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索伽什么也没有做。

又或者说，他做得远远比繁鳞所想的要多得多……

青年时代的索伽跟冥曜长得有五六分相似，比起冥曜的妖孽长相来，索伽要更为英挺一些。

那时候的索伽是所有魔界少女的梦，可身为皇太子的索伽却爱上了一个来自地府的女人。

索伽带走繁鳞游遍了魔界的名山大川，繁鳞发现，真正的魔界跟地府宣扬的那个除了黑暗就一无所有的世界非常不同。

魔界的夜色很美，月亮离人很近。

魔界的民众热情好客，种族众多，奇妙景色令人目不暇接。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魔界，更喜欢上了这个带着她周游魔界的男人。

所以，在他向她求婚的时候，感性战胜了理性，她答应了。

但那时候的她身份低微，只能做一个宠妾。

他们结婚三年之后，索伽登上了魔界至尊的位置。

之后，便是索伽排除了一切困难，只为了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

冥曜出生不久，索伽就执意为繁鳞戴上了皇后的银冠，然后，请了魔界最著名的画手，用魔法画下了一家三口的画像，挂在了他们的房间里。

那段时间，幸福美满得恍若梦境。

但，梦境终究是梦境，终会有碎裂的一天……

第三十二回：忘川逆流

繁鳞深吸了一口气。

后悔么？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回首望去，千年已逝……

他和她的时间都太长了。

有时候，繁鳞会羡慕人类，因为属于他们的时间是那么短暂，地府一朵曼珠沙华尚且有百年的时光来盛开它们的生命，而大部分人，能活到七八十岁，已经算是高寿了。

“冥曜，你回去吧。不管你和地府做了什么交易，跟我都无关了。”繁鳞语气纤细而决绝。

冥曜往后退了一步“母妃，你当真这么狠心么？”

繁鳞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这种苍白并不容易看出，所以，冥曜没有办法体会自己母亲现在的复杂情绪。

“唉……魔王陛下，您此次还是先回去吧。”酆都大帝沉吟片刻后，劝冥曜道。

“我这次来地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母妃带回去！”冥曜的神色可怕得吓人。

繁鳞勉强对他露出微笑“吾儿，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母妃了。你就当你母妃已经跟着你父皇走了……”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是事实！”冥曜的冷了话语。

繁鳞的脸色可以说是惨白了。

现在的冥曜本已非之前那个轻狂无知的少年，但在面对自己母妃的时候，他骨子里的那股子不羁和邪冶便又透露了出来。

他在报复。

报复他的生身母亲。

诚然，冥曜和索伽的父子之情远远比他和母亲的母子之情要深厚许多，这导致的后果便是冥曜无法承受自己母亲对父亲的背叛。

在他看来，繁鳞离开魔界，就是一种背叛。

她辜负了索伽付出的情感。

“魔王陛下，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酆都大帝蹙了蹙眉，不赞同道：“繁鳞纵是有万般不是，也是您的母亲。”

“呵……母亲……”冥曜凝目定定地看着繁鳞，直看到她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嗤了一声道：“我没有这种母亲。”

繁鳞踉跄了一下。

“父皇等了她这么久，在我来到地府求她回去的时候，她却让我独自离开，连父皇的衣冠冢也不想去看一看……试想，这让我情何以堪？”冥曜语气冷冽地道。

繁鳞突觉心头一酸，忙以袖掩嘴，掩饰了过去。现在想象当年，在被抓到魔界，得不到外界一丝帮助的境况下，索伽竟能为她做那么多事……让她这个地府的女人坐到了魔界皇后的位置，庇护她逃过一次又一次的明争暗斗……实在是不容易。

思及此，繁鳞决定再一次放纵自己，让心中充斥的感性情绪占一次上风，她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随你去魔界……祭拜一下你的父皇。”

“只是祭拜么？那就不必了，魔界可请不起你这尊大神。”冥曜淡淡道。

“如……如果……也许……也许我会待在魔界。”繁鳞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话的时候有些无措：“他生前，我不能陪他到老，死后，我或许便可以为他守灵。”

“死都死了，你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冥曜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嘲讽的味道。

“我这一生，都在赎罪。”繁鳞面色如平静的池水一般，可声音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赎罪？哈！赎谁的？我的？父皇的？还是魔界的？”冥曜说罢，摇了摇头“不是，你不过是自以为是地在赎自己的罪孽罢了！你认为你爱上了魔界之王，有负于故土地府，等到你回到地府之后，又觉得有负于父皇……现在，你想要回到魔界去，也是因为对父皇的愧疚。我说的，对是不对？”

繁鳞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默默地合十了双手，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口中喃喃念叨了些什么。

以冥曜的耳力，自是能听出繁鳞到底说了什么。

她在说：

“原谅我，索伽……”

