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明王已知他是不敢信，还在苦苦强撑。便冷笑道：“当年将离聚妖反天，仙妖大战，你为化他五焚灭神之苦，自毁之时，心月狐便舍了一魂三魄精元为你续魂……”

倪后辰只觉耳边如轰雷鸣过，抬头望向大鹏明王。

大鹏明王再道：“后来你成了宿风大仙，与将离凡间相识受劫将死，他再用一魂一魄精元阻你元神焕散……”

倪后辰如坠梦中，只不敢信。

“将离耗千年神功替你渡劫唯余一丝小魂，他欲以所余一魂三魄为将离续魂，可惜……将离魂不入世，太乙真人以金身为引，将将离小魂存于心月之体，本意是保心月星君恢复精元神力，真可惜……”

倪后辰闭上双眼，痛到极点反而觉不出疼痛，只知自己站在大鹏明王殿中，象至身于无边无际的虚空，仿若当年五焚灭神之苦般难以言说。

大鹏明王接着道：“一直以来，他都是舍生而全你，本来早就没命了，能捱到今日，也算造化，如今死得其所，你说……他不会如何对你？”

倪后辰闻若未闻，只站着发呆。

大鹏明王看他半晌，嘲笑道：“倪后辰，何必如此悲伤失意，心月星君今日之劫，不过是你一心决择，他只是顺了你的意罢了！”

倪后辰耳边声音飘浮不清，却又全都听得明白，他呆望大鹏明王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想起以前和心月说的话来：

心月，你看着将离长大，对他又有半师之益，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心月，这对你不公，我心里，还放不开将离……

心月……我倪后辰此生，说得过也算运道极佳……可偏偏，我最想要的，总是不得……

心月星君，念在你我千年相交，将将离交给我吧……

倪后辰极伤而败，再抑制不住疼痛，喷出一口血来。

第11章

天宫苍龙七宿，奉守天值，年年岁岁，丝毫不改。

今日苍龙第五宿天王星君韩将离值守结束，不回天王宫休息，往会仙岛上飞去。

推开房门，倪后辰房中空无一人，韩将离想了想，便又往月老殿飞去。

月老正和童子在清理姻缘册，茫茫然抬头道：“想必是他闲来无事，又去南天门那儿喝上了……”

韩将离寻了一圈，果见宿风大仙倪后辰坐在南天门内远远一处小桥之上，拿着一壶酒，喝得逍遥自在。

倪后辰望见他，微微一笑道：“你来得正好……来来，陪我喝上一壶！”

韩将离不接酒壶，背着手道：“不日王母蟠桃盛会，这几日紫薇大帝有令，不得误事……”

倪后辰看他一眼，转回头道：“真是作了神仙，规矩也学得多了，将离……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样，想如何便是如何，随心而为，无拘无束。”

将离抬头向南天门望去，笑道：“随心而为……无拘无束……后辰，以前我若不曾那般，今日你也不必守在这南天门下。”

倪后辰摇头笑道：“非也……所谓天命因果，以我为始以我为终，我穷有双目天眼，事事不清……”说至此，他自嘲般一哼，喝口酒道：“该有此报！”

韩将离心里一痛，却叹道：“后辰，凡间百年，已可得几世因果……”

倪后辰望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南天门，半晌，才微微摇头，笑了一笑。

他当年在狮驼国痛到极处，喷出血来，大鹏明王也不理他，只是嘲弄道：“倪后辰，你用了百年寻回将离，总算是好运……我看你还能再花一百年，找回心月？”

他便入世，斩妖除魔，宣道讲法。

当年寻找将离，心月陪他上天入地，不惜扰乱纲常，如今法道高深，却只剩他一人，他仿佛无所依傍，避开仙界神人，留在凡间四处为家，不知今兮何兮。

直到韩将离来。

韩将离当初神识顿开，仿佛睡了好长一觉，太乙真人笑道：“韩将离，你醒了……心月星君功德圆满，渡化积怨，今日总算是个了结……”

韩将离重获六识，只听到心月星君四字，心底便慢慢涌上悲伤失落之感，忍不住道：“心月他……如今怎样……”

太乙真人叹道：“天命难违……心月星君一心执念，劫数难逃，已经了去。”

韩将离心中骤痛，过了半晌，又道：“那倪后辰他……”

太乙真人推开房门，向天边望去，道：“紫薇大帝此时已至我玉虚宫外……接你回去……”

韩将离回天宫领天王星君之命，多少年后，才获紫薇恩准，下凡寻找倪后辰。

他看他一脸沧桑，满身落魄，指责之语已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隔了好久才道：“你是……再不愿见我了？”

倪后辰走上前来，伸手摸着他的眉眼，淡笑道：“怎会不愿？当初心心念念，不就是找你……”

