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舒道:“你们怎会出现在此?”
祁翟道:“我暗中派人沿途护送王和将军。他见王和将军进入庙宇后迟迟没有启程,便庙宇打探,听到里头有打斗的声音才知道有人想要对王不利,所以慌忙来报。”
阙舒眯起眼睛道:“你暗中派人跟踪我们?”
祁翟低头道:“保护王的安危是我和塔布职责所在,请王见谅。”
阙舒望着他的头顶半晌,才道:“罢了,你们此次来得十分及时,功过一笔勾销吧。”
祁翟舒了口气道:“是。”
阙舒道:“去找一辆轮椅来。”
祁翟道:“我已备了两辆以供不时之需。”他说着,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未几,一辆崭新的轮椅便被推了过来。
阙舒亲自接过,推到何容锦的身后。
何容锦扭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
阙舒看他们站在原地不动,不耐烦道:“你们还不走?”
祁翟和塔布对视一眼。祁翟道:“这些刺客来路不明,安全起见,还请王随我们一道启程。”
阙舒转头看何容锦。
何容锦道:“随你。”
阙舒想了想道:“也好。对了,那群人的来历务必要追查清楚。”
“是。”其实不用他吩咐,塔布已经让人逼供。
阙舒道:“突厥的护卫队呢?”
祁翟道:“正在离此不到半里的村庄扎营。请王放心,我借口说要举行一个隐秘的仪式,不便外人参与,打发了他们。他们纵然心中存疑,却也不好意思跟来的。”
阙舒点头。
老兵和住持被严刑拷打了一会儿,住持率先扛不住了,哆嗦着用西羌话大叫道:“哎呀,我招啦,招啦!莫打了,要死人了!招啦。都招啦!”
塔布将他提到阙舒面前。
阙舒冷笑道:“如何?是否想好说什么了?”
住持痛得整张脸都是扭曲的,趴在地上喘息了半才讷讷道:“是,是。”
阙舒道:“谁派你们来的?”
住持虚弱道:“密加叶护。”
这个答案大出他的意料。阙舒皱眉道:“为何?”
住持道:“不,不知。”
阙舒道:“他从何处得知本王的身份?”
住持道:“不知。”
阙舒沉下脸色道:“那他意欲何为,你总该知了吧?”
住持听出他口气不善,勉强抬了抬脸道:“他,叫我拿住你,写下那句……西羌乃,突厥属国……其他的,听卡萨的吩咐。”
祁翟听得勃然大怒道:“好大的口气!”
静默地坐在一旁的何容锦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
阙舒道:“卡萨是谁?”
住持道:“就是,带你们来的,车夫。”
塔布把老兵也提了过来。老兵看上去比住持狼狈得多,但表现得十分硬气,对着阙舒还能抽动嘴角冷笑,“要杀……就杀。”住持就站在他的旁边,他眼睛横扫过去,满是不屑。
阙舒不知道他说什么,但看神情也能猜测一二。他并不恼怒,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对住持道:“卡萨粗枝大叶,被我们发现他在暗中动手脚而失手被擒,你奋勇杀出血路,逃回叶护府。事后,卡萨熬不住酷刑,供出幕后主使者,引起西羌突厥两国的冲突。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住持还能说什么,只能赔笑道:“好,好。”
阙舒道:“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你能否舌绽莲花,瞒天过海。”他知道老兵不知他说什么,还特地叫何容锦转述了一番。
何容锦看着住持一脸媚笑十分碍眼,反倒对老兵的硬气颇有好感,忍不住道:“为何如此?”放不放人和冤不冤枉老兵其实没什么大要紧。住持回去后,那个密加叶护若足够聪明便该知道事情败露,他与阙舒必然势同水火,老兵也好,住持也好,在他们的争斗中只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何必多费心思诬陷他?
