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夕风流——花间花信
花间花信  发于:2012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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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玉莲卿厉喝一声,青丝如沐,衣袖翻扬间,已然跃至献帝身前,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献帝转过眼睛,轻轻一笑:“朕的游戏向来公平,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机会。莲你要作何选择呢?杀了朕,然后赔上紫家一门的性命,或者……你可以选择放弃你自己,成全君羽与紫氏一族的尊荣?”

紫君羽站在九十九级金砖铺就的石阶下,微微仰起头望着上面,金砖光洁若镜,映出了他清冷若雪的脸。

玉莲卿扣住献帝的脖子,那绝世的容颜上慢慢漾开了青莲花开的笑,冷且艳,他低眉浅笑:“羽容梓,你是个无道昏君,但你玩弄人心的本事却高得叫我也不得不佩服。”

献帝笑出了声,慢慢将那扣在咽喉上的手拿了下来,然后在他手心轻轻地轻轻地印上一吻,细媚的丹凤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很轻很轻地道:“如果你还有机会与那让你甘赴一死的紫君羽相处个十年或者更多年的话,你能变得比朕更能玩弄人心。”

玉莲卿微微蹙起了眉尖。

“不信么?”献帝细媚的丹凤里辗转流出尖细的光芒,吃吃笑起来,那声音听着像是在诱惑,“只要陪着朕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你会相信的,你会相信谁才是那个真正玩弄人心的高手。”

献帝忽然一掌挥出,身前人愣神间,下意识地飞身后退,脚下却半踩了石阶,身子一失重心,猛的向后仰倒下去。

九十九级金砖石阶,光可鉴人,其质地也足可错金碎玉。

紫君羽神色一变,凌身跃上。

献帝长身立在高处,睥睨地望下来,摇头叹息:“君羽,你真叫朕失望了。你怎可当着朕的面忤逆于朕呢?朕要他死,你不许吗?”

紫君羽扶着玉莲卿慢慢立起身,声音沉且静:“臣,不敢。”

献帝负着手居高临下,慢慢地,慢慢地,轻转着手指上的九龙戒指,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不敢?好,那就告诉朕你的选择吧。紫家还是玉莲卿呢?”

紫君羽转过眼睛,看了一眼玉莲卿,那眼底深深浅浅的幽色,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纳进去。

玉莲卿望着,望着,忽然叹了一口气,眉目间都是婉转的清滟之色:“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对我并无情,何必如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早无所谓了。”

紫君羽抿住的唇动了下,然后又抿紧了。

玉莲卿转身,对着献帝浅浅一笑,扬声道:“这个选择,我来,亦是一样的吧?”

献帝点了点,勾起唇:“一样的。你来,虽不能叫朕太开心,但还是甚为满意的。”

玉莲卿一笑,垂目将紫君羽手里的那卷明黄圣旨拿过来,只那么微微捏紧了下,便顿时散成了碎片。

献帝眯着眼睛笑,立在那里没有作声。

玉霄莲冲他一笑,忽然双袖一震,一双墨玉似的深邃风目里有幽紫光华一掠而过,青丝掠起的一瞬,嘴角一丝血慢慢沁出。

紫君羽脸色都变了,不自觉地踏前了一步,却被玉莲卿冷冷一拂袖挥开了。

玉莲卿笑望向献帝,微微抿住了嘴角,慢慢道:“玉莲卿一身修为已是尽废,陛下该知道我是何选择了吧?”这么说着,却是胸膛猛地一震,一口血喷了出来,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献帝轻轻抚掌而笑:“有胆识,有气魄,莲,朕真是愈来愈想好好疼爱你了。”

玉莲卿咳嗽着,脸色有些发青,冷淡的唇色已然转为暗红,深深一阖眸,那眼睫脆弱地抖颤着,宛似栖落花荫的蝶伤了翅膀。

献帝忽然饶有深意地道:“莲,你知道朕所谓的‘放弃自己’有多残酷吗?”