韩将离握住倪后辰的手腕，直道：“后辰，我今日即已站在你面前，为何你再不动心……”

倪后辰一愣，韩将离继续道：“当年诸多困苦……我二人九死一生，终得天界重聚，可你连来看我一眼……也不曾！”

倪后辰定定望着他，良久，才轻道：“对不起……”

韩将离道：“后辰，你可还愿与我一起？”

倪后辰心中一痛，盯着韩将离，想起当初他也是如此，从不隐晦按捺，喜欢不喜欢，都要说出来，哪象心月，哪象心月……

倪后辰不答，韩将离低下头，默默道：“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心月，他为我二人耗尽精元，元神散灭……”

倪后辰摇头叹道：“将离……我欠心月，不是欠他精元元神……而是欠他别的！”

韩将离怔怔望着他，慢慢道：“后辰，心月已经没了。”

韩将离眼见倪后辰眼瞳一缩，骤现惧色，心下难受，却又道：“他拼尽一生，只想你我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肯随他之愿？”

倪后辰惨笑，闭目又道：“将离，对不起……”

韩将离只觉心中一灰，四面八方皆是空空。

倪后辰睁眼看他，轻笑道：“将离，我与你缘起百年，用一百年想起你，再花一百年来还愿……而我与他，既相识千年，如何也忘不掉了，便花一千年来还愿吧……”

“将离……你如今位列苍龙第五宿，尊天王星君，这样……很好……”

韩将离不动，也不言语，隔了很久很久，才微微道：“好！”

他返回天宫。倪后辰仍居凡间，终与魔尊相斗，身负重伤，被天将救回。

韩将离赶来，眼见他神识不清，给他喂神丹，他却咬着牙根，断断续续道：“别……喂了。”

韩将离心痛难耐，大吼道：“倪后辰，你想抛下我等速死？你怎么能这么狠，怎么能！”

倪后辰撑开眼线，望着将离，望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不对……别怄气。”

倪后辰重返天宫，众仙都觉得他终是不一样了。

紫薇大帝站在明王殿中，对大鹏明王一拜，笑道：“明王虽为妖界之首，却宅心仁厚，紫薇感腹五内，在此谢过！”

大鹏明王冷笑：“帝君算无余策，将我等小卒玩弄股掌之间，心中很是得意吧？”

紫薇大帝脸上一肃，微叹道：“明王双目如炯，我等所愿，怎逃得过你的法眼，只是心月星君天劫难逃，明王法力深不可测，又能返天命造化，一念之间，便是心月生死两处……如今，明王即愿为心月耗如此神力，可见明王心中善念，非关妖道佛道，只乃本象……”

大鹏明王一怔，伸手抚摸怀中那只白毛狐狸，慢慢道：“或者……本王也至此劫之中，逃脱不得……”

紫薇大帝看那白毛狐狸一眼，道：“玉帝曾对紫薇言说：物性尽而天命至，想来……或许如是！”

大鹏明王微微笑道：“玉帝有心，可帝君前来索回心月，却是不合时宜……”

紫薇大帝不语，大鹏明王再道：“心月如今只得一枚内胆，却无神力，需得在我殿中将养回息，慢慢凝神……”

“天界灵力充沛，又有我等为心月积累，且仙源纯然……”

“紫薇大帝，你与玉帝看了本王的笑话，如今本王只有如此微末所求，你也不肯？”

紫薇大帝一顿，半晌才摇头叹道：“好吧，明王乃心月再生父母，紫薇也不愿为此伤了和气，只是心月本是我天界仙将，尚有天值，如今暂息妖国，若是沾染了妖气，以后……”

大鹏明王打断他：“帝君即知我乃心月再生父母，又怎会伤了他？”

紫薇大帝微微一叹，拜道：“如此，便有劳明王了……”

转眼百年已至，蟠桃盛会如期举行，瑶池之上百花争艳，众仙腾云驾雾，汇聚而来。

远远的一团白云散开，心月狐手执通令，过得南天门，往会仙岛的方向望一眼，便飞往瑶池。

大鹏明王嘱咐：“此去仙界，我封了你的本象，你也不可暗示于他，他认得你，你便随他去，他若认不得，你就回来吧！”

心月狐冷笑道：“明王趣味千奇百怪，小仙见识了！”

大鹏明王也笑道：“心月，你与我相守百年，且不说情义，便是再造之恩，你也应当依依不舍，看你这么急不可待，真叫人心寒！”

心月狐道：“若非你以索要将离做妖王相胁，这百年时日，可省却多少啊……”

大鹏明王气得吐血，挥手道：“罢了罢了，快滚吧！”

心月站着一动不动，望着大鹏明王半晌，慢慢道：“我去了。”

大鹏明王一愣，抬头看他，只觉心月嫡仙之姿，皑皑不染尘，心中不舍，伸手摸摸他的头道：“万事不可强求，若是……”却不可再说，拍拍他道：“去吧。”

