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说呢……”胤祯话点到为止，未再深谈。

而胤礽也拉着胤祯说了些别的话后直到有人来找他回禀事情才离开，胤祯看着胤礽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胤祯真的想问问老天爷是否以捉弄人为乐，当你以为要雨过天晴的时候，他又抬手给你一场昏天暗地的狂风暴雨。

胤祄殁了的消息来得那样突然，突然到胤祯几乎是要以为是来人给自己开的玩笑。

但是对方那如丧考妣的神情让胤祯从茫然中回到现实，几乎来不及思考，胤祯便木着一张脸到了胤祄的营帐内，康熙抱着胤祄哭的老泪纵横，地上跪了一大帮子人。

看到胤祯到来，康熙抖着手唤道，“十四，来，快来看看你十八弟，朕怎么叫他他都不醒呢，你来看看，叫叫他，让他别跟朕玩闹了……”

胤祯从未看过康熙这样失态的样子，心中痛的几乎要绞起来，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走到康熙身边，胤祯想要露出一个笑，可是目光刚刚触及到静静躺在康熙怀中好似睡着的胤祄身上，往日里与胤祄相处的画面刹那间涌入脑海，激的胤祯的泪唰地一下便留了出来，深呼吸好几口气胤祯才将手放到康熙手上，“汗……汗阿玛……十八弟他已经……已经去了……您松手吧，好让奴才们给十八弟……装殓呢。”

“你胡说！有朕在这里护着他，朕的小十八怎么可能会死！”康熙猛地闪过胤祯的手，恶狠狠地瞪着胤祯，“你怎敢咒你弟弟？怎敢？咹？！你也像那些逆子一样盼着你弟弟死吗，啊？！”

康熙将胤祯骂的狗血喷头，到后来便捶着塌大哭起来，“老天何其狠心，竟然收走朕的小十八！这叫朕怎么受得住啊？啊？”

胤祯心中亦伤心不已，后来干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劝康熙，“请汗阿玛节哀，想必十八弟也不愿看到汗阿玛如此伤心，求汗阿玛让十八弟安安心心的去吧……”

或许是因为情绪起伏太过激烈，当康熙稳住情绪让胤祯起来的时候，胤祯刚被孙东喜扶起来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往下滑去，又是引起惊叫声一片。

再度睁开眼，胤祯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营帐中，身边坐着的赫然是双目通红神情哀戚的康熙。

“汗阿玛……”胤祯挣扎这想要坐起身子，康熙这才回过神来，亲自动手扶着胤祯靠坐好。

目光有些木然地盯着胤祯看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哑着嗓子问道，“现在觉着如何了？”

“还好。”胤祯答了一句，伸手握住康熙的手，“汗阿玛，您……您要保重龙体啊……”

“朕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康熙看着胤祯的眼神有些安慰有些伤痛，他反手握住胤祯的手拍拍，“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朕已经没了小十八，你莫再有事了，朕，朕实在是受不住了。”

“不会的。”胤祯赶紧安慰康熙，“儿臣不过是一时没注意，以后万不会再让汗阿玛忧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康熙眼神望着虚无的一点，喃喃自语道，“你是唯一一个真心为小十八伤心的，唯一一个……”

康熙这话声音虽小，可是听在胤祯耳朵里却不啻于一记惊雷，有那么一瞬间，胤祯的脸色都变了。

好在康熙此时心思恍惚，没有注意到，毕竟年纪也大了，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陪着胤祯做了一会儿后便由着梁九功搀着自己离开了，留下胤祯躺在榻上望着帐顶怔怔出神。

正当胤祯半梦半醒间却好似恍惚听到了屏风外的说话声，声音虽小却依旧扰的胤祯难以入眠。

凝神听了一会儿，胤祯开口问道，“孙东喜，是谁在外面呢？”

话一出口，屏风外面倒没了动静，少顷胤祯便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走来，然后自己的手便被握住，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是我。”

胤祯睁开眼对上的便是胤礽那关心的眼神，“太子……”

“嗳，是我。”胤礽伸手摸了摸胤祯的脸，“这会儿可觉得好些了？刚刚没得吓我一跳呢。”

“嗯……”胤祯点点头，自己又撑着手臂坐起来，“刚刚汗阿玛也来了，看着很是伤心。”

“是么。”胤礽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快的几乎让胤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后又岔开话题道，“我刚刚从汗阿玛那儿出来了，听到你醒了，便来瞧瞧你。”

胤祯呆呆地看着胤礽与之前无二致的脸，脑子里又浮现了刚刚康熙与自己说的话，忽然握住胤礽的手，一字一句道，“太子，你可还记得四十五年冬天与我说的话？”

