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凝香 下——沧海有泪,桑田遗珠
沧海有泪,桑田遗珠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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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不会再骗你,我……一定不会再做这种欺骗的事情了!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

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苏允明背靠着墙壁,仰起头,他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身体不能支撑心的沉重,缓慢地,一点点的跌了下来。

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疲倦,身心都沉浸在疲倦之中。

如豆的灯火闪着昏黄的光,将蜷曲的身体投影在墙上,扭曲而狰狞的影子。

心……开始寒冷……

为什么要这么傻,萧宇,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是那么的傻!

我和你是没有未来的,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是一个垂死的人,只是苟延残喘的生命,你却风华正茂,你不该爱我,你应该享受更加完美的生命,所以——我只能狠狠地伤了你,让你对我彻底的死了心,而后,忘记我,享受你余下的生命。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不想你的后半生因为我,沾染了哀愁。

我要你快乐,我……要你的人生,没有我带来的阴靡……

40.悔不当初

七王爷回到知府为他新准备的宅邸的时候,心情很是不好。知府何等圆滑,察颜观色,觉察到此事讨不得好处,正思量寻什么借口闪避,恰巧这时候白翼白将军造访,知府自然是乐得轻松,连忙将白翼引入。

白翼端详着萧宇。

正看着窗外的竹林发呆的萧宇,面容是精致无暇的,但清贵之中却蕴含着哀伤。是被人拒绝的哀伤,还是感慨自己永远得不到一件物品的哀痛?白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内心也一样的汹涌澎湃。

很久以来,他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是从未像此刻这般的后悔。似乎此刻第一次深切的意识到有些东西失去了,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那件错事究竟是什么,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想不清,也不明白如此的后悔源自何处。

他凝吸了心神,上前一步。

“王爷。”

萧宇嗯了一声,转过身,面容依旧,却带着懊悔以及无奈。

“白翼,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王爷请讲。”

不清楚萧宇到底是什么心思,白翼认真而谨慎地准备着。

萧宇却思考了很久,这才问道:“发现自己竟被最亲最爱的人欺骗的时候,是快乐,还是痛苦?哪怕心里明白这谎言源于善意,是不是也很痛苦,很不能接受?”

白翼呆了,他本能地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内心一片紧张,但是随即又甩掉那一直徘徊心尖的不吉念头。

“爱情会把彼此的认知都改变。只是大凡相爱的两个人,都特别不能容许背叛或是欺骗。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会让对方感到无比的伤痛。因为这是对爱情的伤害,是对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信任的背叛。”

“那么……你后悔吗?背叛了允明的信任,将他出卖,你可曾感到后悔?”

白翼心中又是一阵颤抖,他本能地认为萧宇问这问题是为了嘲讽自己,但偷偷抬头,却看见萧宇的面容满是懊悔以及自我嫌恶,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这问题究竟有些难以回答,他不免思虑再三。

倒是萧宇,见他许久不回,又叹了口气。

“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你要是觉得无法回答,那就——”

“无妨,王爷,白某早就因为那事情被人看不起了,先皇在世时,更是几乎每次召见微臣,都会用这件事情嘲讽微臣,微臣也已经习惯这份被鄙薄。毕竟我是出卖了我的朋友,即使我的出发点是为国尽忠,为父尽孝。”

“那……你后悔,还是不后悔?”

白翼垂下眼帘。

“我后悔,我不是畜生,不可能不后悔。但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出卖他,因为我是白家人,我不能眼看着白家败落却不闻不问,躲在江南享乐。”

没想到白翼会如此回答的萧宇也有些吃惊,许久才叹了口气。

“你很矛盾。”

“并不是矛盾,只是我从来都将维护家族利益置于个人感情之前。王爷金贵之身,家天下,自然不懂得忠君爱国对我等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若是有一天,社稷危,定要王爷以牺牲爱情为代价才能换得天下太平,王爷或许就能体会我当年的难处了。”

这是狡辩,但又不完全是狡辩,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定义不同,站在人生分叉点的时候,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一样。白翼最重要的是家族,是忠义,但萧宇却和他完全不同。

所以,听了白翼的辩解,萧宇也只是苦笑。

“或许吧。但是那种时刻我会如何选择,也许要等到社稷真的即将倾覆的那天了。但是,即使我真的拿感情换取我的忠义,大事一了,我便断然不会苟活于世!”

白翼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见到萧宇都会感到羞愧,有一些东西撕裂了,他一直以来都拒绝面对的真相撕裂了。

背叛是错,为背叛披上忠孝的面纱,更是错上加错。在做出那么多的错事以后,不思己过,反而不断地为自己寻找大义的借口推脱,也难怪那些人都看不起自己。

只是他已经走到了这绝境,再也不能后退了。

这是叛逆者的宿命!