玉莲卿拭了拭嘴角的血丝,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优雅上翘的眼尾处已然失了青莲的雅韵,唯余湮灭红尘的海棠艳色,一重重的妖娆覆过来,叫献帝都忍不住痴迷了。

玉莲卿眼波转着,韵致的眉角有冷冷的轻蔑,那身姿挺直若青竹:“既是放弃,那便从此一无所有,玉莲卿有这个觉悟。”

空旷的大殿内,那声音似是绕梁,字字回荡开来。

献帝深深望了他半响,然后慢慢笑起来,眼睛转向紫君羽:“君羽,你看人的眼光总是叫朕惊讶。”

紫君羽立着,只是不语,手心里有血珠一点点湿了指尖,却无人知晓。

献帝卧上龙椅,半支下颌,一挥袖,对玉莲卿轻声软语地道:“脱。脱光了,然后从那里爬上来,爬到朕的怀里来。让朕……将你从里到外都宠爱个遍。”

紫君羽霍然抬起头,那眼神在暗影里有一瞬间的扭曲。

献帝看到了,所以他满意地大笑起来,张开双臂,作着拥人入怀的姿态:“来,快来,朕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你那美丽的身体了。铜雀殿九十九级金砖石阶,便是朕为你准备的,你每爬一个石阶,君羽便会高升一步,紫家便会少几个亡魂。哈哈哈……”

玉莲卿回过眼睛望了紫君羽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角,那唇角的笑意宛然阑干外雪白的梨花那般柔软,他脚步落了些虚浮,慢慢走过去。

靠上去,玉莲卿吻了吻他的唇,那一瓣凉薄的柔软怎能叫他痴迷了?他亦不懂。

皆是虚情,皆是假意,可到头来,却把自己迷失在了里头,这又是谁的悲哀?

深深的一吻,柔情蜜意的厮磨,宛似天下最缠绵的有情人。

献帝冷笑着望着他们,也未语。

玉莲卿低低笑着对紫君羽道:“你本就无情,而我未必是真意。你有无奈,我亦有所求。你之情,不够深,我之爱,不够切,所以无所谓谁对不起谁,玉莲卿不是放不开看不透的人。我,真的是随性惯了。”

青莲的雅,海棠的艳,那般颜色,人间罕有,错过便再不会有了。

可是,以现在他,还要不起,要不起……

紫君羽望着他,深深一抿唇,唇齿里还留了一点点莲的香息。

玉莲卿凑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一声,笑了:“他要得意,便叫他得意好了,但是我想,紫君羽之城府,是不会叫他得意很久的,是吗?”

紫君羽忽然抬手,指尖轻柔地抹了下他唇角的血,静静道:“这是一种耻辱,无论将来如何,紫君羽确然在这一刻抬不起头了。”

玉莲卿深深一阖眸,眼睫微微湿了,却还是在笑:“等我骨头都烂了的时候,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你也会忘了的。”

紫君羽抬手压住他的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忽然也笑了:“你的骨头要烂也是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里,我不许。”

玉莲卿轻咳了咳,慢慢退开了,眉眼一弯:“你可真无无情。”

献帝好整以暇地望着,终于一勾唇笑了:“无须这般依依不舍的,朕的后宫君羽是进出惯了,日后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玉莲卿回过头,冷冷一笑,一把扯开衣襟,望着他脱尽了衣衫,那白玉无瑕的身子,玉雪为骨冰为魄,青莲濯水之姿,一望而叫人乱心神。

肩颈上一朵紫金莲,曾经的妖华,只余凋零之色。

紫君羽微微转开了眼睛。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又何必叫他走……

玉莲卿侧过头来,那眉目里依然有清的风,淡的云,眼尾挑起的艳色在望向紫君羽的时候,总会淡上那么几分:“莫要告诉阿姐我的下落。我太了解她了。”

然后,伏跪下去,那身姿美丽而伶仃。

他再不曾回过一眼。

低着眉目,以最屈辱的姿态慢慢迎向一个比深渊更绝望的地方。

献帝卧在那里笑得畅怀不已:“哈哈,生何欢,死何惧,得美人如此,江山拱手亦无怨了……”

