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曦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你那么有把握?”
“当然。”洛浮夕对沉曦缓缓道:“对于墨夜这种自负的人来说: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总好比对付一个强势有野心,且真的靠军队逼宫成功的男人,要简单的多!他自知我们这一系的人的主力,可对于王叔,他就摸不清底细了,假如是王姐你,会选择谁为王呢?冒险,还是不冒险?”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不会冒险了。
沉曦公主对眼前这个自信的少年微感吃惊。她从来没有想过,一直听话乖巧,且不喜欢谋事当权的弟弟,如今居然变得如此冷静,看问题的角度也是如此透彻!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让他成长的这样快?
洛浮夕又道:“所以姐姐,赶快上书朝廷,寻求帝君的保护,而我,也会在帝君面前力保姐姐平安无事,顺利登位。而在这段时间,切不可强出头,不能逼的对方逼宫,只要跟他不温不火的周旋一段时间,等候佳音便是!”
沉曦公主点点头:“余下的,我自会料理妥当,事不宜迟,现在就送加急急报!”
在广南郡小住的这些日子里,洛浮夕一直除了祭祀,也结交了一些广南郡的官员,送之大量的财帛金银。他在官场大半年,自然知道这些官内的小九九,对于钱财,他从来不吝啬。朝中的二品大员侍郎大人,如此高看偏远山地的六七品小官,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没有想到的。按照原来的规矩,朝廷来人,都是等着他们来巴结,哪有他反而体恤他们的道理?这到叫这些小管们受宠若惊了。
今儿个设宴款待,明儿个听戏同乐,玩了还不算,还有的拿回去,一时间,广南郡驿馆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了,这是个大好的机会礼尚往来,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洛浮夕到也大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如今再广南郡打撒钱财,打通关节,早晚会让墨夜知道,所以索性敞开肚子,开天窗说亮话了。
洛浮夕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后要广南郡的官府,多多关照洛国,别没事闲的慌,就去骚扰洛国的子民,刮点油水下来。洛国不富裕,没有那么多钱,养活自己都难了。
另外一层,则拿不到台面上来说了,洛浮夕只让心腹们偷偷的在深夜敲开官员们家的大门,塞进一封信。
信里的内容也通俗明白,就是请各位帮个忙,若有一日洛水搞内耗,请千万要派人保下自己的姐姐沉曦公主,且不要为虎作伥。
眼不瞎的都知道洛浮夕在帝君面前的地位,这位红人的要求,自然不敢怠慢,何况洛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最近的广南郡,怎么会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本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们管不着,如今洛浮夕一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纷纷立誓不掺和洛国家事,只是那洛国公主想要谋求个什么政治避难的话,他们当然乐于接受。
反正,用的不是自己家的钱。不过多占个地方,多个碗的事。
除此之外,洛浮夕还将广南郡的角角落落都摸了个清楚。广南郡与洛国接壤,两座山峦成为天然屏障,易守不宜攻,洛浮夕在洛国做王子的时候,一二十年里,镇守广南郡的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佟四九,如今这个老头儿年纪大了,动不得真刀真枪了,便也退休卸甲归田。将这个世袭大将军的位子给了他的儿子佟初五。这个佟初五,含着金汤勺出生,老爹赫赫战功,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世袭的铁帽子将军,也就生性放浪形骸,压根没有佟老将军的气魄和能力,只是对象是洛国这种小国,所以广南郡一向风平浪静。
墨夜虽然知道这个家伙是个草包,可因为他爹佟四九尚在,跟他一起住广南郡,加之洛国兵力不足,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让这个草包过着潇洒日子。若要把放在敦煌或是胡奴这种穷凶极恶的对手下,估计边疆早就告急了!
洛浮夕自然也不会漏了他,这个可是他的重点拜访对象。广南郡的人多少知道这个风流子的品性,几分鄙夷,素不屑与这种酒肉饭袋打交道,可这洛浮夕一视同仁,给佟初五的礼物还厚重了许多,这个佟初五因为早先在官场吃了蒙鳖,没想到这个侍郎如此大气,大有惺惺相惜,英雄见英雄之感,对洛浮夕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差结拜兄弟了!
“还真是个草包,见钱眼开!”从佟将军府出来,洪长亭在马车里回想着这个大腹便便一脸横肉的家伙,不由觉得一阵鸡皮疙瘩起来。
洛浮夕笑道:“怪不得他,广南郡是最南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穷山恶水的,哪有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什么油水,镇守边关那么多年,只能去山上打打野味补补油水,见了那么精致的玉器古董,还不眼睛都直了?”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他?那郡守都没有那么多的。”
“不一样。”洛浮夕拍了拍洪长亭的肩膀:“一个管公务,一个有兵权,那南洛关的大门,可是这个人守的,郡守再精明,聪明,都没有办法出关,还不如这个草包!”
洪长亭一拍脑门,了然了。
“大人所想的周到!”
说话间,马车到了驿馆,一进门,居然看到了当初派往五郡明州郡的卧底派来的小吏了!
