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脸人 上——三千城管
三千城管  发于:2012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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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杰记得,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一生多舛,前半生在炮火的洗礼下熠熠生辉,后半生遭遇过残酷的政治迫害,也依旧云淡风轻。

他一无所有,只留下夹杂着两颗子弹的一抔骨灰。

于杰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捧着骨灰的手一直颤抖,仿佛它很重很重,不能承受。

于杰先找了一家旅舍,暂时住下了,大概每天60块,包两餐饭。在北京打听了一下各个医院的基本情况,于杰选了一家比较合适的,治疗胃病口碑不错,而且比较适合平民百姓,不会因为没有社会关系而被挤兑到一边,耽误治疗。

第二天,于杰就带奶奶上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后,建议马上住院。于杰不敢耽搁,安顿好老人,就去一楼缴纳费用。

体会不到物价飞涨的人,去一趟医院,或者跑一回售楼处,就知道了。

此番于杰站在收费处,脚上像被钉上了钉,动弹不得。

后面的人忍不住开口:“先生,对不起,请让一让。”他才惊觉,回过神,让了路。

自己身上带的两万多,现在只剩了两千,还只是交了前期的费用,做手术的钱人家还没算在内呢。

第28章:求助

于杰去病房看了奶奶,安慰了几句,劝她安心,好好接受治疗。

奶奶叹惜几声:“你这孩子,何必呢。奶奶拖累你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哪天奶奶走了,你最要紧的事就是照顾好自己。”

于杰不吭声,背对着老人,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下午的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奶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于杰退出病房,关好门,然后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记事本,那上面满载了爷爷的日记,其中隐约还包含一些战友的信息。他虽然答应了奶奶不去找人家,不给爷爷丢脸,但事到如今,已经性命堪忧,自然要抛开其他。

况且于杰并不认为爷爷就是个爱面子的人,他从前不愿意讨公家的便宜,是遵纪守法,恪尽职守。但战友之间的情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杰大致翻过了日记,确定了几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他们跟爷爷关系都很不错,应该会尽量帮忙的。

出了医院,走几站路,于杰来到从前爷爷住过的军区大院。

当年父亲出了事,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于杰就和奶奶一直过着颠配流离的生活。于杰来过这里,有点印象,感觉没怎么变样,不过住户却越来越少了,其中大多还是租住的房客,许多老干部早就离开了这里。

于杰心里开始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爷爷相熟的战友,而且,这世上人人都有难处,他怀着一点希望而来,真到了开口相求的时候,又不免诸多顾忌,怕为难了别人,却又叫人家说不出口。

左思右想间,还是咬咬牙,人一穷,真的什么勇气都有。 已经敲了好几处门,不是无人就是租户开门,于杰那仅有的勇气也快被磨光。

最后他来到一位欧阳老先生家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再试试,远处有人向他走来,是个年近50的女人,手中提了菜篮,近了便问:“您好,请问找谁?”于杰似乎有些紧张,调整了气息回答:“请问欧阳老先生在吗?”对方摇摇头:“家父几年前就去世了,我是他小女儿。你有什么事吗?”这欧阳先生在解放后一直担任某著名军校校长,但和爷爷一样,日子过得确实清贫。

于杰本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找他,毕竟人家也有日子要过,却不想人已经不在了。于杰踌躇了一下,才说:“你好,我叫于杰,我爷爷于连是欧阳老先生的朋友……”那人一听,没等他说完便道:“原来你是于叔叔的孙子,快进来坐。”

于杰被请进了屋子,只好向对方说明来意,但并不等她有所回应,便站起身:“今日来打搅,实属冒昧,是我考虑欠妥了。”于杰本来就不愿麻烦清贫的老人,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的老人的女儿呢!

“小于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你爷爷和我父亲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坐下听我说。可能我现在的能力确实没法帮到你,不过可以替你想想办法。”于杰被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狭隘,不觉无地自容。

“对了,过两天有个慈善晚宴,本来是军政界内部的聚会,后来因为酬谢各界对捐款救助灾区等慈善事业的支持,又有不少实业家也会去。这个不打紧,总之我会借一些关系弄到一张邀请函,你进去后应该能找到你爷爷一些从前的战友甚至旧部下。”于杰没想到对方替他考虑的这么周到,感激得点了点头。

回到医院,医生找于杰谈话,说本来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他们是不建议开刀的。只是于奶奶奶这种情况,还是开刀更彻底些,药物治疗效果很差,就这么拖着实在不好。于杰也明白,两天后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慈善晚宴设在北京近郊的一座私人会所内。这天傍晚,于杰早早地安排奶奶吃了晚饭,自己走的时候,也买了点包子馒头坐在公交上草草地吃了填肚子。下了公交,才发现这地方比较偏僻,行人很少,于杰不知道怎么转车,估计那种地方,也不是公交能够经过的,想了想,还是犹豫着拦了一辆出租,咬咬牙上去了。