长夜未央,铜雀殿内宫灯亮了一夜,有人在殿内也立了一夜。

那夕风流(四)

献帝是疯了的。

紫君羽知道,献帝早在紫君如出塞的那日,就疯了。

情伤如此,早成魔。

玉莲卿进了宫,献帝日日笑着,笑着折磨那人,笑着凌辱那人,笑着毁了那人堪称绝世的容颜。

一年,两年,三年……

第六年的时候,献帝终于也厌了,叫人把早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玉莲卿关到了冷宫。

梧桐萧索,三更雨,凄凄冷冷戚戚,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天明。

那雨从漏了的屋檐上落到那人身上,湿淋淋的落了一身,骨头都要烂了。

那人裹了一身破棉絮,被锁链系了手脚,靠在门边动也不动,雨水从脸上一点一点淌进了衣服,似是感觉冷了,身体微微哆嗦了下,手脚一动,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然后又止了。

天是灰的,雨声淅淅沥沥落在耳边,却是无闻。

那一帘烟雨下,有人踏雨而来,十四骨的紫竹伞,一如那人当年举在手里的那柄。

紫君羽的步子停在青石阶下,脚下落了细细碎碎的白花,却是一夜秋雨,凋了繁花。

玉莲卿久久未动,眼睛望着那一方天,脸上只是淡漠,亦或者那里其实有别的表情,只是毁去的容颜将它模糊去了。

紫君羽慢慢地走过去,俯下身,将那人抱进了屋,细细长长的银链子拖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着,湮没了窗外雨声寒碎。

紫君羽将他放床上,手指轻轻拭着那人满脸湿漉漉的水渍:“我来接你出去了。”

一脸可怖的形容,可那轻轻地,轻轻地一抬眸,眼波转过去的时候,那一拢烟水宛似天净秋思,只叫人惊艳。

玉莲卿干涩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只是慢慢地靠了过去,久久地偎在那里,然后嘴角忽然扯了下,似是笑了:“他终于厌了吗?”

紫君羽沉默了下,静静道:“厌了。”

“原来如此。”玉莲卿微微一笑,低下头,眉间辗转出了点轻蔑的意思,“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情再深又如何,恨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我命不久矣,真想拉他一块儿下黄泉。”

紫君羽冷冷淡淡地一笑,眉目里掠出静秋的寒色:“那种人不配。”

玉莲卿靠着紫君羽的手臂,轻轻拨弄着腕上的银链子:“君羽,我真累,这么些年,羽容梓一直在等着我受不了然后自绝性命,而我呢,偏未如他的愿,如今,他终于也厌了。”

紫君羽道:“我早说过,你的骨头要烂也是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里,我不许。”

玉莲卿微微一愣,忽然低笑出声:“你这一声‘不许’,叫我挺了六年,看来也叫羽容梓忍了六年了。”

微仰起头,眼波转向紫君羽,那手轻轻抚过那清冷淡漠的脸,只听他喃喃轻语道:“六年,六年了……你的脸上叫我看到了晋阳长公主当年那种叫人窒息的冷漠和尊严,君羽,你离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之遥了吗?”

紫君羽看他一眼,却是未应他,只淡淡道:“晚清已经知道你被囚禁宫的事了。”

玉莲卿怔了下,然后低头笑了,眼中有些秋意阑珊的倦色:“君羽,你利用人的方式还是那么伤人不害已啊。”

紫君羽微抿了唇角,平静道:“幻雪宫在南国势力太大,她在江南已无立足之地了。”

玉莲卿深深一阖眸,似忆着什么,然后慢慢道:“是我……叫阿姐在江南等我的。”

紫君羽望着他没有说话。

玉莲卿笑了笑,唇角微微抿了起来,淡淡道:“我和阿姐成亲了。就在你把我赶回江南的那一年。”

紫君羽眼睛里止水无痕,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这种姊弟间的结合在你们眼里许是为人不齿的,但我们玉家就是这么一代代过来的。”玉莲卿静静道着,眼里婉转的意像窗外漏下花荫的雨,阑珊中染了些迷离的颜色,“阿姐生来就是我的妻,我生来就是他的夫。最古老最严苛的血统传承,绝不容许掺杂一点点外族的血,这就是我们玉家。”

紫君羽道:“玉莲卿自来随性,也会为这种束缚住吗?”

