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瑞站了起来，对着老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紧贴在大腿外侧的十指却是苍白的找不到一丝血色。
傅老爷子看着自己倔强的孙子，隐约看到了很多年前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曾经以这样的姿态恳求过自己，但又始终不是那个人，因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纵使弯着腰也还是一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神情，真的是引人发笑。
“你，还真是像你的父亲。”老人有些唏嘘地说着，大手已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坐下吧。”
被老人碰触的那一瞬间，傅君瑞的身体不由得一震。那是多少年了，没有一个亲人会这样对待过自己了……
“说说你辞职以后的安排吧，我想你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的。”傅老爷子开门见山地说，“还有，将由谁来接替你的位子，你的心里也应该有数了吧？”
“嗯。我离开风源以后，会先歇息一段时间，准备开一家中小型的上市公司，面向的领域还得认真商讨过，不过我绝对不会做出有损风源、傅家利益的事情的。而关于接替的人，我想让君希来当。君希和我一样，都是读金融管理专业出来的，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集团里做事，对风源的运转多多少少都能知道一些，以他的聪明，相信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上手的了。而且，他足够年轻，会打拼。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风源的那种热爱是我远远及不上的，把风源交给他，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傅君瑞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一副坦然的神情。
傅老爷子听着，一笑——
这孩子始终是和他那莽撞自负的父亲不同，虽然同样倔强，但是心思慎密，责任感强，还知道要将事情的交接处理好了。大概是受了他那坚强勇敢的母亲的影响吧。
不过，老人还是沉思了一会儿，说：“君希聪明是聪明，但没人领着他难免会出什么乱子。君瑞，你先留下来，带着君希一段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他学得有你的一半了，你就可以让他坐你的位子了。你看怎么样？”
“我没意见，全听您的。”
傅君瑞本来也打算在风源里多呆个十天半月的，一来是因为要堂弟傅君希的培养，而来是因为他还要把自己的部下们都给安顿好。
上头一旦变了人，那肯定会撤去一批“旧臣”，再换一批“新臣”上来。
跟着傅君瑞的这些不下，都是些才华洋溢、有野心的人，毕竟都是一起从事了这么久的同事，如果是因为自己的辞职而使得他们被换下到一些个无关紧要的部门，失去大施拳脚的机会的话，傅君瑞恐怕会自责一辈子，但又能如何安置他们呢？
傅老爷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了傅君瑞的想法。
“这个我得问过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是想继续留在风源的，我就给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在君希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如果是不想留下的话，我也不会多加阻拦。”
的确，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人“放生”，他们想去哪就让他们去哪吧，他管不着了。
傅老爷子却是精光一闪，说：“君瑞难道不想把他们把他们都收到新公司继续做同事吗？毕竟都已经是同事了这么久，合作起来总比那些新人要好很多吧。”
傅君瑞笑笑：“我也想啊，可是我总不能让拖家带口的他们跟着我扑在这样一间前景还是一片模糊的小公司里吧？当然，他们想跟过来，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呵呵，可以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是件好事啊。”老人顿了顿，“不过，还是多多少少都要为自己也想一想。你离开了风源，以后的事情可不比在风源里的了，要死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回傅家来。傅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老人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完全是一种爷爷对孙子的关爱的口吻。
当年雷厉风行的傅老爷子，已经褪去了处世的精明，成了面前的这个慈祥亲近的爷爷了。
傅君瑞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谢谢，爷爷……”
“两爷孙的，说什么谢呢。”老人轻轻滴拍了拍傅君瑞的肩膀，佯装没有看见他眼角的泪光，心里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还是太善良了，就这样让他离开傅家会不会危险了些呢？
……
……
……
第四十八章