正当冥曜想要开口嘲讽的时候，四人都同时感觉到了地牢在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薛千秋大惊。

“是忘川水的气息！”酆都大帝立刻回答“你们将忘川地道打开之时，旁边还有什么人？”

“孟婆，孟婆还在旁边。”薛千秋道。

“糟了！”刚说完，薛千秋就想到了什么，“她破坏了机关！她要让忘川的水将我们淹没！”

“如果我们被淹没，后果如何？”冥曜发问。

“强行转世！”薛千秋回得很快，因为他立刻明白了浮央的想法。

没错，如果他们强行转世，那么，冥曜和浮央也许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

真是疯狂的想法！

“你们有办法挽救么？”冥曜赶忙对薛千秋道。

“没有！除非我们赶紧出去！”说罢，薛千秋和冥曜极有默契地一人拉着一个，带着酆都大帝和繁鳞往出口跑去。

但是地道太长了，越来越多的忘川水涌了进来。

这里是地府，冥曜的力量还不及在魔界的二分之一，他现在只能勉强撑起结界，以免让忘川水触碰到他们。

“机关被破坏了，这个地牢难以承载忘川的水压，它就要塌了！”薛千秋在一边跟冥曜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在坍塌前，根本难以跑到出口处。”冥曜暗自计算了一下，发现以他现在的力量，无法在忘川水将他们淹没之前逃离此处。

莫非他们真的要强行转世了么？

没想到，这一趟地府之行，会如此凶险……

“也不知道其他几位阎罗有没有到这里！”薛千秋的语气中带着急切。

若是魔界在地府出事儿，事隔多年，魔界和地府一定又要开战了。

这真是糟透了！

刚才就不该饶过孟婆那个家伙！

“他们怎么可能会过来？”冥曜直接打碎了薛千秋的想法，“比起让别人来救我们，不如自救！”

说罢，冥曜对背后的繁鳞说了一句“母妃，抓紧！”之后便凭空抽出一把剑来，一声吆喝，大开大阖间，竖削三剑，直接打通了地牢和忘川。

他算好了，以自己现在的力量，绝对不够源源不断地施展结界阻止忘川之水。因为水中的亡灵太过于强大，而身在地府的他力量不足，为今之计，只有乘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带着繁鳞冲出重围。

“真是疯狂的做法！”薛千秋和酆都大帝了解冥曜所作所为的意图，不禁异口同声地说道。

“拼一把，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冥曜不屑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运起力量，护住自己和繁鳞，向上冲去。

既然机关已经被破坏，那么，就不能走老路了。

但当他们艰辛地从地牢逃出的时候，好不容易爬上岸的诸人发现忘川竟然逆流了！

孟婆汤的原料之一就是忘川水，忘川河水泛血黄，里面都是孤魂野鬼，河上腥风扑面，虫蛇遍布，一眼望去，逆流的忘川之上，孤魂野鬼一只只浮了上来。

“天！没想到，地牢机关破坏的后果竟然是忘川逆流！”薛千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而浮央就这样站在他们对岸，淡淡地看着一切。

“孟婆！你闯大祸了！”薛千秋对着对岸吼道。

可浮央却用恍惚的神色对冥曜说道：“若是你喝的只是忘川水，那么，再喝一次，就能记起我……若你不幸被忘川水吞没而被强迫轮回，那么，以我们的缘分，一定能在下一世相见的……”

“浮央……我喝的是孟婆汤，不是忘川水。”冥曜看浮央的眼神是充满同情的，因为在他的记忆力，并没有浮央这个人，而这个人却一直在等他。

如果他不记得她，那么，就算是轮回，岂不也只是枉然啊？

看着逆流的忘川水，浮央的目光穿越时光回望过去，一切都变得模糊却充满着希望。

且不说忘记所有的冥曜，其实连她都已经淡忘了许多的人和事，淡忘了许多的悲伤与不如意，曾经深深厌恶，想要逃离的许多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弥足珍贵。

“我不信。”浮央原本恍惚的神情突然不见了，她不死心地对冥曜说“除非你再喝一口忘川水！”

第三十三回：痛饮一口忘川水，生啖一朵彼岸花（1）

“别听他的！”薛千秋赶紧对冥曜说“若是你之前并没有喝忘川水，现在喝的话会忘掉一切的！”

“我没打算听她的。”冥曜看向浮央“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她。”

浮央的神情近乎疯狂，原本出尘的面容也扭曲了起来。

他说，他根本不记得她……

“那么，就别想我恢复这一切！”浮央冷冷地看着逆流的忘川。

“赶紧，我们得赶紧制止她！”薛千秋急了，他看向奈何桥，却发现奈何桥也受到了损害，机关被破坏后，奈何桥的整个桥体都断成了两截，但依然屹立在忘川上。

“那个跨度，我可以过去的。”薛千秋指了指奈何桥。

“不行！”酆都大帝否定了薛千秋的想法“奈何桥乃地府之眼，现在这个情况下，如果我们贸然上去，整个桥都会塌的，到时候，我们将掉入忘川中，强迫轮回……”

