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
“不用隐瞒,”剑自鸣说,“他能来总比他不能来要好。”
“教主……”
“青弦,我们走。”
臧青弦很想问他要去哪里。就算剑自鸣要去江南杀苏绣、去天剑盟杀孟芳,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剑自鸣接下来找的却是巩方。
第43章
这一次,剑自鸣走得并不很急,起码他没有自己骑马,而是乘了马车。于是,流言散播的速度便超过了他们。三人行踪已定,追杀越发密集。幸而臧青弦与剑自鸣的武功高,一路上毫发未伤。
巩方虽然有居所,但是因为他时常四处行医、采药,住在家里的时间反而很少。可是,自从黯阁接了定金、要取剑自鸣首级的消息传出后,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有出过家门。
“神医”巩方的家只有三间砖瓦房和一个小院子,看起来很是寒酸。剑自鸣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上一次来,还是被曲放忧所伤。
巩方正在院子里摆弄他的药材。剑自鸣推门而入的时候,房间的门也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快刀门的周正,房间内还有“太平刀”孟浙。
看到他们,剑自鸣松了一口气。毕竟,知道他的意图之后,黯阁的刺杀越发疯狂。他们既然摸得清他的目的,自然也要打巩方的主意。毕竟萧锦和巩轻执的行踪难定,巩方的所在绝不是秘密。找得到巩方,便可疑逼出他的儿子巩轻执,那么,萧锦又怎能无动于衷。
这世上,绝对不会为难巩方的人里,就有周正。他的妻子薛瑜蕊体弱多病,每年都要请巩方诊治。孟浙已经算是司徒家的人。司徒家的人绝对不会违背家长的意思,司徒慕烟绝不会让剑自鸣断了线索。
想到这里,剑自鸣一边承下孟老爷子和司徒慕烟的人情,一边同情起这两个人来。他知道巩方的脾气绝不算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嘴巴尤其刻薄。这半个月,他做得每一件事都会让巩方的心情变糟。这里既然有司徒家的人在,司徒家的消息必然也在。巩方得了消息,心情只会越来越糟。周正和孟浙受的挖苦想必不会少了。
果然,见剑自鸣来了,巩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有病人来了,烦劳两位大侠到院子里喝茶吧。”
周正和孟浙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却又都挪着步子站到了院子里。
巩方瞥他们一眼,对剑自鸣说:“还不进屋?非得等我请你进去?”
剑自鸣尴尬地笑笑,说:“多谢巩老爷子。”
“谢个屁!”巩方叫道,“你以为我乐意见你过来?!”他一边说,一边进了屋。
剑自鸣知道他是好意,便跟着进了屋。
巩方没拿他当外人,关上门之后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剑自鸣在他面前站定。巩方细细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开口说:“你脸色不好。”
“我的脸色一直不能算好。”
“你已经撑不了多久。”
“我确实撑不久了。”
“你撑不住的时候就是死。”
“我知道自己快死了。”
“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
“那你还过来做什么?”
剑自鸣看着巩方,撩起下摆直挺挺地跪下,道:“求您让我见萧锦。”诚恳急切之意溢于言表。
巩方皱了眉头,问:“我会答应?”
剑自鸣呼吸一滞,片刻之后,脸上显出些许怯意,却依旧盯着巩方的眼睛,只是声音中带了尴尬:“巩老爷子照顾我这些年……总是有些情分在的。”
巩方嗤笑一声,反问:“你为什么不说,曲放忧在我这边帮过忙,我和他情分不浅?”
剑自鸣立即回嘴:“因为,求您的人是我。”
“我肯见你,是因为曲放忧。”屋子的一角传来冷硬的声音。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他穿一身黑色的劲装。他腰间挂着一柄极为普通的黑色长剑。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维持了随时可以拔剑的姿势。他的肤色很白,脸很漂亮,下巴尖巧可人,只是漆黑的眼睛中有一种决绝和萧杀,使得整个人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
剑自鸣没有站起来,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他看着这个可以完全隐藏生息的男人,问道:“你就是萧锦?”