“嗯？”胤礽没想到胤祯会提起这个，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胤祯见胤礽一脸疑惑，顿时急了，坐起身死死地握住胤礽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急迫道，“你说，你是太子，也是我二哥，总能护我一世喜乐安康。这句话，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其实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就得让人护着，要不然……要不然……”说到后来，胤祯却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胤礽看着眼前惶然无措的胤祯，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我都记着呐，祯儿不要怕，二哥在这里，太子也在这里，祯儿不要怕……”

靠在胤礽温暖的胸膛，胤祯眼泪却流的更凶，“可是我怕啊，我真的怕，我很怕啊。二哥，我求求你，求求你做什么事之前，三思再三思好不好？嗯？算我求求你……”

胤礽听了胤祯的话，并未做声，只动作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胤祯的背，偶尔呢喃一句‘祯儿莫怕’，到后来，胤祯就这样伏在胤礽怀中睡了过去，胤礽让胤祯在榻上躺好，看着胤祯眼角的泪痕，面无表情地坐了很久才起身离开。

胤祄的离去犹如一片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上空，帝王郁郁寡欢，底下的人更是屏住了呼吸提着心做事。

胤祯也因为多日的熬夜劳累弄得身体有些不爽利，被康熙按在马车里休息，不准他再硬撑着到自己身边伺候，也不准他再管别的杂事。

而胤礽也隔山差五地便或是差人或是自己亲自过来给胤祯送些补身的汤药，好几次更是看着胤祯睡着了才离开。

这一切对于因为身体不好而昏昏沉沉的胤祯来说，即使有心想要去顾及，也无力去管。

九月初，大部队行至布尔哈苏台驻地。

胤祯起身后刚刚被孙东喜伺候着洗漱完便有康熙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康熙召见。

胤祯不明所以，但还是丝毫不敢耽搁地朝康熙的营帐走去。

掀开帘子，胤祯便看到那分站在两边的大臣，还有那跪了一地的皇阿哥，头一个，便是太子胤礽。

在那一瞬，胤祯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人也有些站不稳似地晃了晃，得亏让孙东喜扶着了才没有倒下去。

稳住身形深吸了几口气，胤祯一步一步走进康熙的营帐，稳稳地跪在胤祥的身边，一字一句道，“儿臣胤祯，恭请汗阿玛圣安。”

第四十九章

“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寥辱在廷诸王贝勒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

“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

“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俟回京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

条条状状经着康熙的口说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或战战兢兢或内心狂喜，胤祯却好似灵魂出了窍一般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看着康熙伤心的老泪纵横跌坐在地，看着众大臣与康熙一起痛哭流涕，看着胤褆几乎要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快要笑出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个背影跪的笔直，一动不动，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到最后，胤祯已是一片木然，胤褆听到康熙说‘朕前命直郡王胤褆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褆为皇太子之意。胤褆秉性躁急顽愚，岂可立为皇太子’时那表情僵住到最后脸几乎要扭曲的样子不在他的眼里，康熙处置胤礽党羽之时也不在胤祯眼里，最后所有阿哥包括他自己都被康熙暂时拘禁起来胤祯也无动于衷，他被动地被小太监带会营帐，然后缩在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瑟瑟发抖。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所有人都禁不住有些心慌无措，孙东喜见着自己主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心惊，少不得日日狠盯着十四阿哥帐下的人不让他们犯错。

这日孙东喜刚端着胤祯没吃多少的饭菜给撤下去，刚走到帐门口便看到了梁九功朝这边走过来，孙东喜心中一惊，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赶紧将手中的盘子交到旁人的手里赶紧迎上去恭恭敬敬道，“师父，近来可好？”

梁九功客气一笑，“主子们好咱们做奴才的才好。”不待孙东喜开口，梁九功又开口问道，“你们主子可在帐子里？”

“啊，在的。”孙东喜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师父找咱们主子爷是有什么……”

孙东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梁九功打断，他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孙东喜，“主子的事儿，岂是你可以打听的？”

“是奴才越矩了。”孙东喜心中一颤，赶紧低下头道。

梁九功没有再说，而是越过孙东喜走到帐前开口问道，“十四阿哥在里头吗？”

在帐中兀自出神的胤祯听到帐外传来的声音，眉头皱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掀开帐子，看到笑容客气的梁九功，“梁公公？”

“奴才给十四阿哥请安了。”梁九功打了个千，然后才说出来意，“奴才奉皇上懿旨，召十四阿哥觐见。”

“汗阿玛要见我？”胤祯愣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可知是什么事儿？”

梁九功摇摇头，“主子没说，只吩咐奴才来请十四阿哥过去。”

胤祯想了想点点头，“知道了，咱们走吧。”说着又看了一眼孙东喜，“你就别跟着了，在这里等我吧。”

孙东喜对上梁九功的眼睛，然后垂下头，“嗻。”