另一边厢，白江城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回到了X城，打了车回到X大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白江城刚进宿舍门口，就看见苏桐从卧室奔了出来。
四目相对，倒是苏桐先问了：“你家里没事吧？”
白江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给人发的信息内容，微微笑了一下：“哦，没什么事了。”
苏桐疑惑地把白江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却不再问什么。
“那个，苏桐……我从家里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几本英语的原文书，你要看吗？”
“我要我要！”苏桐拿了书，兴高采烈地趴在地上看。
白江城笑他：“有这么好看吗，这些书？”
“总比没事干要好多了，我这两天快要闷死了。”苏桐委屈地说。
“呃？你没有找别人和你一起去玩吗？”
“他们都没有空，说是要去看彩排的，一大早就见不到人了。”苏桐一想起这两天连连被拒绝的事情，心里就憋屈。
白江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之前的时候有听叶泉提过X大的校庆就快要到了，到时候全校每个院都会准备一出节目上台演出。现在离校庆也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学生会这么快就组织人排练了，多多少少都让人觉得这一年的校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和苏桐去吃过晚饭回来，游戏仓已经送到了。
“啊，真狡猾，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把游戏仓送来了！我闷了这么多天都没想过要玩游戏，你、你、你……”
苏桐义愤填膺地指着白江城，“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下文来。
白江城噗地就笑了出来，还一边笑一边接线头，亏得他没出什么事，不然可就成了X大里第一个因为笑着装线头而壮烈牺牲的“勇士”了。
终于把线头都接好了，白江城活动了一下肩膀，对苏桐说，“呐，让你先玩，可以了吗？”
苏桐愣在原地两秒钟，然后一个助跑飞扑到白江城……旁边的游戏仓上，“哈哈，师兄真好，爱死师兄了……”
白江城黑线，喂喂，刚刚是谁一直在谴责他的啊？！！
既然苏桐要玩游戏，白江城就干脆洗了澡，躺在床上将之前帮叶泉收集的资料又整理了一遍，完了，再给傅君瑞发了条信息说晚安，便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白江城醒来的时候，苏桐还在游戏中，便敲了敲仓门。
苏桐听到外界干扰的提示声，就退出了游戏，一打开仓门，就迎上了白江城笑吟吟的脸。
“先去刷牙，再来吃早餐。”
白江城下了些面条，很简单的清汤面条。苏桐却是吃了满满一大碗，还一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对白江城的厨艺赞不绝口。
白江城腹诽说：“我看那是因为你这几天都没吃正餐的缘故吧……”
吃完面条，白江城和苏桐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往教室走去。
由于今天是星期一了，校园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跟昨天的稀疏截然不同。
就算是要彩排，也不能占用学习时间——学校是这么规定的。
白江城点完名后，就把点名表和资料一同拿到叶泉的办公室。
“人都到齐了，没有谁迟到。还有，这是您上次要的资料。”
叶泉“哦”了一声，翻了翻那一叠资料，又从办公桌里取了一张通知，递给白江城，“这个是我们美院今年在校庆的节目，你看一下。”
白江城接过，说：“大合唱吗……”
“嗯，合唱校歌，”叶泉敲了敲桌面，“但是你们才刚入学不久，对校歌不够熟悉，而且钢琴伴奏的人选也还没确定下来。”
“钢琴伴奏？怎么不找音乐学院的人？”白江城提出了疑问。
“‘禁止其他系和非本校人员参与演出’，原话是这样的。换句话说，就是一定要从美院里找人出来。”
说完，叶泉冷笑，美院的那些人真是出门不带脑子的，就算可以从院里找来人伴奏，但这又能够跟音乐专业的那些人相提并论吗？！最后丢人的还不是自己？！！
白江城见他这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试试可以吗？”
“你会钢琴？”
“呃，算是吧。”
这得多亏了白江城以前的那位小提琴老师。那位小提琴和钢琴同样精通的老师，平时不仅教他小提琴，还会心血来潮教他弹钢琴来着。
叶泉看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外形不错，应该可以唬住外行的人。我等一会儿就跟上头说一下。对了，你钢琴几级？”
“我没考过级，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水平。”白江城如实地回答。
叶泉沉默了一下，说：“那下午我拿谱给你的时候，会带个熟人过来，他……是学音乐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好的，如果没有别的事了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白江城礼貌地说完话，从叶泉身边经过时，动了动嘴唇，然后便不作停顿地走出了办公室。
叶泉收回往外看的目光，勾起一丝冷清的笑容。
“……【谢谢】吗……”
……
然后是下午的时候。叶泉向着旁边的文雅男人，介绍说：“这个就是我说过的‘熟人’，音乐教师，沈季秋。而这个，是这次校庆负责钢琴伴奏的学生，白江城。”
