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在渊(FZ)上——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2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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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面前,四周延绵开去,层层叠叠,都是数不清的亭台殿阁,在严谨而细密的风格中,又揉合了肃穆的天子气象。

在唐以前的皇宫建筑都只能存在于史料与想象之中了,但即便是唐代,遗留到现在的也只有残亘断瓦而已,眼前这些建筑,既没有唐代的华丽雄伟,更没有明清那般喜欢用黄瓦红墙来衬托帝王的威严。

这是秦,还是汉?

自己的手是被牵着的,一只温暖干燥,有些粗糙的大手将自己的小手握在手里,就像这世上的一切风雨都有他来遮挡。

萧阑抬头,那人冠冕垂珠,上衣玄黑,下裳纁红,袖袍宽大,腰带上蟠龙玉佩的璎珞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奢美雍容,那人一手牵着小娃儿,一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龙章凤姿,顾盼自有一股震摄人的威严。

这个人我认识。萧阑心想,可却看不清被遮在冕旒后面的容颜。

而自己附身着的这个小娃儿,是他又不像他,陌生且熟悉的微妙感觉让他半游离于这个身体之外,看着这一切。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一脸敢怒不敢言,显然是被训了,穿着冕服的帝王莞尔一笑,蹲下身,点点他的鼻子。

“还委屈呢?”声音带着浓重的陕西味儿,不像现今听到的京腔,于是萧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当时的官话了,可自己为什么听得懂,却来不及深究。

“阿爹欺负人!”小P孩要哭不哭,鼓着腮帮子,声音软得可爱。

“阿爹哪里欺负你了,阿爹是在教你当帝王的道理。”男人低低笑着,无视背后一行人愀然变色的神情。“你要知道,在这个皇宫里,兄弟姐妹,谁都不能相信,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

“那阿爹呢?”小娃儿抬起脸,包子似的白皙脸颊上黑乎乎的,沾了泥灰。

男人举起袖角帮他擦拭,动作轻柔呵护。“阿爹当然是可以依靠信任的,可如果阿爹死了呢?”

“阿爹不会死的!”小娃儿大声喊,一边扑进男人的怀抱,嘟囔着再次强调。“阿爹会活很久很久的!”

“好好……”男人只得哄道,抱起他往远处的殿宇走去。

这是干嘛呢,什么时候连梦都这么高端了,还能说陕西话,那赶明儿能不能来段吴侬软语的?萧阑一头雾水地被他牵着走,跟着男人推开殿门进去,却忽然被铺天盖地的热浪团团包裹住。

痛彻心肺的感觉传遍全身,旁边的男人与宫人在刹那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天地之间惟剩自己孑然一人,孤苦无依,仿若有无数刀剑加诸在身上,又似浑身被剥皮抽骨,恨不得立时魂飞魄散,永不转世为人。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声音从痛楚中穿透过来,穿过千百年岁月,汹涌灌入他的耳膜,萧阑蓦地坐起身,大汗淋漓。

这一回他记得清清楚楚了,再也不会忘记。

这句话……萧阑混沌的脑袋渐渐恢复正常,马上就从记忆库里面翻找出这句话的来源。

这是《史记》中所载,秦始皇那个倒霉儿子,扶苏说的。

连带着之前那些似是而非,恍恍惚惚的梦境,也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那我是谁?

萧阑茫然地望向枕边,没人。

伸手一摸,那微弱的体温也早就消失了

他下了床走到外面,客厅、厨房,甚至洗手间都空荡荡的,只有桌子上摆着豆浆油条,摸上去也已经冷掉了,豆浆碗下压着一张纸条。

字体凌厉,一如其人。

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这算是什么?擦干抹净就走人了?老子还没反攻呢!

萧阑炸毛暴走,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发现站在门口正滴溜溜好奇盯着他的小花,提拎起来问:“我老婆呢?”

“汪!”小花很兴奋地舔舔他的手指,尾巴拼命摇晃。

可怜它的声音还没恢复过来,连动作也开始向犬类转变了。

萧阑把它放上桌子,小猫闻到豆浆的香味,毫不客气地把整个头埋下去开始喝。

他坐下来,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自己为什么会梦见扶苏,甚至还附身在那个倒霉扶苏身上?

难道跟前世有关系?

再退一万步,作一个最坏的设想,如果自己的前世就是扶苏,那拥有赵政命魂的小黑……他们不就成了父子相恋?!

萧阑被自己的可怕设想雷得外焦里嫩,偏偏罪魁祸首留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就走了。

他拿起那张纸条,忽然发现字体还多了一些凌乱,说明贺渊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写字的。

究竟有什么情况让他匆忙告别,连去向也来不及说明?

萧阑衣衫凌乱地坐在那里,一脸风中凌乱,旁边小猫喝得肚子滚圆,心满意足地瘫倒在桌子上,四脚朝天晒肚皮。

门铃响起。

萧阑跑去开门,外面站的是那个日本人,石井阳一。

“您……”

好字被硬生生吞下去,石井看着萧阑被衣衫遮掩着的胸口和脖子上的斑斑吻痕,嘴角抽搐,面容呆滞。

他本来以为那天贺渊说的内人只是开玩笑,这回真的见到,才算受尽刺激。

萧阑抓抓头发,嘿嘿一笑:“进来坐坐?”