阙舒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骨气。”
何容锦暗想,即便他不说,阙舒身边也有的是译官,于是挑着简单的词说了。
老兵听后,扭头一言不发,浑然不将阙舒的威胁放在眼中。
阙舒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塔布拔刀在住持身上砍了两刀。
住持痛叫两声,身体倒在地上滚了滚才站起来,两只脚颤巍巍地往前跑了几步,担忧地朝后看了眼,见阙舒等人都不搭理自己,才跌跌撞撞地朝外逃去。
祁翟道:“密加叶护是突厥可汗的亲弟弟,权倾朝野,他若有意下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速离开此地为宜。”
他们说话期间,塔布已经指挥护卫将庙宇收拾妥当,那些僧人但凡不听话的都就地格杀,只留了个不经吓的和老兵关在一起带走。
他们这次来得急,只有祁翟所乘的一辆马车,因此阙舒、何容锦和祁翟三人不得不同挤在一辆车内。
到了扎营的村庄,护送他们的突厥军官等得十分不耐烦,看到他们出现才舒展眉头。
祁翟下车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他们到另一处空地扎营。
突厥护卫队虽然肩负沿途保护之责,却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示尊重。就如此次,护卫队长虽觉祁翟离开得十分蹊跷,却也不能过问,以免引来两国之间的猜忌。
扎营之后,祁翟将阙舒与何容锦安排在一个营帐之内。
坐着轮椅的何容锦不似之前那般排斥,即便阙舒命人端了浴桶进帐也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推着轮椅在帐外等候。
阙舒很快洗完,命人寻回何容锦后,问道:“出了一身汗。我吩咐人打了水,你也洗洗吧。”
何容锦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明显的防备。
阙舒怫然,“你认为本王是借机亲近的小人?”
何容锦淡然道:“多虑了。”说是这么说,但眼中防备未释。
阙舒等人抬了热水进来后,唤来塔布,当着他的面道:“你守在营帐门口,不许任何人出入!”
塔布道:“是。”
阙舒看向何容锦,何容锦恍若未闻地看着浴桶。他牙关一紧,又道:“包括本王在内!”
“是。”塔布答应完才觉不对,“那晚上就寝呢?”
阙舒凭着胸口一股气想说本王另觅住所,却始终狠不下心,话在唇齿间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咽回肚里,冷声道:“难道你想在这里站一夜?”
塔布见他神色不愉,不敢再说,静静地退到帐外守门。
阙舒回头见何容锦还是没什么反应,一口气堵得更凶,大步流星地跨出营帐,找卡萨的晦气去了。
这一找便是一天,连午膳也不曾回来吃。
何容锦倒是怡然自得,用完膳便午休,直到日落,阙舒终于回来,神色已不似离开时那般难看。他走到榻前,安静地看着何容锦的睡颜。
何容锦装睡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睁开眼睛。
“睡得多了,容易失眠。”阙舒柔声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何容锦睨着他,“用断腿?”
阙舒将轮椅推来。
何容锦想了想,最终还是坐到了轮椅上。
28.动魄惊心(九)
斜阳懒懒地照着村落,炊烟袅袅,散入余晖之中。
阙舒推着何容锦在营地附近走了一圈。
“你不觉得此事蹊跷?”何容锦在周遭无人的时候,终于开口。
阙舒道:“你是说卡萨、住持还是密加叶护?”
何容锦道:“都是。”
阙舒脚步一停,举头看天,半晌才道:“的确。”
何容锦道:“纵然你真的亲手写下西羌是突厥属国这样的字也只是折辱了你而已,对突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增添两国间的仇怨。”
阙舒静静地听着。
“再来,那些僧人的武功平平,只有卡萨与住持稍强。你是西羌王,他们怎么能够笃定你身边没有高手尾随,而派出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阙舒道:“我身边的确有高手,却不是他尾随我,而是我跟随他。”
何容锦置若罔闻继续道:“最奇怪的便是住持供出的密加叶护。这种情况下,他大可随口扯一个人,最好还是他真正主子的敌人,这样既保住了主人的秘密,又可以构陷对手,一举两得。密加叶护只怕是替罪羊。”
阙舒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何容锦道:“何解?”
阙舒道:“若有人事先预料到你的想法,岂非可以用自污这一招来洗脱嫌疑?”