“奉夜教教主剑自鸣,你的武功很好。”萧锦说。他没有回答剑自鸣的问题,因为没有必要。他是黯阁第一位的杀手。每一个知道他是谁的人都会细细地打量他——他们想要找出他的过人之处。黯阁第一的杀手,便是天下第一的杀手。在他之后,黯阁再也没有给杀手排位,因为,只要他还或者,第一的位子便只能空着。
有什么比一眼就能判定对方的实力更利害的本领呢?剑自鸣因而确定。他说:“放忧跟我说过你的事情。”
“他说的一定不多。”萧锦道,“他不是个喜欢嚼舌根、给人添麻烦的人。”
“是。”剑自鸣说完,站了起来。“你和巩轻执都是他的朋友。所以,即便你不答应,我也不能为难你们。”
“你杀了墨月。”萧锦说。剑自鸣点头。萧锦又说:“他早就该死,可是,曲放忧舍不得他。”
剑自鸣看着萧锦,他听得懂萧锦话里的用意:墨月给曲放忧下了“噬魂”,曲放忧知道,却依旧舍不得伤他。而剑自鸣既然能不顾曲放忧的心思杀了墨月,自然也不会将曲放忧的朋友放在心上。他缓慢地开口:“你不适合兜圈子。”
萧锦笑了。他的笑容很是天真,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他说:“之前我还拿不定主意。是帮你重创黯阁,还是替他杀了你。”
剑自鸣点头,道:“如果黯阁不在了,追杀你们的人会少一半。”
“一多半。”萧锦说,“所以,我得先看看你和你的剑。”
“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不会为难巩老爷子。所以,你让巩轻执呆在安全的地方。”剑自鸣替他说道。
萧锦眯了一下眼睛,这个动作很微小,却表露出淡漠和不屑。他显然不同意剑自鸣的说法,却没有出言反驳。
剑自鸣微笑了。他笑得很温和,萧锦握剑的手却收紧了,指节完全失去血色。剑自鸣说:“我需要的只是向导。我还有能力保你不必拔剑。”
萧锦眼底终于显出疑惑,他问:“你活不久,完全没有必要……”
“正因为我活不久了,才要抓紧时间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又怎么确定曲放忧在黯阁?”
“我不确定。但是,无论他在或者不在,黯阁消失了总不是坏事。”
萧锦说:“我不知道我离开之后的事。它或许改变的布置,或许已经换了地方。”
剑自鸣说:“他们这样急着杀你,你所记得的想必变化不大。”
两个人很快达成协议,告别巩老爷子。
周正和孟浙看到萧锦从屋里走出来,脸上都是活见鬼的表情。他们显然不知道萧锦在,也不知道萧锦从什么时候起就在了的,因而,不难推断出:如果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潜入,巩方性命堪忧。
万幸萧锦正大光明地随着剑自鸣从大门走出去,上了马车。任何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至此,黯阁的人必然会紧盯着剑自鸣的马车,再无暇理会巩方。
剑自鸣仿佛怕他们了解得不够清楚,特意在镇上最大的餐馆吃饭。饭菜还未上桌,杀手便已追到。臧青弦拔剑相迎。
萧锦安稳地坐着。既然剑自鸣说他只需要一个向导,那么,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出手。他听曲放忧说起过剑自鸣的剑。剑自鸣的剑只要出鞘,则剑如其人,人如其剑,锋芒无人可挡。曲放忧说,要剑自鸣败,只能等他力竭。
萧锦握住他的剑,等待。他也是用剑的人,自然想要看剑自鸣用剑。
臧青弦武功再高,一对十三也难免露出破绽。剑自鸣势必要出手。
剑自鸣果然出手了,却没有拔剑。他拿出了一把铜钱。萧锦没有看到他是从哪里拿出这一把钱来的。接着,便是杀人。
萧锦一直都在杀人,遇见巩轻执之前是以此为生,之后是为了求生。可是,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人将杀人做的这样简单。
剑自鸣只是将铜钱一枚又一枚抛出。他的动作舒缓得近乎漫不经心,但是,每一次出手都会了解一条人命。
十三个杀手被他解决掉五个之后,臧青弦才开始杀人。然后剑自鸣收手,同萧锦一起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地上便多了十三个死人。
臧青弦甩掉剑上的血,坐到桌边。剑自鸣拍给他一张银票,说:“换些零钱。”
臧青弦接过银票就走,显然不在乎外面有没有埋伏。剑自鸣催小二上菜,显然相信臧青弦不会遇险。
萧锦松开握剑的手。剑自鸣注意到了,问:“已经没有埋伏了?”
萧锦点头,说:“他们不再碰硬,反而难办。衣食住行,随处都可以下手,防不胜防。”
“没关系,”剑自鸣说,“反正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杀了我再重创奉夜教,或者,解散。”
“没有那么容易。”萧锦说。
剑自鸣说:“不妨试试。无论什么组织,肯与之共存亡的人总是有限的。”
不多久,臧青弦背了个包袱回来。他没有将银票换成铜板,而是买了镇上所有的飞镖。这飞镖是但凡学武的人都会接触到的、最简单的样式,用起来也是最容易的。
三人吃过饭便上了路。
萧锦有被黯阁追杀的经验。那时候,他即便有钱,也不敢打尖住店。自己在林子里捉到的活物都可能有毒。一旦行踪暴露,四面八方都是陷阱。所以,离开镇子的时候,他想要将尾随观察报信的人杀掉,却被剑自鸣制止了。剑自鸣说:“到黯阁还有一段时间,我希望他能找过来。”
