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计诱池芮

德喜找到尚宇时，小人儿抱着双腿埋头膝间，蜷缩在卧龙宫里，小身体颤颤巍巍抖动，呜咽不停。

小人没什么抗拒，直接跟着德喜去了蓝韵轩。

登上小楼，尧帝淡看一眼尚宇，那眼神比看外人还要冷漠、疏离，随后下旨尚宇即刻迁至东宫，今后不必出现在他面前，便吩咐德喜带走尚宇。

那一刻，尚宇明白，少年替他求过情，不然父王不可能宽大到这种地步。

尚宇悔不当初，母妃出事前，少年经常去太学院接他下学，经常陪他读书玩耍，经常对他展颜欢笑，笑容里满满全是疼爱。

“如你所愿。”那句话时常萦绕在朵，那个世上唯一让他叫哥哥的人，唯一夸他是可爱天使的人，唯一给他做过饭的人……

但他，杀了这个人，今后父王对他，只剩下恨，匕首刺进胸膛的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

哥哥，宇儿错了，宇儿对不起你……

东宫，未点灯，寝室角落，尚宇一遍遍忏悔，一整夜痛哭。

三日后，尧帝上朝，龙椅上的帝王眼窝下陷，目光幽暗，一脸倦怠。

朝议，大臣们提及的仍是宣城饥民迁居之事，在尧帝表示绝色美人寻得后，群臣纷纷进谏左相前往凉州说服李郡公，缘由为左相曾与李郡公师出同门，尚算有些交情。

尧帝心下计较——

左相在朝中德高望重，数月前又遭奸人下毒，远去凉州恐遇不测，另外，自己在朝中值得信任的臣子寥寥无几，左相此去，朝中无贤臣坐镇，岂不是让那些乱臣贼子有迹可循，无法无天。

倒是国师甚少参与朝政，也曾与李郡公结交过。

思前想后，尧帝下旨国师不日后前往凉州，至于美人，届时尧帝自会安排妥当。

御书房——

池芮紧张之色溢于言表，没想到自己钟情的人竟是当今圣上，那日市集尧帝救下她后，她便对他念念不忘，四处查探不出恩人下落，还以为此生无缘。

现在，他就在她眼前，贵为圣上，依然如初见时的俊挺飒爽、衣履风流。

尧帝召见她可是对她难以忘怀？

池芮大胆揣测，暗里欣喜，阿罗多姿的体态优美福身道“民女池芮参见圣上。”

她含羞带怯看他，杏眼娇媚，委婉柔情，犹如九天神女下凡，天下怕是没有谁能不为这绝色佳人怦然心动。

“池芮，可有心上人？”尧帝不为美色所动，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放在龙案上。

“民女……”池芮一颗心都在鼓噪悸动，圣上问得如此直接，叫一窈窕淑女如何回答，明明她钟情的人近在眼前！

“朕问你可有意中人？”尧帝眉宇微蹙，看着眼前面染红晕的美人道“莫非你有难言之隐？”

派出去调查池芮的玄隐分明回报没有，难道没调查清楚？

机不可失，尧帝这样露lu的问她，是否对她有意，池芮摒弃矜持，“有，便是上月在市集搭救民女脱离钱公子纠缠之人。”

“你喜欢朕。”

池芮轻微点头承认，粉嫩的秀脸通红。

“朕若要你为朕牺牲个人幸福，你可愿意？”尧帝问得直接，俊美脸色从池芮进来至此，冷淡、疏漠。

池芮心一沉，“圣上何意？”

“朕只问你愿意与否？”尧帝暗哑的声音迟缓凝定，放低声音似乎有些轻柔道“朕希望你愿意，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他本不愿意利用池芮的纯情，毕竟这关乎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可他的幸福又在哪里？

那个他痴情守望的人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本就疏冷的帝王此刻淡漠了柔情。

他希望她愿意，不要辜负他对她的期望，这话仿佛下了咒语，一遍遍萦绕在池芮心头，圣上把话说得这般笃定，她若不愿意，圣上该会失望吧？

呆立许久，池芮真切的看着尧帝道“若是圣上的意愿，民女绝不辜负。”

