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鹤行的脑中却已经纷乱到了极点。

他会不会原谅他？

不不不，他不该祈盼景鸣霄的原谅的……

他会不会理睬他？

不不不，就算再也不跟他说话，也没有关系……

秦鹤行知道，自己是个感情有缺陷的人。他这一代，皇子多不胜数。从小到大，他已经看惯了宫廷的尔虞我诈。自从自己的贴身侍女被平日里待他最好的那个妃嫔毒死，而那毒药本该是自己喝下之时，他便彻底心凉了。宫中，从来都是没有“情”这个字的。

再多的爱流淌到他这里，也不能温暖到他。

可景鸣霄是个例外。

这个小小的侍读像是自来熟一样，从见的第一面起，就一直一直都在帮他。

侍读、御史、大将军、碧王……一步一个脚印，只是为他谋划。

自己是爱他的……秦鹤行坚信。

所以，当他看见景鸣霄的尸体时，一度情绪崩溃。

比起之前见到的那个残破的尸体，眼前这个人除了不曾扎好的头发外……跟十七年前的景鸣霄完全重合了。

衣带当风，长发飘拂……

那张脸依旧是那么精致，周身的气度……倒是少了嚣张跋扈，多了月白风清。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经过了这么多，如今的景鸣霄……已绝不可能是十七年前的景鸣霄了。

“秦鹤行。”朱唇轻启，唤了他的名。

秦鹤行整个人都怔住。

他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景鸣霄唤一声他的名字。

一时间，眼眶有些发热。

爱了这么久、忘了这么久、自责了这么久……

一旦景鸣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却仍然忍不住想要拥抱他……

尽管他知道……他已没了资格。

景鸣霄轻轻地叹口气。“我想对你说的东西太多了……但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当然，话说回来，其实……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对吧？”

秦鹤行不答。

“我们的缘分早就尽了。实在不宜再牵扯下去。秦鹤行……我曾经答应过青若虚，许他来生爱恋，再不相负。如今，我已重生，可以算是重新活过来了……未来的时间、未来的爱恋……我会留给青若虚。”

景鸣霄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看向了青若虚。

也许，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会知道……究竟谁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已经失去了最最重要的曜冥，他不能再负了青若虚。

青若虚听到此言，一时百感交集。

等了十七年，他终于等到了景鸣霄亲口说要陪着他的一天！

“那么我呢？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一切……你要我还要继续失去你么？”秦鹤行忍不住对景鸣霄吼了出来：“鸣霄，你可知道……一切都是夏寒姬的阴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就这样将我一棍子打死了么？你难道就不打算听我解释么？”

“解释什么？”景鸣霄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压下了最沉重的悲哀“秦鹤行……我们曾有一双孪生子……可他们都死了……”

“什么？曜冥呢？”青若虚先听出了不对头的地方。

“他为了救我……一命换一命……”景鸣霄神色镇定，可知道他的人都明白，这是他悲伤到了极致才会出现的神情。

“没想到……曜冥他……”青若虚冷不丁一踉跄。他跟曜冥毕竟有父子之名，况且，这些年来，他也的确是将曜冥看作了自己的儿子。

“很傻吧？”景鸣霄干笑了出来，“为了我这么一个废人……他……他只有十七岁啊……身为巫族的他……明明会有三百年的寿命的……”

青若虚上前搂住景鸣霄“鸣霄，别想了……曜冥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希望你为他这么伤心的。”

“死了么？我最后的儿子……也死了么？”秦鹤行似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扶住了一旁的树，瘫在树干上。

“是啊……所以……我们连最后的联系也没有了……又何必还要苦苦纠缠？”景鸣霄看着秦鹤行，“放手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会拜托若虚放你一命……玹琊大陆这么大，你能去的地方很多……走吧……”

“走？呵……”秦鹤行苦笑“你曾经对我说过……三十岁的时候，会将天下当作礼物送给我……”

“秦鹤行！你知道，这已经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了！”景鸣霄打断他。

“是啊……不可能实现了呢……”秦鹤行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我也曾经说过……等到我们两百岁的时候，就放下一切……一起去找个地方，盖一间茅屋，养几头猪，过比猪还安逸的生活……”

“秦鹤行……”景鸣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如今的他们需要正视的是残酷的现实，而不是绝美的誓言。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许诺……又怎比得上刻骨铭心的错误？