石井木讷地喔了一声,跟着他进屋坐下,半天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贺先生不在吗?”

“他出去了,”萧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个事儿,你听过姚桐吗?”

“姚三刀先生的女儿?那可是个美人儿。”石井呵呵一笑,不愧是大财团的企业家,恢复得也很快。“之前她父亲失踪之后,我们曾经请她过去帮忙寻找,她的水性比她父亲还要好。”

“后来呢?”

“后来一直找不到,还是她建议我来找贺先生的。”

“你们没再碰过面?”

“没有,”石井奇怪反问,“难道您见过她了?”

萧阑想起自己被贺渊折腾之后,真正入梦前仿佛听到他在跟别人说话的情景,心里模糊有了个概念。

“贺渊现在不能跟你去鄱阳湖了,我代他去如何?”

第44章

在萧阑的游说和忽悠下,石井欣然邀请他作为团队的顾问,飞机从北京起飞,直达九江庐山机场,又从机场坐车到鄱阳县,这时候距离鄱阳湖已经不远,但石井的神情依旧不见放松,俨然比萧阑这个千里寻“妻”的人还要紧张和严肃。

这种细微的异常引起了萧阑的好奇。

于是趁着去鄱阳湖的路途上,他开始随口胡诌:“鄱阳湖底下经常会有暗流,那些沉船找不到,被水冲走的可能性很小吧。”

石井正在想事情,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对,所以也有可能是陷入溶洞里了。”

“湖底有溶洞?”

“根据这些年来的勘探,据说在鄱阳湖底,存在一个巨大溶洞,但是您知道,这些都是之前机器勘探出来的数据,还从没有人下去过,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下去。”

“姚三刀下去了。”

“所以他再也没上来过。”石井像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漠然,忙加了一句:“我也觉得很遗憾。”

“一艘将近七十年前的船,值得石井先生不惜重金人力下去寻找么,或许它已经被外星人劫走了呢?”鄱阳县是个大县,旅游业也比较发达,当地政府花了力气去修这条公路,所以一路行来畅通无阻,萧阑翘着二郎腿,神情吊儿郎当,与石井脸上的凝重形成对比。

石井笑了起来:“萧先生是研究地外文明的?这个猜想很有意思。”

间接回避了他的问题。

萧阑越发觉得有鬼,但石井非常狡猾,总是能在关键时刻顾左右而言他,连萧阑这种大忽悠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行人到达鄱阳县,就瞧见不少人站在车站那里,看了石井他们下车,一下子拥过来寒暄招呼,萧阑才知道,由于石井的身份和这次中外合作勘探,当地政府颇为重视,还派了人员过来负责接待。

他们本来还被安排在本县最大的酒楼喝洗尘酒,但石井似乎急于跟他所雇来的团队会合,连与当地官员的寒暄敷衍都懒得多做,就匆匆带着萧阑赶往鄱阳湖边。

在那里泊着一艘船,体积不大,但看起来十分现代化,船上正或坐或卧,歪着七八个人,有黑发黑眼的亚裔人,也有高鼻深目的欧洲人,不像来探险,倒像是度假的。

“喵……”猫头从萧阑衣服上方的口袋里冒出来,用力嗅了嗅,瞟瞟萧阑,又看看乐雍如,脑袋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甲板上一只懒洋洋趴着的藏獒身上。

藏獒的主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萧阑,见他看过来,首先伸出手,笑容可掬。“乐雍如,快乐的乐,雍正皇帝的雍,如意的如。”

“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阑尾炎的阑。”

乐雍如噗了一声,忍俊不禁:“真有意思,你也是石井请来的潜水专家?”

萧阑凑过来,压低声音,表情严肃:“不,我是他小蜜,你别跟别人说,他不喜欢我太张扬。”

“啊?”乐雍如一脸呆滞。

萧阑看到船上除了乐雍如和一男一女两个欧洲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正靠着栏杆聊天,一边不时注意着这边,却并没有过来。

乐雍如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凑过来给他介绍:“靠着栏杆的那个叫原帅,是石井请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头,当然他再帅也没我帅,这家伙拽得很,连石井都不大爱搭理。”

“那你呢?”

“我?”乐雍如笑眯眯,“你看我像什么?”