“芮儿，朕就喜欢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尧帝站起走到池芮身边，环抱住美人腰肢，无可奈何的心酸道“只可惜，朕为了百姓福祉，不得不牺牲你，你会恨朕么？”

一声‘芮儿’，一句喜欢，无可奈何的心酸，让池芮深信尧帝是喜欢她的，为了百姓他才忍痛割爱。

池芮纤手抓紧尧帝衣襟，紧靠在尧帝胸膛，低低嘤泣道“不会，若是圣上的意愿，芮儿甘之如饮。”

“芮儿……”尧帝唤她的名字，似乎带着痛惜。

即使不能陪在他身边，她为他牺牲自己，池芮觉得此情尧帝必会铭记于心，深深不忘，这便值了。

见池芮应允，尧帝给站在身旁的德喜使了个眼色，德喜会意，将池芮嫁往凉州的事细细说明。

池芮走出御书房，尧帝很快脱下外袍，毫无眷念的丢到地上，对德喜道“德喜，重新取一件来给朕。”

德喜淡淡看一眼地上龙袍，更加快速的抱着衣服出去。

尧帝并非嫌弃衣服被池芮碰过，只是午时后他要到蓝韵轩看少年，不想穿着别人碰过的衣服去抱少年。

月夜风凉，某府邸——

池居听自己女儿说要远嫁凉州，帮尧帝说服李郡公，差点没被活活气死，太尉早前就来池府建议出嫁池芮，他硬是没有答应，没想到这不争气的女儿自己倒先应了尧帝，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池居只好前来求助他唯一遵从的主子。

“主子，您得帮微臣想想办法，您也知道微臣大女早已出嫁，二子失踪多年，如今小女又答应圣上远嫁凉州，这……”池居泣不成声，苦苦求助。

不待俊逸男子开口，季天斜睨着池居，嘲笑道“本官早就建议你下嫁令媛到凉州，你却不肯，现在让昏君得逞，真是天意。”

“太尉大人你？！”池居气恼，怒视着季天，转而到“主子，李郡公已过不惑之年，小女还小，焉能白白断送大好年华？”

男子坐在茶桌旁，研究着手里六子联方，想着三日前池居带来的消息——

蓝韵已死！

遗憾啊，那么个有趣的人，说不定还能加以利用，“哎~”男子叹气，看向跪地恳求的池居道“令媛都答应圣上了，出尔反尔可是欺君死罪，池御医这不是为难我么？”

池居一抹泪花，提议道“主子大可让小女假死骗过圣上，微臣手里有药。”使人瞬间气绝，七日后恢复正常生命的‘回魂散’。

不愧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池御医，男子欣赏的看着池居，果然当初没找错人，但这计策不敢苟合……

“蠢货。”季天蹲下，揪着池居衣服，质问道“令媛刚答应昏君，随后离奇死亡，你觉得昏君不会起疑？”

所谓狗急跳墙，池居充分发挥这种潜能，“主子若不帮微臣，微臣今日就进宫揭发尔等罪行。”

“哦？”男子把六子联方放到桌上，微微一笑，却笑得让人冷汗涔涔，口气如剑道“池御医想鱼死网破？”

池居忍不住哆嗦了下，豁出去道“有尔等陪葬，微臣何惧？”

‘碰’季天一脚把池居踢飞，撞到墙上，步步紧逼池居，打算再补上两脚。

“天，稍安勿躁。”男子出声阻止季天，起身挪步到池居身前，把人扶起，劝解道“池御医需明白，令媛下嫁凉州对我等有利无弊，休要失了分寸，你告发我等事小，池御医今后利益事大，再者李郡公位高权重，也不算委屈令媛。”