第一百二十七回：李太后的忏悔

“鸣霄！”一个女声自远处传来。

景鸣霄周身一震。

那是……李太后的声音。

“鸣霄，你还记得妈妈么？”李太后迈着僵硬的步子，来到景鸣霄面前。

“妈妈……么？”景鸣霄再度苦笑。

他曾经将这个女人看作自己的母亲……可……却正是这个被他看作“妈妈”的人……亲手将他残害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不过……她来做什么呢？

“鸣霄……哀家知道你怨我……”李太后哽咽道。

哈，今天是怎么了？忏悔大会么？

“李太后……之前是鸣霄不懂事，瞎叫。请您恕罪。”最终，景鸣霄只能用这话回复李太后。

“鸣霄……”李太后一时语结。

她没有想到，如今的景鸣霄已成了这般油盐不进的性子。

“喂喂喂！你们也太吵了吧！”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旁边的冥曜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掏了掏耳朵，走到诸人面前“景鸣霄不想理你们，你们还瞎纠缠他做什么？呵，想尝尝本太……嗯咳……本大爷的功夫么？”

景鸣霄听着冥曜疙疙瘩瘩的表达，心头的焦虑却莫名轻了许多。

“你又是何人？”秦鹤行打量着冥曜。

这种长相，绝不可能是玹琊大陆上的人……难道……是妖怪？

冥曜知道秦鹤行所思所想，想当然的，他非常不悦。

“有这种那么没眼力的国王，也难怪东禹会灭国了。”冥曜只往秦鹤行痛楚戳。

“大胆！朕就算不是一国之王了，也比你这等贱民有地位得多！”秦鹤行怒道。

冥曜本来的笑容淡了些，道：“怎么，不敢面对事实了？贱民？哈！我看你才是不识抬举吧！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地位都比你要高上那么一大截！身为一个亡国之君，还有什么脸面谈地位？”

“你！？”秦鹤行瞪了冥曜半晌，却也无言反驳。

因为，冥曜说的，句句在理。

李太后被这架势吓得猛一缩，委委屈屈地看向秦鹤行“鹤行，你怎么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小子？”

忽地，一双手从景鸣霄后面攥住他的头发，捋自自己的鼻下嗅了嗅，随即冷笑“野小子？呵……你怎么不问问景鸣霄，我究竟是谁？”

在场的人都被冥曜的动作怔住了。

这种亲密的举动……

景鸣霄却有些无奈。不过这么几个时辰，他已将冥曜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摸透了。说白了，这个魔界太子就是憋太久了，哪里有乐子他就往哪里钻，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唉……”叹了口气，景鸣霄只好出来解释“他是天思的弟子……是他施法，合上曜冥……的力量……将我复活的。”谈到曜冥，景鸣霄的心头剧痛。

青若虚抱住景鸣霄。他没有去问景鸣霄为何会恢复样貌，也没有细问曜冥为何会死……

第一问，他根本不在乎。

第二问……那是景鸣霄的心头痛处，他为何要去揭呢？

景鸣霄的俊美倾注的是一如继往的温柔，这让如今的景鸣霄无法抑制地依赖。

“好了好了！都杵这做什么？观赏冰窖门口的景色么？”冥曜不耐烦了。他可不想好不容易能够自由行走了，却只在这种冰窖门口溜达啊！

“天色不早了，我们都先去歇息吧。”青若虚主张道。

诸人没有反驳。

第一百二十八回：无声诉情衷

当晚，大量黑蒙蒙的云聚集起来，布满满了天幕。

又要下雨了。

“哗啦啦……”正想着，瓢泼大雨便下了起来。

景鸣霄望着窗外，青若虚就在他身后，两人却皆未言语。

冥曜已经被安排在了离他们最近的房间里。青若虚不放心景鸣霄的身体，有这么一个异人在，总归放心一些。

“有什么话，都跟我说吧。”最终，先开口的还是青若虚。

强行将景鸣霄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青若虚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鸣霄，我知道，你是为了曜冥。”

景鸣霄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青若虚的身形虽不比秦鹤行魁梧，有些瘦，但挺拔如松。