这个卧底是多日前,洛浮夕让他乔装打扮,混进城的,专门暗查明州郡郡守张大人的,约定已有什么情况即可派人通知,那小吏见到洛浮夕,忙取出一份密信。
洛浮夕知道此事大概有了眉目,便拆了信笺。两张纸,将事情的调查结果写得很是详细。
原来,正如洛浮夕所想,这五郡的郡守们连成一气,正准备将黑手伸向朝廷的银米,大发一笔横财。那从京城下来的五个书呆子,虽然没有和五个郡守合谋,可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被郡守们哄骗的团团转,倒不是墨夜不会看人,而是郡守们的手段着实高明。
朝廷拨了十万两下来,又命五郡的官府和米庄统统开仓放粮,支出的算作朝廷借的,先赊账,可五郡的乡绅和官府没那么笨,知道这一赊,不知道又要赊到何年何月,好不容易存下来的家当,可没那么容易就上缴国库了,于是官商勾结,居然谎报账务,明明每个灾民可以每人两斤米的,都给一斤,一斤的,只折合了半斤。可在给朝廷的报账上,确实足量的!
那五个特使读书读得迂腐,也不知道这两斤到底是多少米,问了郡守要亲自过秤,结果郡守合起来欺上瞒下,将秤做了手脚,偏秤偏的忒没有良心了,特使刚有疑惑,就说,那是大米运到本地,在路上的折损,所以剩下这些。这些文官从来没有出兵压过粮草,自然不知道一路下来有多少大米会掉,既然郡守说了,也不好再做纠缠,况且五个郡守好吃好喝的招待,日子比在朝中做官还清闲。
折损的大米,也是大米,这块折损的量,自然也是由朝廷补齐了,实际上到了在明年手里有多少,就不是五郡的郡守能管的了。
而那些灾民也是敢怒不敢言,因为合家就指望了这些银米度过难关,惹恼了郡府就是一个全家饿死,不值当。有聪明的,几个郡守特别招了些地痞流氓,特意在特使们来巡查的时候,纷纷装作一副吃的很饱的样子,并在官府门前高唱赞歌,也骗得那些文官一愣一愣,还自以为五郡郡守清廉,勤政爱民,赈灾功勋卓越,纷纷表示要上表朝廷嘉奖。
洛浮夕看完密信,已是满脸的怒不可遏了。叫那小吏赶紧回去,要暗探们继续暗中监察。
洪长亭听完洛浮夕的转述问道:“真有这种事?真不相信,居然有官员会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来!”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若不是张郡守强占了杜家民宅,我也不愿意相信人心不古的道理!恐怕,这帮家伙,会想办法将仓库的米粮搬走,消灭证据。”
“那该如何是好?”
洛浮夕说完,进步拿出笔,刷刷在一刻间就写完了一份加急的奏章,交给洪长亭道:“你现在马上回京,快马加鞭,在五郡还没有将银米搬空前就去通知帝君,你是他钦点的人,见你来了,他自然知道出了什么事,无需经过多道手续,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
洪长亭迅速接过:“可是大人你呢?我不在你身边……”
“没事,我还有宫人们,你快速去吧,其他的不用管!”
洪长亭顿了一顿,洛浮夕的命令不可不听,便迅速牵了马匹上马而去。
“长亭一定不负大人之命!”
洛浮夕在驿馆门口,望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洪长亭,知道这一回,必又是建功的时候。
○五十.莲姬
洛浮夕送洪长亭走后,进了里屋,看到杜守承在宫人的陪伴下正背着诗经,一张笑脸拧成了苦瓜。洛浮夕看他这一小模样分外可爱,不由想要捏一把,端了一碟子糕点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洛哥哥!”小家伙起身,连书都不要了,甩了课本就扑到洛浮夕的怀里,洛浮夕随手从碟子里捏了一块青团子塞到他的手上。
“洪大哥回京城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不能教你拳脚,这几天先读书吧?”
“呀!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家伙听到有好些天不能再院子里跟洪长亭疯跑,居然很是失望的皱了眉头。
洛浮夕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那小家伙却是一本正经的在生闷气,对着洛浮夕道:“姐姐不见了,嬷嬷也走了,现在……刚刚认识的洪大哥也走。洛哥哥,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守承了?”
“!”这话到叫他吃惊了,一时半会体会到了小家伙心里的别扭,一把将他抱在自己怀里,拿脸去蹭他:“乖,哥哥不走,不会离开小守承!”
说话间,有宫人在门口禀报:“大人,有客人到!”
客人?
他并没有拜帖请别人,怎么会有客人到?
“是谁?可有名帖?”
宫人面有难色:“没有,只说大人一定要见,不然会后悔终生!”
好大的口气!他将杜守承交给宫人,对这个口气颇是狂妄的人也很是好奇,便对宫人道:“引客人去厢房!”