“……王爷,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用性命求得那人的原谅。但是我懦弱,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错误。我哄骗自己,认为我有太多的背负,其实我心中也是明白的,所谓的背负,不过是谎言。也许有一天,我的过去能用我未来的功绩掩饰,但是我的心……永远都活在那一天,永世不得翻身。”

“因为你到底还是爱你自己更多一点,对吧。”

白翼点头。

“我……后悔,却不敢补救,我不知道要怎么补救才是……正确的补救,错误已经铸成,我唯有一路走下去坚持着错下去。我不敢看我的来时路,太多的尸骨让我不敢回头。我更不敢看我的未来,只要想到那些未来都是用来时路上的尸骨换来的,我的心……就只剩下懊悔和恐惧。王爷尽管嘲笑我卑鄙龌龊,我已经不在乎了。”

没想到一直被人看不起的白翼内心竟是这样的念头,萧宇也有些吃惊。

但在鄙薄他的贪生怕死以及忘恩负义的同时,萧宇也发现,做错事以后承认错误,乞求原谅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当真是开不了口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挥挥手,示意白翼先行离开,不想白翼却凑近,小声道:

“王爷,微臣此番来江南,其实是五王爷的先遣兵马。五王爷对江南的意尼教势力一直耿耿有怀,王爷也是早作打算为好。”

“你——”

萧宇大惊,白翼微笑着。

“微臣偶尔也想做一次对得起良心的事情。”

庭院的栀子开了,一树芬芳,沐着黄昏时分的细雨,越加的清丽脱俗,温婉间带着淡淡的哀愁,隐隐的落寞。

春花早已落尽,绿树浓郁的初夏,正是栀子吐露风华的时节,只是看着细雨朦胧深处淡雅从容的栀子,苏允明的心中竟不由得有了伤感。

花开,总会谢。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此刻的繁华,却也抵不过他日枝头残香褪尽,花魂陨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徘徊记忆深处。

苏允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清冽的竹叶青,他记得,这一年的竹叶青是醇厚而清冷的味道,含入口中,却会化为绵绵的痛。

他捏着杯子,酒杯停在嘴唇边,没有饮下。

细雨尽头,有一个人撑着伞缓步走来。

浅蓝色的衣衫,看不清面容的人,撑着伞,走在青石板路上,带着无法排解的忧愁。

“稀客,真是稀客。”

冷静地示意暗处的护卫们保持镇定,苏允明起身,走到来人身前。

“白将军竟雨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白翼收起伞,雨丝落在他的肩膀和头发上,面色也是苍白的。

“我……听闻左使的宅子里栀子开的美,不请自来了。”

“您倒是很懂得情趣,栀子虽然是寻常花色,但却气质淡雅、香气馥郁,而经了一夜雨洗之后,洁白的花瓣更显娇嫩,仿佛能沁出水来。不知道白将军是否也和在下一样,觉得这栀子的花瓣,很像美人的肌肤?”

苏允明淡笑着,邀请白翼入席。而白翼虽面容镇定,却也到底是嘴唇颤抖,言辞也带着干瘪。

他干笑一声。

“是吗?原来看栀子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这是自然。江南的美在于与世无争的寂寞,也在于悄然飘零的淡漠,所以江南出名士,而北方却都是国家栋梁。”

含糊地说着,苏允明招了一下手,侍女送上小香炉,往里面撒了些栀子香粉。

于是,原本就被融化在雨丝中的花香不着痕迹地包围的小亭,此刻更是香软馥郁,只是这份柔弱中带着坚强,倒也似栀子,看着娇嫩,其实坚强。

清香融化在空气中,浮动的每一丝都是香,白翼感到了不自在。

他记得在江南的那些日子,石板路上,细雨蒙蒙,晨风中悄然绽放的栀子融化在江南的雨雾中,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那恍如隔世的过去。在那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他们享受着清茶美酒,品味天下文章,倦了便抵足而眠,何等的逍遥又是何等的快活,为何最终却走到了今天这境地!

“允明,我……我想知道,我现在道歉,能得到你的原谅吗?”

心中反复想着的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白翼大惊,连忙低头喝酒,不想这竹叶青看似温软绵柔,入口竟是冷冽火辣,不由地涨红了脸。

苏允明依旧冷着脸,他知道,白翼即使怀疑墨竹与自己关系非常,或是猜到了两人即是一人,却也是绝对不会轻易地问出那句话。

“白将军,还没有喝酒呢,怎么就醉了?”

“和风细雨,忍不住就想到了一些过去,明知道不能回头,却还是总想着,如果那时候我选择了另一种人生,现在是什么样子?”

