好比那棵柿子树吧,前两年因为大姐嫁了、二姐走了,所以就一直不结果。可去年被大姐和姐夫精心料理后,就又恢复了生机。而现在……。想着,他坐不住了,起身进了院子,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张开双臂抱住了最高大的柿子树……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先不要你们的。是我不好,所托非人了。

其实仔细想想,奚典是个怎样的神人啊?才华横溢、年少成名,早就是块发光的金子了,所以那些更高、更远的地方才是他的舞台。怎么可能长久屈居于这个破破烂烂、治安混乱的小区、靠教孩子弹琴过活呢?又怎么可能尽心尽责地守着他的三棵树呢?

呵呵,是他妄想了啊!更可悲的是他的妄想很懦弱、很卑微、很……痴心妄想。他希望与奚典就这么邻居下去,一直一直、什么都不要改变。

所以说奚典要走,也好。生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被裱糊在晶莹剔透的肥皂泡里的海市蜃楼,终究会一个接一个地破了的。

树问:难过吗,卫明?

卫明点头。嗯,有点。

树问:为什么难过?

卫明苦笑。呵呵,说起来太复杂,还是索性别去想的好。

树问:那为什么只是有一点难过,而不是很难过、非常难过?

卫明沉思了一会儿。嗯……因为不能。

卫明感到冷了,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尘扭头进屋。跨过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碎玻璃时,他拧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用脚草草地把地板上的玻璃扫到院子里就不理了……他不想帮奚典扫地,反正扫得再干净也顶多赢来一声谢谢。嘿!他卫明难道还缺人跟他说声“谢谢”么?更何况不是还有个钱阿姨吗?她来了自然会收拾的。

厨房里轻轻的锅碗碰撞声不断,不知道奚典能忙活出怎样一顿丰盛的早餐来堵他的口。

咝……卫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讪讪一笑。你谁啊你,卫明,人家干嘛要来堵你的口啊?摸着头顶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先前不知道被什么压了一下脑袋的事来。愣愣地想了半天都不得其解。肯定不是奚典的手,面积和触感都不对啊!那会是什么呢?

早餐,卫明并不在乎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也不在乎好吃不好吃。面对着黑黝黝两面小镜子似的太阳眼镜的镜片,他本来就全无的胃口这会儿更是几近造反了。所以草草把奚典分配给他的份儿稀里糊涂地倒进嘴里后,他就抹了抹嘴、起身告辞了。

奚典仰着头面对着他,嘴微张、迟疑了半天结果只冒出句:“好,你去睡一会儿吧!今天还要上学吗?”

卫明没理他,自顾自地拉开门出去换鞋了。

奚典跟了出来,微蹙着眉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大中实习的事?”卫明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这个问题他刚才就想到了,本想忍着不问的……问出答案又如何呢?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啊!鞋换好了,可是奚典的答复却迟迟未到。“嗯?”他起身催促了一声。

“前些日子,你大姐告诉我的。”奚典的声音里有克制的味道。

卫明面不改色,可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果然是大姐啊!她反复告诫他离奚典远点,那她自己又怎么会告诉奚典这些呢?“我大姐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

卫明直直地瞪着他,可他的表情空白一片、而且还被太阳眼镜掩去了半张脸,所以怎么瞧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许许多多个问题在他的体内翻来覆去、搅得他本就不太舒服的胃更加难受。比如,他想问:我大姐是不是叫你别再找我了?又比如:你是不是听了我大姐的什么话才决定去澳洲的?但最终,他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口。问了的话,奚典不一定会答。答了的话,他也不一定会说真话。说了真话的话,自己更不一定想听。所以,还是就这样朦朦胧胧地来、不清不楚地去吧!

两人各怀心思地面对面、默默对峙了一会儿。

终于,卫明摇摇头、扭头拉开防盗门出去了。“祝你一路顺风!”

“我……”奚典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咣当”一声铁门合上的声音打断了,只能把“又不是今天就走”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卫明三步两步地跑上了楼,心急火燎地摸出先前在警察的帮助下爬阳台才取到的钥匙捅开房门,然后“砰”地一声……将这个肥皂泡一样的世界甩在了背后。

奚典默默地站着、额头抵在冰凉的防盗门栏杆上聆听着一切。上面传来的决绝的关门声让他颤了一下,随后惊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了。

他不知道他是为自己难过得多一点……失去了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可爱的邻居,还是在替他可爱的邻居难过得多一点……被他这样不可爱的瞎眼邻居伤到了心。但有一点自他抱着奋不顾身地从楼上跳下来的卫明的时候、再也克制不住地亲吻卫明的头顶的时候,他就清楚的知道了……必须离开、至少是离开一段时间。

卫明是整个卫家最大、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希望,所以绝不能有事;也正如卫青和卫冬先后跟他说过的那样,他绝不能变成同性恋!只是卫青当初说这些的时候满是无奈和哀伤,而卫冬……则满是愤怒和敌意。

7-1

×年5月13日。小雨。

日记啊,我彻底囧了!我跟你说,小白的伤虽然好了,可它的脑袋肯定撞出毛病了。自从它的前任“女友”被扔掉后,它并没爱上另外那只一模一样的,而是爱上了我的、穿在脚上的拖鞋!刚才我在上网,一开始没注意它躲在桌子下面干什么,直到它用爪子扒着我的脚脖子不放、还趴在我的脚上动来动去才知道。我踢它,它都不放手。等我再一看,拖鞋都脏了,恶心死我了!老天呐,怎么连猫咪都会抱腿呢?这日子没法过啦!

——摘自卫明的日记

卫明在学校某同学的寝室里、一张暂时空出的铺位上窝了一个星期。回到家后,大姐告诉他奚典已经于昨天飞去悉尼了。他听了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扭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之所以躲开是因为他需要时间去冷却、去原谅。要冷却的是自己又一次无望而可笑、并且再次无疾而终的单恋所带来的愤怒,要原谅的是大姐的强硬插手和奚典毫无征兆的背弃……尽管事实上奚典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但他就是生气、相当的生气!

对于他的外宿这么多天,大姐一点都没有异议,甚至都没被盘问他为什么要跟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们连着聚这么多天,显然是知道奚典即将离开,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据此,卫明也更加肯定大姐必定对奚典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在相当程度上把奚典给“逼”走了。虽然埋怨大姐的插手,但在心里他又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和立场。

自从妈妈过世后,大姐就把这个家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和希望,用尽她的能力和心血为他和二姐构筑出现在这个安全的港湾,因此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危险、哪怕是潜在的危险冒出来。还记得当初在姐夫之前她曾谈过一个情投意合的男朋友,并且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却在即将实施的时候突然分手了。后来他从二姐那儿听说,大姐的男朋友要把自己的户口迁进来、占他们家房子的一份,而大姐坚决不同意……因为房子是留给他这个卫家四代单传的男孩的!于是两个人因为这件事而崩了。

环境和距离、再加上“时间”这个永远的疗伤良药,卫明的心已经静下来了,似乎已回复到从未有过一个才华横溢、头顶光环、像猫一样爱吃鱼的邻居那样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从住了十多年的102升级到了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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