洛浮夕刚一坐定,那门口便浮现了一个清丽的身影,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衣着华丽,跟她一起下车进门的,大概还有两个看着并不面善的随从,一起进了厢房。洛浮夕抬头,见面前的女子很是有几分威严,却不知道是否因为怕抛头露面的缘故,面颊档了一块黑纱,将自己眼睛以下的脸统统遮了起来,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真实容貌。
可他发现,尽管如此,女人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是极美极有神韵的,也不知道为何,一看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便立刻毫不质疑对方是个出落的绝美女子,虽然眼角的淡淡皱纹在告诉别人,她已经可能是美人迟暮。还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恍然隔世。他根本没有怀疑对方可能是来者不善,单单一眼,便确定了这个女人绝对是有要事相商。
而她在看到洛浮夕的刹那,居然从眼睛里闪出不一样的神色,直盯了洛浮夕好一会,欲言又止。
“这位夫人,我就是礼部侍郎洛浮夕,不知道夫人找我何事?该如何称呼?”
贵妇来回看了好几眼洛浮夕,这才对着洛浮夕道:“洛大人见安了,民妇和洛大人一样,从一个地方出来。”
洛水的人?
洛浮夕让送茶的宫人退下,而贵妇身后的两名随从也一并站到了门外。他心里突突跳个厉害,前日刚在【南香楼】见了沉曦公主,怎么现在又多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这个女人他从来不曾记得有见过。
但是,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
他灵光一闪,想到了沉曦公主嘴巴里的一个女人,跟眼前这位有几分相似,那就是那个王叔的妾妃,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莲姬】。
她怎么会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遂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将所有的可能都料想了一遍。
“您是……?”
“大人可能没有听说过民妇的名字,民妇,叫【莲姬】!”
洛浮夕的心一抖,他虽然想到了对方可能就是她,可没有料到居然如此坦诚,直接开门见山的报了名号。
一边与她客道道:“传闻洛水王宫来了从未见过面的王叔一家,王叔有个神秘的妾妃,就叫【莲姬】!?”
那妇人呵呵笑出声来,坐在椅子上:“大人远在南疆,却对宫中事情一一掌握,不错,我就是。”
“那么,请问夫人,千里迢迢,来寻我做什么?”他到想问个清楚,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霸占了他的王宫,到底想做什么?
“一场买卖,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
看莲姬的样子,并不是开玩笑,可他不能不留心这个女人会不会使阴招,略微一想:“且说来听听,再说,有没有兴趣。”
莲姬发出了笑声,点了点头道:“民妇不过是得知,沉曦公主前日出了王宫,在洛水的边界突然消失不见了,然后又在午夜时分,平安的回到了宫里,民妇猜想,公主是不是因为知道大人在南疆,所以忍不住思弟心切,就冒着风险,来见大人叙旧了?”
这个女人连这个都知道?看来绝对不可小看她,估计王宫四处,包括沉曦公主周围,已经布满了她的眼线!
只是洛浮夕不动声色:“沉曦公主去哪里,夫人就那么关心么?据我所知,夫人在宫中很得势,王叔今天有这样的地位,也全靠着夫人在一边扶持帮助。所以,夫人很的王叔的宠爱,只不过,我实在不知道,今天夫人来我这驿馆,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来求证公主有没有与我见面?那么很遗憾的告诉您,作为朝臣,如果擅自跟他国王族有关联,必是死罪,我洛浮夕还没有胆大包天跟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莲姬讶异洛浮夕的巧舌如簧,不再争辩。其实她今日来,也不是为了求证沉曦公主是否与他见面的,而是又更重要的买卖。
“今日来,我不是为了求证沉曦公主,而是,想借此机会,想请大人帮忙,替民妇寻一位旧人。”
普天之下,还需要洛浮夕找人的?
可在听到这个交易的内容居然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时,洛浮夕心底的好奇心也不由被激发出来:“谁?”
“赵南飞!”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雷,直劈了洛浮夕的脑门。那赵南飞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赵阁老的本名!这个女人,居然知道赵阁老的名字?还直言不讳的喊出来?
等等。
洛浮夕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莲花】!
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就是赵阁老他寻找的莲花?莲花,就是莲姬???
如果是,那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上天怜悯洛浮夕,一路向南,连连捷报啊!
他掩不住的内心激动,表情却还是镇定的,决定一探究竟。
“夫人认识赵阁老?”
“不错,陈年旧事了,二十年前曾与赵阁老有段渊源。我不仅认识他,而且还知道,你就是赵阁老的学生。”
“您连这个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呵呵,您在洛水安插了眼线,难道在天朝的王宫里,也安插了眼线不成?”这话并不友善。
可对方还是保持了贵妇应有的修养,没有生气,只是道:“我那么做,也不过是想有十足的把握,等候机会,与洛大人做这个交易而已。”
“请说。”
那莲姬并不急于脱口而出自己的交易,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丹红色的手帕,递到洛浮夕面前。
“这是?”他接过,看到手帕的一角,用针线绣了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精巧极致。而这块手帕的质地,绝对不是最新绣的,而是好像保存了好多年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