白翼一边呛酒一边无奈地说着,苏允明也只是冠冕堂皇地温和劝慰。

“人生在世,由命不由人。若是你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此刻也定会后悔。因为,人总是不满足现状,总以为能得到更好的。”

“但是当时我是真的错,从作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错了,彻底地错了,但是我能做出另一个选择吗?我被家族绑得太痛苦,根本不敢也不能做出另一种选择。我……抛不下,那时候的我,抛不下,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您来我这里看栀子?”

浅笑,看不出真心的笑容。

白翼顿觉一阵酸楚。

雨已经小了,夜风习习,送来沾染了雨水的潮湿花香,更加浓郁,也更加忧伤。

一直都徘徊心头的遗憾再一次涌动,他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当他抓紧手中的匕首的时候,当他做出那伤人的决定后,他已经踏上了漫漫黄泉路。

“行之,你与我只是注定了缘分却到底没有更多的情谊,于是最终要分离,不管那时候我做出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我们都只是前世有缘,今生无份,对吗?”

这是哀求吗?

苏允明看着白翼,雨夜的灯火也带着黯淡的昏黄,他看着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不能原谅,但是却又不想再纠缠不清,拔出的感情早就不能回头了。

只是……他究竟还想得到一份安慰吧?

为了黄泉路上茕茕独行却也不至于被肆意的曼珠沙华迷失了心神?

苏允明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潮湿,泪水凝结在睫毛之上,缓慢地汇聚,最终不堪重负,滑过眼角,如珍珠般,落下了。

“对你,我没有爱过,也不曾恨过。你对我教的所作所为,虽令人不齿,却也是受命于人,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深究。所谓‘前世有缘,今生无份’,是你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白翼笑了,笑得快要哭出来了。

“是呀,我确实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多谢你点明,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痛苦了!行之,天下人都唾弃我,不理解我,但是——伤我最深的,到底还是你。因为,就算被你当做自作多情,我也是——”

“夜深了,将军还是早日回府歇息吧!苏州城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

苏允明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白翼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瞪大眼睛呆了一会,最终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去。

垂头丧气地消失在夜幕深处,任雨丝打湿了衣衫。

原来……那件东西他从来都没有得到的,只是一场——

自!作!多!情!

苏允明却也只是站在亭子里,示意暗处剑拔弩张的护卫们平静下来。

白翼的心已经被击垮,走在路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用武力杀死一个人很容易,苏允明很清楚,但是他不想杀白翼,白翼带给他曾经的伤害,已经不是简单地以性命就能补偿。所以,他选择了击垮他,击垮白翼的意志,让他活着却比死去更加的痛苦。

这是苏允明的选择,一个也许并不正确却是他最想看见的选择。

夜风有些凉,吹得衣袍鼓起,竟好似要飞走一般。

他闭上眼,迎风而立,任心神弥散在浸透了栀子的冷香中。

作为一个左使,作为意尼教养大的孩子,能为意尼教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以后的事,也只能问那冥冥中也许存在的神灵了。

只希望若有来生,不用再背负任何责任,可以投得一处世外桃源,无爱无恨风轻云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任潮起潮落,只一人逍遥。

爱是苦,恨是苦,执着总是苦。

41.撕开

心嫣和玉郎都是体贴温婉的性子,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再差也会被逗得笑出来。但是萧宇也知道,这些快乐都是干巴巴的,不过是看着心嫣和玉郎那么努力地逗笑,不忍驳了他们的意。

他感到好笑,过去的自己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心情,仆从们稍有不如意处便是冷眼责骂,为什么现在,心嫣和玉郎悉心讨好自己,自己也会迎合他们露出笑容?或许是知道被拒绝的苦楚,于是不忍他们也伤心。

看着他们那殷勤而可怜的模样,萧宇便会想到自己,自己也是一样的卑微着祈求他的注意,想让他快乐,想让他为自己吐露笑意。

可惜父皇和皇兄们对他做过那种龌龊事情,自己又为了早些哄得他与自己坦诚相对,一再的谎言,最终弄巧成拙,成了这副摸样,也是自作自受。

这般想着,萧宇越发的忧郁了。

但这份忧郁也没能持续多久,萧天瑞的到来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萧天瑞是最得今上信赖的王爷,自皇兄执掌大权以来,多次提拔,萧天瑞也是兢兢业业不畏流言,将所有阻碍皇兄的势力都拔出了。萧宇不喜欢萧天瑞做人的狠毒无情,却也承认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的铁腕保证了君王更迭期间的稳定,也让太子坐稳了皇位。

只是他来苏州,萧宇自然泛起不舒畅的念头。

毕竟,虽然萧天成对萧宇处处留情,萧天瑞却一直将萧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萧天成继位的三年来,若不是皇兄对萧宇处处庇护,萧宇也是低调行事,萧天瑞早就抓到错处将萧宇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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