胤祯与梁九功一前一后走在去往康熙的帐子路上，途中胤祯侧身问梁九功，“梁公公，这几日汗阿玛身体如何？”

原本照理说胤祯这样的问题有窥视圣躬的嫌疑，但是思及来之前康熙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梁九功决定卖这个人情给胤祯，上前半步低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主子心里也难过，吃的少，睡的也不甚安稳。奴才又心疼又着急，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盼着十四阿哥见了皇上能好好劝劝皇上呢。”

是了，亲手废了自己花尽心血培养的太子，对康熙来说无异于剜心头肉，怎能不难过。胤祯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知道康熙心中难过，但是真正见到康熙的时候，胤祯才切身体会到胤礽被废对康熙的打击是有多么大。

胤祯看着老态毕现发现银丝目光有些浑浊的康熙，整个人都呆住了，连请安都忘了。

梁九功看着胤祯这失态的样子，只得小声提醒道，“十四阿哥，快给皇上请安啊。”

被梁九功这一提醒，胤祯才回过神来，脚步有些不稳地上前几步，跪下，“儿臣胤祯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汗阿玛吉祥。”

“唔……十四来啦？”康熙声音有着难掩的疲惫与苍老，“起吧。”待到胤祯站起了身，又对他招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嗻。”胤祯应了一声，走到了康熙的身边。

康熙拉着胤祯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又打量了好一会儿，皱着眉道，“怎地瘦了这么多？是身子不适么？”

胤祯视线停留在康熙拉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一时没忍住，豆大的泪珠砸在康熙的手上。

胤祯这一哭，让康熙愣了一下，而后抬起手为胤祯擦去泪水，“朕的十四这是怎么啦？受什么委屈啦？谁欺负你了？跟汗阿玛说，汗阿玛给你撑腰！”

康熙这一句话到让胤祯哭的更凶，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只是，那人如今却从云端掉入泥地，这一个却又因为那一个人伤心到如斯地步，胤祯只觉得世事无常天意弄人，穿越过来这么几年，却觉得活得比在后世那十九年加起来都要累得多。

康熙见胤祯只是无声落泪不说话，也就没有再追问，倒像小时候胤祯摔了跤独个儿坐在那儿哭被自己见着了一样，将胤祯揽了过来，轻轻地拍着胤祯的肩膀，“好啦，十四莫哭了，汗阿玛今个儿可没随身带着糖。你这样大了，怕是也不爱吃糖了吧，不过纵使有万般委屈都有汗阿玛在这儿呢……”

康熙一下下拍着胤祯，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安慰的话，胤祯倒是慢慢止住了哭，从康熙怀中坐起身侧过脸擦了擦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康熙道，“叫汗阿玛看笑话了。”

康熙想要笑，却又觉得实在没心情，只拍拍胤祯的手，“从小到大你出丑的样子朕哪里见得少了。”

胤祯瘪瘪嘴，看向康熙，“不知道汗阿玛召儿臣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儿臣去办呢？”

康熙摇摇头，“没什么事儿，便是叫你过来陪朕聊聊天。这几日，朕夜夜的睡不好，有的时候恍惚觉着看到了玛嬷和苏麻喇姑，朕瞧着她们像要和朕说什么，可是朕仔细想要听，却怎么都听不清楚。可是朕觉着玛嬷和额娘脸色看着不好。”说到这里康熙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些不安，“十四，你说玛嬷和额娘是不是怪朕呢？怪朕连个儿子都教不好，丢了爱新觉罗家的脸，愧对列祖列宗。”

“不是的。”胤祯感觉到康熙的手抖的更厉害了，连忙开口道，“不是这样的。儿臣觉着老祖宗和苏麻妈妈是来同汗阿玛说十八弟已经去了她们身边，她们会好好地照应着不让汗阿玛担心呢。”

“是么？”康熙这个时候像个普通的老年丧子的父亲，对于这样安慰的话语渴望相信又带着疑惑。

“定是这样的。”胤祯说的信誓旦旦，“老祖宗和苏麻妈妈都爱孩子，儿臣觉着十八弟在老祖宗与苏麻妈妈那儿，定会好好地。”

“嗯……朕也是这样想的。”康熙连连点头，喃喃道，“有玛嬷和额娘在，朕地小十八在那边儿定会好好地，定会好好地……”

胤祯陪着康熙说了一会儿话，期间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起胤礽，待到外边儿有人禀事的时候胤祯才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康熙对胤祯说没事儿别老闷在帐子里，也出来走走，胤祯明白，这是解了自己的禁了。

离了康熙的帐子，胤祯没有回自己的帐子，反倒去了太医们住的帐子里。

时至傍晚，梁九功看了看端坐在桌前批折子的康熙，上前小声问道，“主子，奴才给您去备晚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