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说:“黄种狗,滚回自己的地盘去!”
他的口气很恶毒,眼神里有一种不甘和愤慨,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好像得意起来,又好似获得了勇气,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我不禁后退一步。
他伸出手使劲儿攥住我肩膀,狠狠向后推了我一把,我感觉肩膀很疼,全身被外力一下子掼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抬起腿,猛地向我的右手踩过啦,我反应过来,连忙向旁边躲。
我没能躲开,顿时觉得右边肩膀简直要断了似的。
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捂着胳膊拼命向后躲。
那个男人却不依不饶,更加起劲儿地追过来,我害怕地大喊了一声:“救命!”
我的小腿又被踹了一脚,那个男人伸手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我又痛又害怕,心中不断祈祷着快有人来救我。
我想我的祈祷一定被阮玉听见了。
我看见他急匆匆地从楼下跑上来,后边还跟着几名工作人员,他的体格比起挟制我的男人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把那个男人当做一个障碍,很轻松地就把他一脚踢开了。
我哽咽两声,委屈地说:“阮哥哥……”
阮玉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有点吓人,他沉默地检查我的四肢,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我看着他有点害怕,小声呻吟:“疼……”
阮玉扶着我站起来,低声说:“走路看看。”
我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
阮玉好像松了口气,说:“看样子都没伤到筋骨,这就好。”
我拉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阮哥哥,我饿了……”
阮玉低头看我。
后来阮玉好像又和工作人员交涉了什么,那个男人被抓住送去了警察局。
我觉得今天像电视里演的一样,一边吃着阮玉点的比萨,一边对他说:“坏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阮玉却没说话,他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阮玉的手机是这几年很流行的苹果手机,黑色的外壳,画面清晰得就像纸张一样。
阮玉突然说:“你说得对,坏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我愣了愣,茫然地看着阮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太复杂了,一刹那间他的眼神里似乎冒出一点莫名的……说不好,有点吓人,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有点发愣,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如果坏人改邪归正的话,人们一定会原谅他。”
阮玉抬头看我,说:“如果坏人杀了人,他哭泣着忏悔并且在余生里一直帮助穷困的人,做了很多善事救了很多人……你说,人们会原谅他么?”
我毫不犹豫地说:“会!”
阮玉突然收敛了笑,说:“如果他杀的人是你的亲人呢?你会原谅他么?”
我一下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阮玉。
他微微侧头看着我,眼珠里的光泽虽然平和,却没有一丁点笑意,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个样子。
我不知怎的心底突然有点发寒,说不清的害怕。
阮玉却笑了,伸手掐着我的脸颊说:“快吃,吃完我带你去逛逛纽约。”
我小声哦了一声,低下头拨弄刀叉。
阮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他的手机触屏上点了一下,我听到接通中的“嘟嘟——”声。
电话一接通,阮玉就站起来走到回廊,背过身子对着落地玻璃。
我突然发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阮玉的后背,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挺拔,但却完全看不出年龄,这很奇怪,少年人的背影即便他穿的老气横秋,也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年轻人,而一个中年人即便穿着鲜艳而时尚,但他的背影会出卖他,让人很快发现其中的不协调。
但阮玉的背影……我茫然地想,他到底是十七岁,二十七岁,还是三十七岁?
我完全无法判断。
第四十章:决赛前夕
UWW主办方下榻的酒店离比赛会场很近,阮玉带我去看了纽约最著名的自由女神像,还有时代广场和百老汇,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
我不觉得怎么累,阮玉想给我买纪念品,我没要。
阮玉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要?”
我想了想,说:“我记在脑子里了,想看的时候就回忆一下,要纪念品做什么?”
阮玉看了我一会儿,最后还是给我买了一罐碧根果,他说这是特产,又买了一个纽约芝士蛋糕,据说也是号称纽约特产。
我觉得阮玉在购物这方面一直有一种非买不可的欲望,比如前年,我还和阮秋秋同桌的时候,当时说好是去给她买礼物,结果最后阮玉一定要我也送他一件东西。
我想到这里,问正在开车的阮玉,“阮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送给你一个桃核手链?”
阮玉嗯了一声。
我突然有点高兴,心满意足地向后一倒。
阮玉唉了一声,开口说:“没了?”
我疑惑地反问他:“什么没了?”
阮玉说:“刨根问底啊。”
我张嘴看着他,犹豫地啊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去问什么。
阮玉背对着我,好像叹了口气,又好似笑了一下,他变戏法似的伸手一摸,掌心就多了一串黄色的桃核手链。
我张口结舌地盯着那串手链,又看看阮玉,半晌才奇怪地问:“冬天你也随身携带?”
