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想也没想，抄起手边一个还有半壶热水的暖瓶就砸了过去。

那个瘦小的贼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从冰箱里探出头来——熟蛋清那么嫩的皮肤，大而湿润的两颗眼睛，粉嫩的嘴巴里叼着一根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菠菜叶……

还没等李默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就听“咣当——”（暖瓶砸中了蛋星人脑袋）

“噼里啪啦——”（暖瓶内胆碎了一地）

“嘎——”（热水涌出，烫得某蛋星人嚎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然后在李默震惊地注视下，某蛋星人把被热水烫得红彤彤的脑袋伸进了冰箱里。李默当场石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某个被烫伤的家伙应该是在为脑袋“降温”。李默想，这可怜孩子的脑子肯定不太正常。想想也是，正常人哪会钻进别人家，趴在冰箱下面的冷冻室里偷菠菜叶子啃？

出于某种隐晦的情绪，李默打开冰箱，把“偷菜的小贼”从冰箱下面的冷冻室里拽了出来。

他脑门上的伤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被暖瓶砸出了一小道豁口，稍微流了一点血而已；烫伤也不甚严重，似乎只是皮肤发红，连燎泡都没起。

只是……小贼睁着那双婴儿般黑沉黑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默，然后发音怪异地喊了句“粑粑”。

过了一会儿，小贼皱着脸皮仔细想了想，又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麻麻”。

在李默的沉默中，小贼终于喊对了李默的称呼：“李默。”

“你认识我？”李默皱眉问。

小贼点头，依旧是怪异的语调：“认识。”

“你饿了？”李默从小贼嘴里夺下那棵软趴趴的菠菜。

偷菜小贼委屈地点头，没了那片菜叶的阻挠，他的语调总算不再那么怪异：“快饿死了！”

李默顺着小贼光裸的脖颈，从没系扣子的大衣领口一直看到了那双白花花的大腿根部。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冲动，李默将偷菜小贼抱进了被窝，然后亲自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新鲜蔬菜，顺道剁了两斤排骨回家，做了顿还算丰盛的排骨宴。

偷菜小贼也不等李默同意，恶鬼扑食般将整整一桌子食物都扫荡了个一干二净。洗碗洗盘子的时候，李默甚至在一只玻璃果盘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布满裂纹的牙印缺口。

那家伙难道是饿死鬼投胎么？居然连盘子都吃！

李默这么想着，心底却是一阵心酸。他想：那偷菜小贼饿到这种程度，定然是曾经受到过非人道的虐待。究竟是多强烈的饥饿感才能促使一个半大孩子凌晨两点偷偷跑到别人家里刨冰箱里吃剩的菜叶？脑海里掠过偷菜小贼那显得比例过大的眼睛和那看起来格外瘦小的身材，李默那罕见的同情心居然开始泛滥决堤……

最后，李默决定收养偷菜小贼，并努力让他过得“幸福”一些。

两大一小三份羊汤终于上桌。

我的十份泡馍与李默的一份泡馍也被笑眯眯的老板端了过来，磊放在两个超大号的盘子里。

我无耻地将李默那份泡馍扒拉出1/2在自己碗里，这才将小盘子推给李默，故作客气地说：“人家说奔三十的老男人晚上不宜吃饭，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一半好了。”

李默囧然地看着我，半晌无语。

我一个人就干掉了十份半泡馍外加两大碗羊汤。

可怜的地球人李默大概是被我那句“奔三十的老男人”给刺激得不浅，居然只是小吃了两三口就停止了进食。

片刻之后，李默终于忍不住问我：“我说，李九一，奔三十的男人晚上为什么不能吃饭？”

“因为吃多了够不着。”

李默反应了半晌，囧然状地问我：“这冷笑话你从哪儿学来的？”

“早上刷牙的时候伍运风讲给我的。”

李默脸皮抽搐，扯出一个格外扭曲的微笑，“和蔼”地问我：“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他还给我讲了个小男孩采蘑菇的故事。”

李默脸上的微笑瞬间便扭曲到了狰狞的地步。

我有种预感——某个姓伍的要倒大霉了。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李默，那就是伍运风那个猥琐的家伙趁我刷牙的时候蹭到了我背后，将我挤在盥洗池前又是搓又是揉，还故作暧昧地告诉我——李默那个“奔三十的老男人”虽然还有点味道，可是已经不怎么行了。他费尽心思回到李默身边完全是为了我。

姓伍的地球人极不靠谱地蛊惑我：“哦，小野猫，待在李默身边一点前途都没有；他已经老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挣大笔的钱给你挥洒。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宠你的。”

不晓得李默有没有察觉到，姓伍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醉酒那天晚上离开李默家的时候，最后投向我的那一眼很怪异：熊熊燃烧着，像是怒火，像是妒火，又像是浓烈得几欲燃烧的欲望。