“纨绔子弟。”

乐雍如一愣,叹气:“我以为你会说富家公子。”

萧阑一脸同情:“实话总是比较伤人的。”

对方被噎得没话,初次见面,马上就领教了萧阑的厉害,在那以后的无数次,每当萧阑的魔音在耳边萦绕,他就恨不得自己当时没有主动跑过来打招呼,这种上赶着被人消遣的行为叫什么,叫犯贱呐。

在他的介绍下,萧阑知道那两个俄罗斯人,男的叫列夫,女的叫薇拉,都是石井请来的潜水专家。

石井阳一为了这次的水下探险,可谓煞费苦心,这几个人围成一桌,也算一个国际联盟了。

那头石井阳一跟手下人交代了几句,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日本人走过来。

“这是我的助理,叫小岛仁,他本身对中国文化也有很深的了解,这次是来协助各位的。”又示意了一下萧阑,介绍道:“这是萧阑先生,我们新加入的伙伴,也算是先秦时期的古物研究专家。”

这个头衔当然是萧阑忽悠的结果,这也是由于石井本身急着赶过来参与勘探,病急乱投医,见他跟贺渊关系匪浅就信了,否则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真假了。

乐雍如吹了声口哨:“我说石井君,在你来之前的几天里,我们已经下了三趟水了,谁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那艘沉船,你确定还要继续么?”

他跟石井早就认识,所以言谈之间很随意,两人是大学同学,这次石井组织水下勘探,乐雍如很有兴趣,也就跟着来了。

“继续,当然继续!”石井的语气斩钉截铁,继而歉意一笑。“我想大家都累了,今天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再开始!”

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萧阑觉得正觉得口袋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低头一看,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跃出来,站在那只藏獒面前,伸出前爪搭在它头上,拍了拍,看到藏獒没什么反应,又用力拍了几下,那模样像是长辈在夸奖晚辈,然后大摇大摆跑到它头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着。

凶悍威猛的藏獒头上蹲着一只没巴掌大的猫,怎么看怎么滑稽。

乐雍如觉得有点丢脸,忍不住低喝:“闪电!”

藏獒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慢慢站起来,走到萧阑脚边,绕着圈子嗅了一遍,像要确认敌友,然后朝萧阑用力摇着尾巴表达善意,那神态近乎巴结,当然头上还趴着小猫。

乐雍如吃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这狗平常除了我,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的。”

萧阑嘿嘿一笑,伸出手:“来,握手。”

那藏獒居然也伸出前爪放在他手心,任他左摇右晃。

萧阑捏着柔软的狗爪一边晃一边感叹:“多好的狗啊,真是人类的好朋友啊!”

乐雍如看得一头黑线,你昨天还咬死一只兔子和一只鸟呢,现在装什么可爱。

鄱阳湖沿岸的风电场不少,可见这里的风势不小,但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隔天,船往老爷庙驶去,一路同样风平浪静。

萧阑趴着栏杆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听着乐雍如介绍,他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才没过一天,两人就已经混得如老友一般。

“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已经下过几回水,不过都没什么收获,还平白折损了个人,怎么找也找不到。”

“姚三刀?”

乐雍如点点头:“你还真别说,老爷庙那一带确实有点邪乎,就在姚三刀失踪的那一会,据说当时水面上就起了大风,我那会儿在水下什么也瞧不见,差点就被急流卷走,还好早撤回来,要不然估计也就跟他作伴去了。”

萧阑眨眼:“听说姚三刀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叫姚桐,可我怎么没见到她?”

乐雍如笑了,带了点心照不宣的诡秘:“你也听说了?是挺漂亮的,看不出姚三刀还能有个那么漂亮的女儿。说来也奇怪,那会儿她父亲失踪,她急得跟什么似的,还说要去请人来帮忙找,结果这次倒没跟石井一起回来。”

萧阑把前因后果连接起来,心里马上就有数了。

姚三刀失踪,所以姚桐来找贺渊,想请他出山一起去找,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贺渊拒绝了,第二次,也就是自己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时候,姚桐又来了一次,这次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贺渊答应跟她走,并且留下纸条,如果她真关心她父亲的生死,那么必然还会回到这里来寻找,就算不是同一艘船,彼此遇上的可能性也不小。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让贺渊连原因也来不及说,就匆匆离去,萧阑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虽然贺小黑向来就寡言少语,可也不至于故作神秘。

这就是他追寻着纸条来到这里的原因。

乐雍如指着前面的一大片水域道:“这就是老爷庙了。”

一眼望去,天低水阔,断云飘动,凉风习习,甚至也还有一两只渔船,谁也不会想到这里能够成为与英国百慕大三角媲美的神秘之地。

“就是这里了。”俄罗斯人列夫操着生硬的英语。“这下面的地势比较平缓,前几天也没从这里下去过,今天试试吧,或许有收获。”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连那个冷冰冰的原帅也微微点头。

这个人在这艘船上很受人瞩目,因为他的冷和沉默寡言,连石井跟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萧阑这种超级话唠俨然跟他是两个极端。

但他跟贺渊又不大一样,贺渊的冷是天性淡漠,加上后天修道,一切顺其自然,没有什么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但原帅的冷则是极为外露而凌厉的,就是一把时时出鞘的剑,很有可能会划伤别人。

石井自然迫不及待表示赞同。

两个俄罗斯人,原帅,乐雍如,连同萧阑,共有五个人下水,船上有最先进的潜水设备,水肺也能在水下供氧两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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