阮玉解释说:“我觉得需要运气的时候才戴。”
他说的这句话有点怪,我想了想,还是鼓励地说:“精神影响世界。”
阮玉不出声。半晌冷不丁开口:“你这是说我自我安慰?”
我肯定地说:“对。”
阮玉好似有点郁结,半天不说话,沉默地开车。
我暗自琢磨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来回顺了一遍逻辑和用词,觉得没什么冒犯,就心安理得地吃起阮玉买给我的坚果来。
阮玉在前台用入场券换了房卡,不知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人十分熟练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后边。
现在是晚上八点,睡觉还有些早,我觉得有点无聊,躺在床上发呆。
阮玉在外间窸窸窣窣地不知收拾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笑眯眯地走过来,低头问我:“爱因斯坦牛,咱们来打扑克?”
我一下子精神起来,大声说:“好!”
阮玉洗牌的手法就像电影里那些神奇的赌徒,五十四张白色的纸牌在他的指尖飞舞,轻巧得好像一群鸽子在头顶拍动翅膀。
我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赞道:“阮哥哥,你好像赌棍一样。”
阮玉手指一停,把纸牌码好,说:“我也该说谢谢么?”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表情,说:“不客气……”
阮玉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说:“爱因斯坦牛,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输的说不出话来。”
我有点费解,小声说:“我现在也可以不说话……”
阮玉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唰唰唰发起牌来。
他挑中的是一种国内很常见的玩法,也很简单,叫做“五十一分”,规则一目了然:游戏目的是集齐同一种花色的纸牌,根据牌面数字相加之和进行取舍,每人手里拿五张,摸一张出一张,桌面攒够五张,轮到抽牌的一方就可以从其中挑选自己想要的牌,人头牌都是十分,大A是十一分,大小王虽然也是十分,但可以和任何一种花色的牌搭配。谁先拿到四十五分以上就可以叫停,但是总分却不可以超出满分五十一。如果对方这时手中纸牌的花色还没有统一那就输了,如果觉得自己的牌面和更大,就可以跟着叫板,最后亮牌,谁的分数小,谁就输了。
这是一种很大一部分靠运气取胜的游戏,但同时在取舍四种花色的纸牌时,玩家需要根据对方打出的牌来判断对方攒的花色,避免两人撞上。
我现在手里有六张牌,需要打出一张,三张红桃,三张黑桃,红桃的牌面相加之和比黑桃大三分,根据求胜法则我应该留下红桃,但这时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阮玉刚刚扔出了一个黑桃女王,这说明他收集的并不是黑桃的花色,我算了算轮满五张牌之后的顺序,正好到我这里……在已经被扣过去的牌里,红桃共有五张,黑桃却只有三张,根据概率计算,以后出现黑桃大牌的几率更大。
我下定了决心,扔出了一张红桃六。
我一边暗暗计算着,再有一轮我的利益和风险将同时达到最大,正好是该扣牌的时候。
阮玉突然说:“我扣牌了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有点茫然,阮玉突如其来的步骤完全打乱了我的思考,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扣牌,他应该至少还有两轮……
阮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呆呆地攥着牌,犹豫地问道:“你……够四十五分了么?”
阮玉煞有介事地低头看牌,认真数着:“一、二、三、四、五,够了。”
我还有点怀疑,想了想,只好说:“你赢了,我只有四十六分。”
阮玉笑眯眯地翻开牌面,黑桃——正好四十五分。
我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阮玉。
阮玉轻巧地把散乱的纸牌拢在一手,唰唰唰洗开,一边说:“从我十五岁开始,玩牌就没人能赢我。”
我兀自沉浸在对上一局计算的反推中,却一点儿也找不出哪里不对,明明每一个环节的决策都是概率计算得出的最优方案……
阮玉把摞好的纸牌往铺在地上的纸板一放,说:“爱因斯坦牛,上把你输了,咱们得有点惩罚啊?”