白江城施施然地伸出手。
——“又见面了……”
对面的沈季秋今天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薄毛衣，显然是刚从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出来。V字形的领口露出一小节精致的锁骨，衣袖被卷到手肘处，两条白藕一般的小手臂漂亮得能晃花了人的眼睛。他的下身穿的是一条白色的休闲裤，松紧有致的裤腿将他笔直而修长的双腿的线条勾勒了出来。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暖的笑容，不张扬不庸俗，波澜不惊的美丽。
“嗯，又见面了。”
叶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来去去，“你们两个以前认识的？”
“是的。”白江城和沈季秋相视一笑。
不过，叶泉也不是八卦的人，对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怎么认识的事情并没有多加追问，只是说：“既然是认识的，那就不用花时间去适应了。季秋，你指导一下他，我还有事，你们先练着。”
“行，你忙去吧。”沈季秋从叶泉手上接过谱，转身对白江城说，“我们先去音乐室去试一试琴。”
白江城想了一会儿，露出疑惑的神色，“美院里有音乐室的嘛？”
“有的啊，只是离得比较远了一点，一般的学生都不怎么知道也不出奇。”
沈季秋带着人拐了几条校道，又绕了几幢教学楼，总算来到了“传说中的音乐室”。
白江城站在门前，挤出一丝近似无奈的笑容：“这就是……音乐室？”
像是回应人的问话，那扇残旧的木门吱呀吱呀地叫唤了一声。
沈季秋也是吃了一惊，“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残破的……”
“以前？”白江城想到刚刚人带路的时候几乎是毫无停顿地就来到了这里，好像对这些地方很熟悉似的，现在又蹦出了个“以前”出来，难道——
“你是这儿的学生？”
沈季秋对他突兀的问话倒没怎么在意，从口袋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对啊，我以前也是X大的，不过不是美院的……”
“我知道，你是音乐学院的。”白江城一副肯定的口吻，“但你又怎么会知道美院这里有钢琴的？”
“呵呵，这琴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由我和学长来调音的……对了，我说的‘学长’就是你的叶辅导员哦。”
还没等白江城从这话里反应过来，沈季秋已经先一步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屋内陈腐闷热的气息立即逃窜了出来，这样压抑的气味呛得白江城咳嗽连连。
沈季秋也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走到里面，打开了窗。
新鲜的空气的涌入让白江城觉得舒服了些，眯起眼，等到适应了屋内这比外头昏暗的光线，才抬头打量了面前的这架钢琴。
“三角钢琴？！”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惊喜。
白江城从没想到过放在美院的钢琴竟然会是三角的，毕竟一个美术学院的，能找到一架立式钢琴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会去奢望能有一架三角的钢琴啊？！
沈季秋把谱拿了出来，“你先拿着谱，我去开灯。”然后搬了张凳子，站了上去，在一块墙壁上敲敲打打，寻着了开关，一拧，屋内的灯便亮了起来。
白江城朝人看去，看着沈季秋灵活地从凳子上下来，又抬头看了看灯的开关，显然愣住了。
“开关怎么俺在这么高的地方？设计也太不合理了吧？！”
沈季秋回忆了一下，说，“开关原本不是安在这个地方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在门背后的。”他指了指门后的那一片墙，笑了，“以前学长摔门的时候总能碰到开关，后来还是一个懂些电工的学长帮忙改了线，把开关挪走了，不过因为线不够长，那时候又找不到合适的线来，便只好安得高了。”
白江城抹汗，想不到叶泉当年也挺彪悍的嘛，不过最最彪悍的还是那位改电路的仁兄，你说你在家里改改线路也就算了吧，居然还在学校里“动工”？！实在是太牛X了！
沈季秋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看到钢琴底下的一个小包时，笑了，“江城，你去试试音，看看还准不准。”
白江城“哦”了一声，坐下来，打开琴盖，黑白的钢琴键便落入眼帘。他抬起双手，试弹了几个音，惊奇地发现钢琴的弦好得很，音色也很准。
“呵呵，学长果然常来调音呢。”沈季秋用的是一种想当然尔的口吻。
白江城不由得疑惑了：“叶老师不是美院的人吗？怎么还会调音？”
“因为学长也是音乐学院的啊，”沈季秋抚上钢琴，眼里迸发着一种闪耀的光芒，璀璨，美丽，“大三的时候，学长忽然转到了美术学院。很吃惊对吧，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心想着他马上就能毕业了，怎么还要转系呢。我也曾经问过他，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白江城明明知道这不是他该打听的事情，但就是止不住发问。
“他说，‘我在等他。’”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沈季秋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悸，但又说不出个原因来。
白江城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