池芮下嫁凉州，如若得李郡公宠爱，今后必有大用。

“老匹夫，没事就滚回去，不要在这碍眼。”季天怒吼着下逐客令。

“天，不得无礼。”男子轻笑，头也不回的指责季天，整理着池居衣衫道“池御医，此事就暂且如此吧，天色不早，早些回府歇息。”

池居愤愤离去，季天粗暴的把男子拉入怀中，“池居鼠目寸光，不识大体，留着还有何用？”

“天，你真的太容易冲动。”男子双手勾住季天脖颈，覆上嘴唇，两人亲得均有些气息紊乱，才分开道“杀他为时尚早，”

某百花盛开、树目葱绿的谷底，小屋中——

小屋门前摆满两排支架，支架上的筛子盛满各种药材。

可见一瘦弱少年，年及弱冠，一袭白衣干净、素爽，颇为清秀的可爱小脸洋溢着浅笑，小手翻弄着筛子里的药材。

身后站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胡子长及腹部。

老者站在少年身侧，一手随意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小子，这些药材记住没？”

少年点点，侧目看着老者道“恩，记住了，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总觉得心里空空的。”

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东西，用力想要回忆起时，头痛难挡，眼泪簌簌落下，却不是因为头痛，而是莫名的悲伤。

老者依旧捋着胡须，眼光看向远方，陷入回忆——

两个多月前，听说远在千里外的圣城郊外穆檰山悬崖上长有一种稀有草药，遂离谷前往采摘，不料还未到穆檰山，先在距穆檰山百米外的河流边看到浑身鲜血的少年。

当时少年命悬一线，没及多想，当下出手相救，无奈所带药材有限，只好将采摘稀有草药的事暂时作罢，紧急赶回谷底施药。

人是救会来了，可惜堕崖后脑部受伤，失去记忆。

“爷爷。”少年看着神思的老者。

“呵呵，年纪大了，容易走神。”老者笑笑，俯身摸摸少年头道“以老夫的针灸技术，一年后疏通你脑内淤血，方能恢复记忆。”

“可是爷爷，我想早点想起来。”少年皱眉。

“急不得，急不得。”老者摇头，“爷爷上月教你的飞针之术，练得如何？”

“爷爷请看。”少年从衣袖中摸出三根银针，手指夹住。

凝神看着最近处飘下的树叶，小手一挥，三丝银光一闪，不偏不倚击中落下树叶。

“恩，好孩子。”说完，老者转身进屋。

进屋后，老者看着锅中为提升内力熬制的汤药，想着少年不觉满意——

性情乖顺，记忆力强，勤学好问，武学根骨奇佳，实属少见的良材，相信曾经轰动武林的‘洛氏飞针’在少年努力勤学下，很快便可学成，现在只差提升内力。

江湖传言，四十年前，一名姓洛的神医悬壶济世，医术世间无人能胜，此人以银针为武器，制敌时例无虚发，精准无误，江湖人称之为‘洛氏飞针’。

洛神医与心狠手辣的毒王相恋，毒王死后，失迹江湖，行踪至今不明，‘洛氏飞针’也因此失传。

“月儿……”洛神医搅动着锅里汤药，突然感叹出声。

月儿是他的大弟子，洛神医精通药理，解毒、制毒、针灸面面俱到，可惜他的大弟子一心只想学习毒药，幸而那人亦非歹毒之人，可以安心。

只是洛神医想念他，不知那人现在是否安好？

34.消失尚朝

尧帝抱着毫无生气的少年坐在石凳上，身旁矗立一尊‘石雕木像’。

莫锦冉愣愣看着少年，最初的时候他恨过少年，想要杀过少年，渐渐的他敬重少年，臣服少年，最后不知为何，看着少年巧笑生嫣的摸样，觉得世间竟有如此可爱、灵动的人……

曾经暗自立誓为了少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回看今朝，立下的誓言还没来得及兑现，人辞世。