我讷讷地点了下头。
阮玉笑眯眯地说:“把脑袋靠过来点。”
我们现在都坐在地上,我只好半蹲着凑过去。
阮玉一动不动地挺着腰板,好整以暇地说:“再过来点。”
我撑着胳膊往前挪了挪。
阮玉突然曲起两指在我脑门“啪”地弹了一下。
我哎呦了一声,捂住脑门,一屁股坐了回去。
阮玉哈哈大笑,说:“我还没使劲儿那。”
我揉了揉脑门,小声说:“骗人……”
后来睡觉的时候,我额头青了一小块。
我有点不甘心,正确的运算结果没能得出胜利的结果,我总觉得哪里奇怪,想了半天,只能归咎于核桃手链带给阮玉的好运。
阮玉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袋冰,放在我头上敷着,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靠在床头摆弄电话。
手机的亮光照的他周围很亮,我侧头,一下子看见他的口袋里露出半张扑克牌,我提醒他:“阮哥哥,你还有一张牌没放好。”
阮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关掉,躺下说:“哪有,你被弹傻了?快睡吧,你明天下午还有总决赛。”
我困惑地翻了个身,心想我的眼睛才没看错……
第四十一章:快速而过的时光
决赛的房间比半决赛大了整整一圈,两台电脑面对面放着,周围驾着摄像机,靠墙还有一排工作人员的坐席。
阮玉上午很早就出去了,他说有事要办。
酒店离会场很近,我跟着工作人员一起过来了。
我用的还是牛头人战士的角色,对方则是人类猎人。
我看过他的对战视频,如果今天他的风格没有刻意改变的话,我想我会在开局四十分钟左右时击败他。
昨天登记地点那个一头棕发的男性工作人员很热情地坐在我身边,帮我调试电脑,他一边语速很快地问我:“你是中国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
他很高兴地说:“我去过北京!长城真是太棒了!还有紫禁城……”
他看起来就像动物世界里一只抓耳挠腮的猩猩,我觉得很好玩,不禁笑着说:“它们都是中国的骄傲。”
他好奇地问:“你住在北京么?”
我点了点头,他好像更高兴了,得意地说:“我还会说中国话。”
我好奇地问:“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卷着舌头说:“搅——基!”
我茫然看着他,完全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我有点惭愧,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却不知道一个外国人说的汉语单词是什么意思。
他又说:“那个混蛋被转进监狱了。”
我更加茫然:“啊?”
他解释道:“昨天打你的那个胖子。”
我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会枪毙么?”
他先摇了摇头,又迟疑地说:“应该不会……但照常理说他甚至用不着坐牢,一般只是被拘留两天。”
我愣愣地说:“打人就要坐牢……”
他摇了摇头,耸肩道:“这很不寻常。”他说着看了一眼时间,站起来比了一个手势,说:“祝你好运!”
我连忙说:“谢谢!”
我花了四十二分钟赢了人类猎人,这个速度不快不慢,我觉得并没有多少悬念。操纵人类猎人的玩家是一个有些瘦弱的褐发男子,他好像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和我握手,说:“你很棒,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潜力的玩家。”
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我拿了奖金,金额足够我坐飞机头等舱往返一次。
我很高兴,抱着包在门口等阮玉。
阮玉的车子我已经很熟了,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黑色的车身。
我连忙站起来,对他挥手。
车子刺啦一声停下,阮玉打开车门,他穿的不是早晨出去的那套衣服,而是一件十分简练利索的西服,白色的领口系了一个黑色领结,他看起来就好像刚从一场盛大隆重的宴会出来似的。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公主。
芮拉卡斯沃德,现在还是二月份,她却穿了一件闪闪发亮的银色连衣裙,外边披了一件毛绒绒的大衣,她简直像是童话里漫步走出来的精灵,柔软,美丽而芬芳。
我突然有点紧张,攥紧了手里的包,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阮玉笑着对我说:“爱因斯坦牛,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
我讷讷地应了一声,赶紧钻了进去。
阮玉和芮拉卡斯沃德都坐在前排,我看见芮拉卡斯沃德低头微微侧过,白金色的卷发在耳边柔软的打转儿,她好像对阮玉笑了一下。
阮玉很敏锐,他立刻侧头对上她的视线,他们的侧脸都很完美,他们身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初春的天空晴朗得不像话,我觉得这个画面好像一下子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珍藏进最宝贵的相框。
我以为这个画面会延续到地老天荒。
但下一刻我的眼前就天翻地覆了。
玻璃窗“砰”地碎裂,玻璃碴子四处飞溅,我抱着头蹲下身子,心脏砰砰直跳。
我的耳朵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作用,连续而强烈的耳鸣充斥了我的整个大脑,过了好半天,外界的声音才一点一点模模糊糊地重新响起来,尖叫声,跑步声,鸣笛声……
我哆哆嗦嗦地探出脑袋,我的面前一片狼藉,碎玻璃碴好像尘土一样覆盖了每一样事物,车内扶手上散落着一缕红得晶莹的头发,芮拉卡斯沃德一动不动地斜倚在阮玉身上,她右边的整个耳朵都血淋淋的,凝稠的鲜血好像从另一个空间源源不断地涌来,浸透她白金色的卷发和银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