玉莲卿笑着喘咳了几声,似是觉得冷了,轻轻将身上的棉衣裹紧了:“就是随性惯了,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人人都想得华炎璧,得华炎者得天下,我欲得华炎,难道也想争天下吗?”玉莲卿笑得萧索,唇上的暗红浓了几分黯淡,“玉家世代同胞兄妹或姊弟结合,子息凋零,男子更是活不过不惑之年,就仿佛是一个惩戒不伦的天命,世世代代皆未有人打破。但我玉莲卿就是不信,年少轻狂总是不安于天命的。”

紫君羽的眼睛掠过窗外的天色,烟水的颜色沉入眼底,深邃的黑宛然有一点点化了开来:“没有人会安于这样的天命。”

玉莲卿阖了下眸,笑意婉转而温柔:“是啊,谁会安于这样的天命呢?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我后来才知晓,玉家男子之所以代代短命,原来是不知从哪辈先代开始,血中被种了一种叫扣心蛊的东西。那蛊很古怪,只寄宿在每一代的男子体内,对女子却是无害,而且,它虽然叫人短命,于练武之人却是大好,可助宿主精进修为,事半功倍。”

紫君羽听他说着,却忽然道:“既然如此,你还要寻华炎璧作甚么?那扣心蛊不会如你说的那么简单。”

玉莲卿沉默了下,微微一笑:“被发现了,你的心思总叫人讶异。”轻轻一顿,又道。“扣心蛊确实没那么简单,但我不能和你说了,虽然我和阿姐都叛出了幻雪宫,但作为一个玉家的人,有些事仍是不能说的。”

“你不用说,我对江湖密辛并无兴趣。”紫君羽淡淡然,顿了一下,又皱眉道,“那华炎璧真能解扣心蛊?”

玉莲卿看他一眼,不由闷笑出声:“紫君羽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许是笑得厉害了,忽然弯下了身子,紧紧揪住胸口猛咳起来,嘴角慢慢就淌了暗红的血丝下来,一滴滴落在棉衣的领口。

紫君羽面色微变,伸手想要去搂那瘦弱伶仃的身子,却被那人下意识地挥开了:“别、别碰我……”

“莲。”紫君羽唤他的名字,声音忽然软了几分。

玉莲卿伏在那里,细瘦的手指拽紧了身下的破被褥,抽搐似地颤抖着,嘴里有血呕出来,有种浓浊的腥味散到了空气里。

紫君羽霍然立起了身,作势就要叫人。

玉莲卿看到了,用手捂住唇,眼眸转了过来,那一拢烟水在幽青色的眼睫下有种将颓的灰暗,他苦笑着摇头,抿了抿嘴角的血色,慢慢道:“没事……我没事……别叫人来……我、我已经看够了羽容梓那副得意相了,我……真是看够了……”

紫君羽望着他,眼睛里深邃的黑色一重重笼了上来,唇线抿紧了,然后一抬手猛地震碎了手边的案几,他沉稳地踩过一地狼藉,伸手将玉莲卿抱了起来:“我们出宫。”

玉莲卿靠在他肩上,微微地笑:“你一身容华尊贵,而我,已然形貌俱毁,命不久矣,这天意真是何其难测,你说呢,君羽?”

紫君羽轻举过纸伞,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首,眉目间清冷而高贵:“你在怪我吗?怪我让他得意了这么多年?”

玉莲卿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脸,然后手指流连过自己的唇,慢慢地,一点一点拭着唇角的血,眼睛望着雨里的那一方天,微有绵藐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道:“你这句话真是辱没了玉莲卿的随性。”

紫君羽未看他,只抿紧了唇角,静静道:“比不上你当年于我的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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