我虽然不知道李默与伍运风过去究竟有过什么纠葛，可我能看出来，李默对那个恶心的地球人还抱着一丝奇异的期望。

不晓得……如果李默听到伍运风称他为“奔三十的老男人”会作何感想。

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太理解地球人的行为方式——以伍运风为例：他明面上一直对李默黏黏腻腻，对我冷嘲热讽；背地里却总喜欢对我说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情话，甚至将李默贬低得一文不值。

隔着一张窄窄的简易餐桌，我用一根一次性筷子戳了戳李默心口的位置。

我在想，如果我和那个满嘴谎言的伍运风一起滚了床单，李默会不会很伤心？

第 11 章

学校距离李默家不算近，走路回去需要40分钟左右。

别问我为毛会知道得这么精确，因为回家的路途李默没掏打车钱。换句话说，我是一路跟在李默屁股后面用11路奔回了家。

一路上，我不止一次建议：“嗷嗷，大哥，我腿都快断了！给我钱打个车吧。”

第一次，李默好脾气地向我解释：“这里离我们家不远，我之前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每天都从这条路走四趟。”

第二次，李默幸灾乐祸地说：“年轻人，看来你还缺乏锻炼啊～！只这么点路就受不了了么？”

第三次，李默暴躁地吼：“闭嘴！再TMD唧唧歪歪，老子就把你的腿直接打断！”

我不满地撇嘴，哀怨地小声嘀咕：“小气鬼，抠门精。”

李默挑眉，转过头来瞧了我一眼，嘲道：“有本事你去找个不抠门的养你。”李默朝我抛来一颗代表鄙视的大白眼，接着道：“依我看，这世上除了我，不会再有人乐意养你这种贪得无厌的大胃王。吃得多！不干活！难伺候！”

我被李默三句评语贬得一文不值，于是我酸溜溜地想，还真有人愿意养我——比如说那个一有机会就黏上来对我摸摸捏捏的伍运风——只不过像李默这样养我养得任劳任怨毫无附加条件的，大概……有可能……还真没有了。

李默颇有成就感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脸教导欲地说道：“嗯，待会儿路过那家书店，我给你订一套从小学到高中的全套教材和辅导资料。乖，等我把以前的功课复习一下再教你。话说你的基础也太差了，居然连学前班的题目都不会做……我说，你该不会真的被我那一暖瓶给砸成智障了吧？”

还未等我想好答案，李默又自言自语道：“唉，我这是抽了哪门子风，和一枚智障娃较什么真？”

话说李某人，你说的智障娃是我咩？是我咩是我咩？？我囧o(╯□╰)o！

话说……我有种对李某人注入大量能够导致脑电流发生永久性紊乱的毒素，把他变成真正的“智障娃”的冲动。如果不是“毁灭高等生物智慧罪”在大宇宙联盟《第一法典》中是足够全宇宙通缉的重罪，我才不会放过李某人这个伤我自尊的地球人！

路过书店的时候，李默果然帮我订了一套教科书。

因为早就错过了大部分学校的开学时间，教科书这种点对点供应的东西书店里并没有多少存货，仅有的一两套摆在书架上仅作为样板书展示，书店老板说那是非卖品。老板说，李默订的书大概需要两到三天时间从别的地方调过来。

李默本来就没打算当场将书取走，因此他又在工具书那一栏上帮我选了一本墙砖一样巨大的《汉语词典》。结账付钱之后，李默直接将那本辞典拍在我怀里，豪气万千地说道：“乖弟弟，回家我就教你写字。这本词典你收好，这个月我就教你认全！”

我粗略地翻了翻那本巨大的砖头样辞典，被里面的蝇头小字吓得面色死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地球上的一个月最多只有三十一天！三十一天认全这么一本难度极高的方块字词典……OMG！谁都别拦着我！让我去跳楼！！！

李默刻意忽略了我一脸菜色的蔫巴样子，摸着下巴得意地向我炫耀：“想当年老子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把《辞海》背完了，这本小《词典》给你一个月，倒背如流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脸上的菜色更重了。

此刻，身为一名“幸福”的蛋星人，我还没有意识到地球人原始到极点的教育方式下催生了一大批以李默为代表的BT人物。他们的文明发达程度虽然不高，大脑的发达程度却几乎超过了宇宙中一向以精神力高绝出名的蛋星人！

很久以后，我仔细研究过地球人的大脑之后，发现了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地球人平时进行脑力活动动用的大脑计算力一般都不超过其总能力的3%，可是经过漫长的进化时间之后，地球人的大脑非但没有萎缩，反而越来越发达！因为他们脑中那97%甚至更多的脑力并非真的没有用处，它们大多数时间处于休眠状态，而在特殊情况下，这部分“剩余脑力”却会转变成“潜力”爆发出来！