心月深深一拜，转身飞去。

瑶池之上，热闹非凡，心月已有一百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景象，只觉感慨万千。可找了一大圈，却不见倪后辰的影子，莫说后辰，连将离也没瞧见。

心月狐站在宴会之外，心中掠过一丝烦躁。他冥神六感，捻指算位，又往南天门飞去。

飞了一段，远远望见倪后辰靠在一个桥墩边上往水里瞧着，韩将离站在他身边，边说着话边指着水里。

走近了，听得清楚些，将离在说：“这鱼都浮上来了，你要醉死他们方罢？”

心月顿住脚步，望着倪后辰的脸，听他说道：“这仙界还没有哪只鱼是醉死的，何况今日王母生辰，请小鱼们喝上几口，也是应当。”

“瑶池盛会都开始了，咱们还是过去吧……”

“众仙云集，多我不多少你不少，咱们去了反而拘着，若非月老喜好牵线搭桥，他也不用去了，咱们找个好去处，自在玩乐，不是更好？”

将离叹口气，心月狐飞上前去，拜道：“叨扰上仙，小仙此来参加王母蟠桃盛会，不识得路，求上仙指点！”

倪后辰微一皱眉，抬头看他，半晌又望着水里道：“将离，你送他一程罢，我再喂会儿鱼。”

韩将离对心月一拜，笑道：“请随我来！”

心月跟着韩将离飞去，笑道：“不知上仙高姓大名？”

韩将离道：“小仙韩将离……”

心月惊道：“韩将离？当年魔星转世那个韩将离？”

韩将离回头看他一眼，再道：“历经生死，我已脱出命盘，只是看你才得道的小仙，如何知道……”

“家父当年悉知此劫，为后辰神君之义十分敬服，听闻后辰神君与你情深义重，如此说来，刚才那人，便是转世的后辰神君？”

韩将离淡淡一笑，点点头。

心月笑道：“我此来天界，得识你二位上仙，真是好运！需知仙人相守不易，上仙与后辰神君得于天界如此，羡杀我等小仙……”

韩将离只是笑笑，不再开口，心月望着韩将离侧身，心中渐渐平息下来，到得瑶池近旁，韩将离拜道：“我走了，你自前去即可！”

心月拜谢，望着韩将离走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直到瑶池那方百花起舞，天光红霞紫气淋漓，心月才转过神来，想了一想，往天王宫飞去。

天王宫仍然巍峨矗立，仿佛一丝一毫不曾变过，心月望了宫殿良久，再转去了会仙岛，会仙岛倪后辰的房子也没怎么变，庭院之内满是仙花药草，郁郁葱葱，香气扑鼻。心月慢慢走过去，推开倪后辰的房门，触目所及，皆是熟悉，却也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他与将离，也算过得逍遥快活……

心月闭上双目，靠在倪后辰的书桌上，心中却慢慢泛上苦涩，当年劫难，自己不得控制本心，他必是心如明境了。重逢之日本该欣喜若狂，可自己却似多余之人，反到尴尬……

原来心之一念也有诸多变数，本是想无论如何也要与后辰相认，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想来大鹏明王法力无边，早已窥得真象，才对自己说万事不可强求。

心月慢慢回返南天门。他怕自己再见到倪后辰与将离，便会不舍，于是绕了好大一圈，避开那处，飞到宫门入口。

南天门外云霞如织，整个天界都是喜气洋洋，眼见蟠桃盛会已毕，心月长叹一口气，飞出了宫门。

第12章

倪后辰望着神仙们各自散去，便回了会仙岛去，刚一推开院门，便发觉有人来过了。

他只觉得怪异，仙界众仙全去了蟠桃宴，将离陪他在南天门的石桥边喝酒，谁会不请自入？

倪后辰法眼全开，以窥境迁之境，便见一个小仙靠在他桌子边上。难到是迷了路走乏了，随便找个房子休憩？

倪后辰很是无奈，往床上一躺，却记起将离先前说的话来：“刚才那位小仙真是奇怪……”

倪后辰抬眼问道：“为何？”

将离道：“蟠桃乃王母之宝，桃香十里，蟠桃宴酒乃玉帝亲赐，酒香浓郁……那小仙身带桃香酒香，却偏来你我处问路……”

倪后辰哦了一声，慢幽幽道：“我怎么没闻到？”

将离笑道：“你身上全是酒气，还能闻到别人什么味道？他是听说了当年魔星之劫，有心来结识你我二人，若是月老在，必要逗弄他一翻了……”

倪后辰摇头笑笑：“你倒是乖得很？”

将离无语。

倪后辰自是不记得那小仙的模样，可这样一想，心中一突，刹那间胸口如烈焰灼入，疼痛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