萧锦不解,说:“你杀了墨月。我以为你想与他永不相见。”
剑自鸣笑了,说:“我希望能在黯阁之外见到他。如果不能,黯阁里等着我的,必定是更糟糕东西。”
萧锦没有问那“更糟的东西”是什么。他一向没有太多好奇心。
第44章
剑自鸣没有隐藏行踪。黯阁的杀手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放。
剑自鸣一行三人却像平常的旅客一般住店,而且大多选当地最好的酒店落脚。最好的酒楼总是常常接待当地权贵,所以黯阁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撒野。
入住之后,三人都不急着检查房间,而是坐在那里点菜。饭菜上来之后,剑自鸣会用银筷子检查一遍并将个别菜肴尝上几口,确认无毒再让臧青弦和萧锦吃。臧青弦盯得很紧,他们一尺之内连蜘蛛蚊蝇都不得近身。善于投毒的杀手识趣放弃了倒还好,执意行凶的,必然要留下性命。
此后,萧锦会根据经验找出适合杀手藏匿的地方,由臧青弦前去“清理”。他们都会订三间房,从中选一间来住,另两间点上迷香。
好的客栈上房,床也够大。剑自鸣毫不避忌地宽衣解带,只留一件中衣睡觉。萧锦习惯和衣而卧。臧青弦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踏板上。
他们每天晚上至少要对付三波杀手。很快就习惯了和尸体同在一屋睡觉。
三间客房,每一间都令杀手有去无回。区别仅在于进了住人的那间的是立时毙命,另外两间则是第二日清晨,被确定不是曲放忧之后再杀。
萧锦觉得:即便自己还在黯阁,亲自出手也杀不了剑自鸣。他多少放了心。
所谓的黯阁在永州一家颇有名气的妓院地下。如果不是有萧锦带路,不会有人怀疑到这里,即便怀疑亦找不到入口。
三人自进入永州起,就再也没有遇到追杀和埋伏。臧青弦一度怀疑走错了地方。
奉夜教青门半数以上的人以及紫门半数好手集结于此。谢岚布好局,在城外一个入口处等候。
奉夜教专门负责收集整理情报的紫门和专门处理对外事务的青门,合作颇多。谢岚见了臧青弦也懒得客套,反而说:“你陪教主走这一路,任苍澜可担心了呢!”
臧青弦的一张脸立即白得泛青。
剑自鸣忍不住叹一口气,问:“谢岚,鑫都的事情棘手吗?”
“还好,只是哥哥赶不过来。”
剑自鸣再将话题转回来,问:“这边怎样?”
谢岚笑笑,说:“我到了五天了。昨儿之前是只出不入,昨儿之后是不出也不入。”之后不忘坠上一句:“没有见到曲放忧。”
剑自鸣点点头。紫门一旦与青门合作,所谓的“不出”就不是没有人出来,而是出来的人都被就地解决了。
灭掉黯阁,不需要将黯阁的每个人都杀死,只需要杀死足够多的人,让他的杀手大量消耗、联络系统崩溃,数年内无法恢复即可。在这个计划中,剑自鸣一行人只是一个抢眼的诱饵,他们确实吸引了大部分杀手的注意,也料理了不少人,但真正起作用的却是埋伏在暗处,将随着大批量杀手调动而暴露出来的联络网摧毁的其他人。
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剩下最后一步——将黯阁销毁,让那些逃走和躲起来的人知道黯阁没有了。
剑自鸣没有问谢岚,黯阁一共有多少出口,也没有问她为什么选这一个。机关暗道非他所长,紫门里自有精通此道的教徒,用则不疑。
剑自鸣对萧锦说:“我们进去。”之后又对周围的人道:“其他人留下待命。”
谢岚努努嘴,问:“待什么命啊?”她的话中带了鼻音,听起来像在撒娇,脸上却是不满的。
紫门中,谢岚的地位威望仅次于门主谢豫。这并非因为她是谢豫的妹妹,而是能力使然。剑自鸣知道瞒不过她,便从实说:“如果我回不去,悠潋就是教主。这几年,教里的事务也都是她处理的。只是她一直不肯,才没有举行继位的仪式。”
剑自鸣的声音并不大,三步开外便难以听清,可是,臧青弦离他只有两步。
剑自鸣交代完毕,刚要迈步,便被臧青弦扯住了衣袖。他回头看。臧青弦近乎哀求地恳请道:“请教主准属下同往。”
“青弦,我此去,只能保一人无恙。”剑自鸣说。他要靠萧锦带路。即便只看巩方的情分,他也得保证萧锦毫发无伤。
臧青弦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他说:“属下甘愿赴死,请——”
“臧青弦!”剑自鸣打断他,道:“只有一种时候我准你死,就是你要杀我的时候!”
臧青弦一惊。剑自鸣甩开他,拉着萧锦走进黯阁的入口。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
剑自鸣走得很慢。他需要适应逐渐变黯的光线。萧锦安静地跟着他身后,让自己的脚步声同他的重叠在一起。黑暗中,听觉也非完全可靠。萧锦的手握住剑柄,说:“黯阁有瞎子。”
瞎子的耳朵一定比常人的好用。在这样黯的地下,这些瞎子的任务只有杀人——妄想逃走的和妄图进入的。
剑自鸣拔剑出鞘。剑与空气摩擦的声音与重物倒地的声音中掺杂着血液喷射的声音、以及生命临终时抽气的声音。
萧锦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剑自鸣拔剑的时候,他还没有发现那人的存在。萧锦忽然明白剑自鸣为何一路都没有拔剑——没有必要。剑自鸣的剑,极强,所以,用剑时耗费的心神也是极大的。
剑自鸣的剑没有回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