于杰站在会所门前,保安正在检查邀请函。于杰把它拿出来捏在手里,过了半天见门口没有人进去了,才走过去拿出邀请函。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把那张函拿在手里看了几遍,才还给他,准他进去。

会场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位拍卖师在喊价,于杰听不懂,就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今天的重头戏是晚宴,众多政界金融界人士聚首,又要将国内外大事谈论一番,商人们也好借着今天争取一些与政府合作的机会。像现在的慈善拍卖,也就是晚宴之前应个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千一百万第一次……一千一百万第二次……一千一百万第三次……好,成交!恭喜这位先生,您拍到了明朝万历年间由景德镇出产的皇家青花瓷瓶一对!我们将把今天拍卖所得的善款悉数捐给慈善机构,感谢您的支持!”于杰坐在后面听得晕晕乎乎,只在报到那一串数字的时候,心惊了一下。这世上竟然有人会花一千多万去买一对花瓶,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法想像的,一千块他都觉得奢侈,不过他还是屏住心神继续听下去。

第29章:惊魂

下面又有两次拍卖,竞争不是很激烈,都是以百万左右成交的。很快就散了会,会场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人们开始往外涌,慈善晚宴要开始了,设在另一个分会厅。于杰也站起来,他让到了一边,没有人注意他,他的手心却开始冒汗,紧张,不安……不知道待会能不能找到肯给他帮忙的人,他又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会场,他才跟在后面去了晚宴现场。这里丝毫没有刚才拍卖做慈善事业时的紧张与凝重,所有人穿着华贵,川梭在觥畴交错中,一派安祥和睦的景象。于杰四处望了望,似乎参加晚宴的全是30到40岁左右事业有成者。

其中也不乏各路名媛,一个个都手拿高脚杯,花枝招展的,泻个眼神就要让人骨头酥个半死。于杰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他站在大厅的角落里,彷徨又无助。

找不到属于爷爷那个年代的人,他不知道还有谁肯帮他。这些人的生活是优渥的,但他们对于陌生人的艰辛却常常视而不见。

他在那里站的越久,就越不敢迈开步子,仿佛要定在那里一般。也不再敢随意乱张望了,头低着,眼神直对地面,却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进入视线,那是一双很精致的靴子,它慢慢地,攻城略地,气宇轩昂地靠近,忽然又停下来。于杰没有抬头,却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别动。”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是对方的语气很温柔,于杰不知为什么,真的不动了,却看见那人低了身子,弯下了腰,感觉脚被他轻轻抬起。

“你看,鞋带都松了,小心被绊到。”于杰不明所以,他知道对方是谁,可是他不敢抬头,就又往后缩了缩,想要挣脱男人的禁锢。男人握着他的脚,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用了很大的力气,于杰根本动弹不得,只得抬了眼,默默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极其认真地为他把鞋带重新系好,好像这世上再重大的事都抵不上这一刻的指尖缠绕。

于杰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以算得上是坚毅的人,碰上过许多的难堪,都能咬着牙忍过去,当然尴尬难受是少不了的,他并不是麻木的人,可忍辱负重的同时保持洗耳恭听状也并不是难事。然而李潜清的行为,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是他不曾预料的,所以他竟一时愣在那里,无所适从。

似乎过了很久,男人才缓缓松开他的脚,脚尖一落地,他脑子中唯一闪现的想法就是离开这地方,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有种久违的慌张,叫他心神不宁。可事实上,他不能离开,他只能退后两步,隔开些距离,用恭敬的语气对他说:“李董……您好。”

男人看不清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起身,用了很长时间。他笑得云淡风轻,是那种在商场上面对各色人等的招牌式笑容,但依然具有很大的杀伤力:“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杰顿了顿,来不及细想,就回答:“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李董,我家里有点事,那份工作已经辞了,您给我的工资很丰厚,估计以后我也没机会见您了,今天这么巧,我,我就当面谢谢您了。”其实于杰他们的工资都是有专人统一安排的,李潜清哪会管到这些,不过无论如何,掏钱的总是他,所以当面道声谢也无可厚非。

于杰知道,他们这类人,转个身连商场上的合作伙伴都要忘的一干二净,更何况是他这样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下人呢。不过他是个传统的死脑筋,得了人家的恩惠,一定要还,还不上,起码的敬意还是要表示的。

潜移默化中,他已经接受并适应了现在的社会关系,他不认为李潜清还是从前那个和他地位平等的同学,他承认他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他高人一等而自己落魄潦倒。其实他不赞同这种等级分明的无形阶级存在,但他不得不服从它。他有很多棱角,都在生活中被一一磨平。