“帝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薛千秋手足无措。

“压制恶灵，否则，地府将被恶灵占据。”酆都大帝紧盯着忘川之上的漂浮灵体，越来越多的恶灵从忘川河中飘上了半空，眼看着就要开始破坏地府。

酆都大帝一出手就灭了一大团恶灵，薛千秋看后，立即效仿。

“哈哈！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抑制他们了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浮央往后走了几步。

这时候，对岸四人才发现忘川河的河道开始变宽。

“糟了！是深渊之水！她打破了忘川和地狱深渊的联系，那些上古时期的妖怪都要出来了！”酆都大帝沉声道。

地府分十殿，而第十殿的奈何桥便是通往异界的最终出口，也是历代发生事故最多的地方。

地府初建时，忘川还未形成，魑魅魍魉四处逃窜，这让最初的十殿阎王和酆都大帝非常苦恼，最终，地位最高的掌管大地万物生灵的天齐仁圣大帝出面，以神力划开忘川，将那些上古的妖魔封入其中。

那是最早的忘川，也是被现代的地府人称为地狱深渊的地方。

忘川河河水不绝，可今天的河水和上古时期的河水毕竟是不同的，这些位于最早的忘川，也就是地狱深渊的妖魔就像河底淤泥一般，在时光中变成了久远的记忆。

上古时期的妖魔不同于现在，他们个个都有着扭转天地的力量。

距今几万年前，老忘川里的妖魔在同一天大规模地破开了封印，出来危害地府，眼看就要冲去人间，引发浩劫。

天齐仁圣大帝再度出马，想出了以邪封邪的法子，引来邪气极重的第二殿邪灵，汇于忘川之上，镇压河底的妖魔，同时于忘川上建造了奈何桥，设下双重封印。

至此，忘川已经平安地流淌了上万年。

而今，一切又要重来了么？

“不能让忘川水倒流进魔界！”冥曜忽然想起了这茬，忘川自第十殿往上流，通过第一殿，可以直达魔界。

若是让这些充满妖魔灵魂的忘川水流到魔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控制场面了。”薛千秋无奈地回道。

他和酆都大帝不停地消灭着妖魔，然而，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忘川的源头在哪里？我去斩断它！”冥曜转过头对酆都大帝说道。

“你顺着水流，一直往上，会看到一片开满蓝色彼岸花的地方，那里就是忘川的源头。”酆都大帝回道。

“如果破坏了源头，那么，这些妖魔便不会重复滋生了吧？”

“轮回犹如潮汐，涨潮退潮，周而复始，我们没有力量将他们消灭，只能将他们暂时封印。算算，大概能够拖上十天左右。”

“那就好！”冥曜踌躇满志，对繁鳞说道：“母妃，你在这里等着我，待我将忘川源头破坏之后，再来接你回魔界。”

“魔王陛下此时能够出手相助，实乃地府之幸。”酆都大帝连连道谢。

要知道，现在，冥曜就算带着繁鳞走，酆都大帝和薛千秋也没有理由阻拦他。

毕竟都是他们地府自己的家务事。

“无妨，这个女子似乎跟我的前世有关，再说了，若是我袖手旁观，你们认为我母妃会肯和我回去么？”冥曜说毕，笑了笑，提剑就循着水流往忘川源头奔去。

他提着佩剑，在这个布满死亡的世界里独自前行，忘川河的水已经从黑黄色变成了诡异的纯黑色，每一滴水流都仿佛自己有着生命一样，河流中，凄惨的叫声连绵不绝，一股股黑色的气息从河流里发散出来，仿佛这里就是世界上最最阴森的地方。

冥曜转头看了河中一眼……

残肢断臂、头颅血肉……这条河中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水，而是一个个不甘的灵魂和用以献祭的尸首。

据说，地府最高的刑罚不是下十八层地狱，而是被当成祭品扔到忘川里。

因为一入忘川，不是强迫轮回便是永远搁置在轮回之外。

前一个强迫轮回尚能理解，但搁置在轮回之外这个刑罚，便是地府首创也是独有的了。

他们利用了忘川水所带有的轮回功能，同时在转轮盘上将此人的名字抹去，那么，他便将永生永世堕入忘川之中与魑魅魍魉为伍，再难拥有轮回的机会。

想到这里，冥曜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残肢断臂，应该都是这些可悲的人的吧……

地府果然是个可怕的地方啊……难怪魔界人不向往轮回。

而自己居然也是拥有轮回的……等到他死后，地府的人又会怎么判他呢？幸好，地府判罚不能带有私人因素，否则，他一定会被判到畜生道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