地球人有宇宙中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没有的“潜意识”，这大大地弥补了他们“显意识”的不足，又十分巧妙地避免了大脑对能量的过度消耗对身体发育造成的巨大负担。

简单地说，地球人在“高智慧生物”与“高战力生物”的进化分岔口找到了一个格外微妙的平衡点！！！他们的进化方向比宇宙中绝大部分种族更合理。借由大脑某一部分进入类似于“待机”的半休克状态，以达到脑力与体力的完美平衡，亦达到了对能量的最优化分配。

在李默将那本厚厚的辞典拍在我怀里之后，我才开始认真思考地球人的问题。

大部分地球人的精神力都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可是他们的精神力却不像我曾经见过的其他智慧种族那么稳定，而是无时不刻不在变化。

然后我终于正眼研究了一下地球人李默的脑袋——惊骇地发现，他进行一项格外复杂的工作（与陌生人搭讪）的时候，居然只有0.021%！这是个足以令所有外星人震惊的数据，要知道，以地球文明的成熟度来看，李默的大脑根本不应该发育得如此发达！将陌生人的各项信息采集处理之后“对症下药”地与之进行谈话并建立友谊关系，这一系列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隐藏的却是极为庞大的运算量。蛋星最先进的机器人在进行这一活动的时候，那无比先进的“伪核处理器”也不过与地球人李默的大脑处于同一水平。

要知道蛋星最先进的机器人颅腔内的“伪核”在特定的假体内能够产生的精神力强度已经达到了能够凭空制造“氢弹”的地步！难道说李默居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顶尖高手？！这个猜测刚一产生，我就囧然发现，地球人李默大脑中被激活的部分也就是极少的一部分而已；其脑力绝大部分都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休眠状态——存在，却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思绪乱飞间，漫长的路途终于熬到了头。远远地我就瞧见了那栋少了窗玻璃的小楼以一种四处漏风的“拉风”姿态伫立在一群或气派或温馨的小别墅中。

好吧，李默买的这房子勉强也可以称之为别墅，只是那院子里的杂草、半脱落的墙皮、装修了一半的屋顶乃至昨天不幸阵亡的窗玻璃，完全辱没了“别墅”这个铜臭逼人的名字。

不再纠结于地球人的大脑不正常发育的问题，我对李默说了句：“你家真破。”

李默皱眉，反问：“难道不是你家？”

“也是我家？”

李默点头：“自然是。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弟弟，当然不会只放空话。”

我心中一动，问：“那姓伍的算什么？”

李默垂眸想了想，答道：“他是倒插门的——姐……”李默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尔后表情怪异地干咳道：“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就够了！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得按时上学呢。”

“按时？按什么时？”

李默翻了个白眼，一副受不了你的神情：“我说李九一，就算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一般学生不都是7：00上学？哦，你们高中生还有早自习，早上6：30得坐进教室。”

我哀嚎：“那岂不是五点多就得起床？！”

李默幸灾乐祸地拍拍我的肩：“每天十一点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像什么样子？！年轻人就应该有活力一点，不能输给我这种‘奔三十的老男人’。”

妈的，李默这个小肚鸡肠的抠门精，居然还记得我在大排档对他说的那句话。

不就是说了你一句“老男人”么？居然拿这个讽刺我不如你。这岂不是在变相地说——李九一你十一点才能从被窝里爬出来，还不如老男人啊。

李默讽完我，又乐颠颠地吆喝了一声：“哦哦哦！今天心情好，晚上加班，教我们小乖乖背词典！”

说完“背词典”那句话，李默便哼着小调甩着钥匙去开门了。

我面带菜色地抱着一本怎么看怎么可怕的方块字词典，哀哀凄凄地跟着李默进了门。

大概是我与李默一个哭丧一个喜庆的强烈反差太显眼，我们俩一进门，伍运风就惊诧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

李默：“李九一从明天开始就有学上了，我负责辅导他落下的功课。刚刚顺道去订了些教材，嗯，就是这样。”

伍运风奇怪地瞧了我一眼，大概在吃惊我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沮丧。

他隔空朝李默投去一个飞吻，自然而然地问：“小默的工作还顺利吗？”

李默随口应道：“还行，都是些没什么难度的日常工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伍运风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那就好，”他说道，“我下午没出去，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些家常菜。你和小野猫在外面跑了一下午都累了，先坐下来歇歇脚，我去帮你们把饭菜热一下。大概有点凉。”

李默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做了饭？”

伍运风得意地张开双臂显摆道：“还有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哦。”

李默的惊喜表现得更明显了，他快步走过去，与双臂大张做迎接状的伍运风拥抱了一下，又相互亲了亲彼此的脸颊。

李默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运风，你这样让我觉得……时光突然倒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