少年口含千年人参，双手垂落，头颅后倾，尧帝手指穿过少年发间，抬着后脑勺，把少年头颅揽进胸膛，另一只手拉起少年的手，安放进怀里。

他唇角勾勒着满满温暖的笑，凝眸细看着少年道“韵，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叫我忘了你，你怎么那么残忍，你有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忘了你，我告诉你——

除非经过三生河畔，饮尽孟婆汤，否则此生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也不会忘记你。

那深情专注的样，怎么看都不像刚刚痛失所爱的人，倒像少年还活着，与他两情相悦，而他，正在温柔低语情话……

由国师领队的一众人马已出圣城，两列队伍簇拥着两辆马车渐行渐远，前面一辆马车载着国师和其贴身护卫，后一辆载着池芮和其随行婢女。

“月？”灵枢看着悠闲趴在马车窗上换装易容成侍卫的绯月道“你随本座前往凉州，圣上安危如何是好？”

“有御前第一带刀侍卫在，相信足以保证圣上安危。”灵枢侧头，眼含笑意，“相公，你不是喜欢游历山水么，我们就这样远走天涯好不好？”

换做平时，面对绯月的调戏，灵枢肯定会回一句‘绯老板请自重’，可今天实在没心情还嘴。

少年已经‘沉睡’七日，时光如梭，半月之期悄然临近，届时曾经活生生的人离世，尧帝将如何面对这份悲痛……

修长的手指拂开帘子，灵枢远眺圣城，微沉的目光穿过山水城池飘向远方。

“相公……”绯月挨近，紧握灵枢的手，目光望向相同方向。

很想安慰灵枢，可是再动听的措辞都掩饰不了人之将亡的事实，何必笨拙的提起，徒增伤悲。

唯今，他能做的，不过是在灵枢伤心时伴其左右，献上自己微薄的温暖，所以不日前才会恳求尧帝准许他暂离职位，保护灵枢此行安危。

蓝韵轩，小楼。

“韵，你可知？”尧帝坐在床沿边，琥珀色眼眸落寞的看着小福画像，“我有多羡慕小福，纵使他至今生死不明，曾得你牵肠挂肚，就像这画像，每笔每划，都是你对他的愧疚，都在诉说他在你心里的重量，否则，怎能画得如此唯妙唯肖，而我，一直在你身边，可曾得你片刻留念

小福大仇得报，你便生死无谓，不惜唆使宇儿狠下杀手，但你有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怎能如此自私、无情。”

六月中旬，少年‘沉睡’十二日。

马蹄莲盛开，苍绿中花儿高贵、纯洁、清净，为寂寥的小院缀上清贵无瑕的美丽。

尧帝怀抱少年坐在小溪边，莫锦冉在两人头上撑一把白伞。

“韵，热么？”尧帝左手搂紧怀中人，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一把无字无画的白扇道“记得你曾和我约定，六七月陪我一起赏花，此刻花开正好，快醒来兑现诺言，你若敢食言，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韵，我求你，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一眼……”

右手一松颓然垂下，扇子落地，尧帝埋首在少年胸膛，白伞掩掉的身影下，没人看到尧帝颤抖的双肩和细若蚊蝇的抽泣声。

莫锦冉指甲扣入掌心，猩红的液体沿着拳头无声滴落，似泣血的眼泪，泛着耀眼的红。

深夜，静谧。

尧帝趴在少年床头合眼入梦。

“哥哥，醒醒，寅时一过，哥哥又会被时空通道转移到另一个俗世，醒醒，醒醒啊……”少女焦急的呼唤着。

少年蹲在黑暗中蜷缩着身体——

自从呼吸停止的一刻，少年就淹没在黑暗中，黑暗中总有一点如碗口大的亮光。

无边的黑暗中，每天都能听到尚尧心碎无力的述说在黑暗中哽咽，少女焦急的呼唤在黑暗中回响，朦胧的意识告诉他，这次，只要他朝着亮光前进，穿越亮光，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可是，每当走近亮光时，尚尧的声音就会适时传来，于是，他犹豫不前，最后退回原地，静静的听着尚尧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