现在,他只是个讨生活的小人物,没有个性,没有特点,芸芸众生中渺小如一粒砂,做着最平凡的事,说着最平凡的话,每天为许多事而烦恼奔波,大则关系到奶奶的生死,小则涉及到油盐酱醋,无一不要他亲力亲为。

“李总裁,最近可好?代我向您外公问好,老将军身体还不错吧?”诡异的气氛被一中年男子打破,他手上端了杯红酒,向这边走来,看得出也是极有身份的人。李潜清的外公是共和国第一批上将,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在老一辈里已是声名显赫,连新一代领导人,都对他尊敬不已。李潜清的舅舅,在军政界更是风头正劲。可以说,他是典型的红富二代结合体,这些都是于杰一直不知道的。于杰只当他家境殷实,多年后见过李园的种种排场,还不由感叹小看了他,何止殷实而已,然而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

其实在这会场里的,大部分都是红二代,而且非富即贵,就算没有李潜清那么强势的背景,但单独拿出去说,也要令许多老百姓咋舌了。

第30章:不明所以

这个世界很奇怪,也很疯狂,像于杰爷爷那样挥洒热血的革命者,死后依旧一无所有。

而现在的众多“无产”阶级们,却俨然是一群贵族的上位者,可见有时候,付出跟收获根本不成正比。

于杰没有多想,虽然他说那番话时很虔诚,但尴尬也是有的,所以现在有人主动找李潜清攀谈,他就悄悄地退到一边,心里大略地想了一下,找认识爷爷的老干部来帮忙是不太可行的,这会场里年龄段还是较为集中的,主要是中年人,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爷爷的战友一类人物——本来就是怡养天年的年纪。

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指望别人终究不是办法,凡事还是靠自己吧。他考虑过了,身上那些钱看病是绝对不够的,他短时间内也凑不齐,可奶奶的病是不能拖的,他很自然地又想起了卖血。

从前日子难过的时候,他也偷偷去卖过血,只有那么一两次,那滋味说真的确实不好受,不像献血那样是适可而止的,于杰被抽了不少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头痛的厉害。他很看不起自己这种走投无路的做法,但很多事情,其实结果更重要,所以他可以忽略过程。

会场的几个角落没什么人,大家都集中在中心位置,谈天说地,调笑的,搭讪的,什么人都有。于杰朝出口走去,不自觉地回了头,看到李潜清早已被一群人围住,他好像天生就是众所瞩目的中心人物,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

于杰回了头,不再看他。继续走了几步,快到出口处,他向守在那里的保全人员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保全人员正要开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冷淡低沉的声音:“不准。”

于杰回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李潜清已经摆脱了那群人,正向他走来。于杰有些慌张,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安混乱的感觉。

他匆匆地转了身,想自己动手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铁门。可是手刚伸出去,就被紧紧地捉住了。

“沈梦泽,很久不见了。”那人的语气再平淡不过,就像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接触不多的熟人,略微地打个招呼,点个头,就各自离散。

可于杰却明显地身体一僵,不敢回头。李潜清又上前一步,靠近于杰,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喃喃地念:“沈梦泽,沈梦泽……”

于杰有点发颤,他不知道李潜清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他的演技很蹩脚,可是他的为人很安分。

他以为那些很多年前的事,李潜清不会记得,也不屑去想。他得罪过这个人,也受到了一些报复,应该可以抵消了。

最好的结果,是彼此能够在很多年后再次见面的时候,云淡风轻地点个头,他想,李潜清这种大忙人,肯定早就不记得他了,这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冷暖自知。

可是,很显然他的期待落了空,他不知道李潜清是出于什么心理还能记得他这个人,如果他依旧对自己怀恨在心,于杰不敢想像。

“你很冷?怎么手心是冰凉的?”于杰被他跳跃性的思维方式弄糊涂了,不知该怎么答他。

李潜清说:“这里人多,我们去车里谈吧。”于杰被他塞进了车,司机也下去了,车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加长的林肯,让于杰有说不出的压力,这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坐这种高级车,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他依旧只是轻轻地搭在了车座的一个小小角落。

“怎么,你不舒服?”李潜清朝他这边靠过来,于杰退无可退,只得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紧张。”于杰一直把视线定在车内的地毯上,整个人动也不敢动。

“没,没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潜清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杰。

“没,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你的事要忙。就这样吧,谢谢你以前的照顾,那个出国的机会,我,我不行的,我要照顾奶奶,那个名额本来就是你的。还有这些天,也是要谢你的。”于杰有些语无伦次,他是想在李潜清面前服个软,尽量让他不再计较,放过他。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你怕我?”李潜清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于杰开车门的手都在哆嗦,却还要强装镇定,“没有,怎么会呢,我们是老,老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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