扶住自己肩膀的手指纤长，手有些白，但有力。温润如玉的眉宇间，隐隐有淡淡的光华晕开。这个男人，无疑是优秀且温柔的。

“若虚……”景鸣霄终究还是抱紧了青若虚，趴在他的肩头，哭了出来。

无关尊严……

无关性别……

无关脸面……

所有的所有，只是为了情……

他的儿子……就这样死了。

为了拯救他残破的性命，牺牲了自己……

呵……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教过那个孩子这么舍己为人啊？

无需景鸣霄多说，青若虚自然能够明白。

他只是紧紧地搂住怀中的人，像是搂住了他的世界。

“鸣霄……都过去了……曜冥若是知道你这么难受……你让他怎么安得下心？”青若虚柔声安慰道。

而正准备进入殿中找景鸣霄的秦鹤行，却在殿外听到了景鸣霄轻声抽泣的声音……以及……青若虚和风细雨的安慰。

秦鹤行一时难受，走上前去，在窗纸上戳破了一个洞，就看到景鸣霄和青若虚相拥的镜头。

一时间，秦鹤行握紧了拳头，指甲插入了掌心里，鲜血淋漓。

不想再自取其辱，秦鹤行转身离去。

殿中的青若虚又怎会不知道秦鹤行已经来过？

可他已不将秦鹤行放在眼里了。

如今的景鸣霄，已成了自己的景鸣霄！

不论是青若虚和景鸣霄的相拥还是秦鹤行吃味地离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墙之隔又有透视眼的冥曜都看在了眼里。

在三界之中，无论是青若虚还是景鸣霄，都应是格外渺小的。但他们却扭转了局势，让整个玹琊大陆向西棠俯首称臣。这不得不说是强大的。

更重要的是！为何！为何他看见景鸣霄和青若虚拥抱的时候，喉头会有些发酸呢？

是不是方才吃的点心有问题？

毕竟他已经好久没有尝过食物的味道了。

第一百二十九回：占卜之术

次日一早，青若虚要赶去前殿跟几位将军商议后续事宜。

而景鸣霄便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连几个侍者来为他洗簌也没有反应。

此次出征，几个妃子里，随行的只有灵妃。

这很好理解，只有灵妃拥有一身武艺，能帮青若虚征战沙场，必要时还能滚滚床单。

当然，青若虚没有干之后那事儿。

灵妃听闻景鸣霄复活，大喜过望。要知道，偌大的渺桑城后宫里，她和景鸣霄关系还是不错的。后来又听说西棠的云侍君竟然就是东禹碧王，这令一直崇拜碧王的灵妃有些回不了神来。本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位挚友和偶像，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再见！

待得青若虚走后，灵妃才来到了殿内，屏退了一众宫人，独自走向景鸣霄。

“云侍君，许久未见……不曾想，你竟是东禹碧王！”灵妃是个爽快人，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景鸣霄抬头。此时的他邋邋遢遢，并未束发，却毫无违和感。仿佛这人就算是如此打扮，也能透出万千风华。

灵妃乍得看到那张脸，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此子其绝！”

“灵妃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景鸣霄从床上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只穿着雪白的里衣一步步往衣橱处行去。

“怎么，几日不见，竟生疏了不曾？”灵妃笑道：“听着怎么有些不愿意我来的样子？”

景鸣霄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间没睡好的样子，道：“怎么会？只是……想必灵妃你也知道了……曜冥……去了……”

听到此处，灵妃也不经语结。

忽地，景鸣霄想到了一件事，便看他脸上突然有了神采，急切地问灵妃“听说灵妃你会占卜之术，不知此传闻是否属实？”

灵妃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得如实答道：“不错，我是会一点卜卦之术。”

景鸣霄恳切道：“还望灵妃能不吝赐我一卦！卜一卜曜冥是否还在此世！”

灵妃皱了皱眉头，觑着景鸣霄的神色狐疑道：“这……这还能有假不曾？”

景鸣霄一对眸子烁似寒星，讲到曜冥的生死之时，更添了无边的关心，一双眸子黑透了，其中闪出的光明，令人难以直视。

“不是怕有假。是怕曜冥的魂魄还在世间！只要有魂魄，我不不信没有法子救他！”景鸣霄眉心一动，解释道。

灵妃素来伶俐，如何不知景鸣霄作何猜想？不觉为他的想法感到荒唐，尴尬道：“难不成……无身有魂……也可复生？”

“别多问了！请灵妃为吾儿卜上一卦！”景鸣霄急切道。

灵妃没有劝阻景鸣霄的法子，只得照做。

“不知你要用‘梅花易数’、‘六爻预测’、‘奇门遁甲’、‘四柱预测’、‘排盘’还是‘三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