何容锦抿唇,缓缓点头道:“不错。”他拿出葫芦,忍不住啜了一口。
阙舒道:“莫想了,伤身。”
何容锦道:“那你打算如何?”对方来意莫名其妙,举动稀奇古怪,实在不易拿捏。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确珠。其实确珠对他的防备不无道理。做盛文总管这么久,他从来不曾为任何问题而主动向确珠询问方案和动向,并非不敢,而是漠不关心。
特勤府也好,小可汗府也好,呆得再久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暂居地。
但是阙舒……
不同。
阙舒推着他回到营帐,两人默默地用完膳。
阙舒本想寻些话题聊聊,但试了几次见他意兴阑珊,便不再提。
入夜后,两人都早早地歇息。
起先是因为无话可说,可沾了枕头之后,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很快便沉睡过去,直到军营中传出喧哗声,才将两人吵醒。
阙舒披衣而起,掀帐而出。
塔布匆匆跑来,沉声道:“王,我们抓到了一个刺客。”
阙舒皱眉道:“又是刺客?”
塔布道:“他似乎是冲着卡萨来的。”
阙舒沉下脸,冷哼道:“本王很想看看,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本王头上动土!”他跟着塔布向前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对坐在榻上的何容锦道:“要不要一起来?”
被抓的刺客虽然穿着夜行衣,但祁翟一眼就认出他是突厥护卫队中的护卫。
祁翟的脸色立马难看下来。
突厥护卫队人数上百,若他们真的心怀不轨,那么整个西羌使团处境堪忧。
塔布捏着刺客的脖子道:“你是谁?半夜三更跑到营地里做什么?”
刺客双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塔布怒起,手劲越发重,“你若是不说,就休怪我动用大刑!”
祁翟突然道:“他会不会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塔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容锦身上。
何容锦:“……”阙舒该不会早料到这种情况才特意叫他来的吧?虽是如此想,但为时已晚,他只好一字一句地转述给刺客。
刺客大叫道:“我听说你们是西羌来的贵客,想试试手气!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无话可说。”
塔布疑惑道:“试试手气?这里又不是赌坊,试什么手气?”
祁翟好气又好笑,“他说他是来偷东西的。”
塔布道:“偷东西,我看是偷人吧!”阙舒和何容锦闻言都看向他,他还浑然不觉自己话中歧义。
阙舒道:“他既然是冲着卡萨来的,多半是两个目的。一是救人,一是灭口。你们猜,他是哪一种?”
何容锦道:“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过来探探口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祁翟道:“是密加叶护的人?”
阙舒淡然道:“如今的突厥还有铁杆可汗党吗?”
以前或许是有的,但是前阵子沙纳利可汗病重垂危,使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朝中各大势力由暗斗转向明争。虽然沙纳利因为天神珠转危为安,但已经列清楚的站队是不可能再缩回去,这一点确珠清楚,密加清楚,阿力普清楚,沙纳利也清楚。阿力普弹劾密加也是前奏,好戏还在后头。所谓的护送队,也早被这些势力所渗透了。
阙舒对自己会被卷入这场好戏早有所料,因此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处之泰然。
外头有护卫来报,“突厥护卫队队长求见。”
祁翟道:“来得可真快。”
阙舒道:“你们谁愿意受伤?”
祁翟与何容锦对视一眼,祁翟道:“我一把年纪……”
何容锦道:“最适合休养。”
祁翟对上阙舒扫过来的目光,只能苦笑。
营地灯火通明。
突厥护送队队长布库在西羌护卫冰冷的眼神中走到帐外,塔布掀帘而出,面色阴沉,“请进。”他身旁的译官小声在耳边转述,声音微微发颤。
布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进账。
帐内弥漫着浓郁的伤药气息。
祁翟睡卧榻上,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嘶嘶地痛呼声。
阙舒坐在卧榻边上,手里抓着血衣丢进旁边染血的脸盆中。
布库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何容锦身上。似乎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何容锦睁开眼睛。
两人目光刚一对上,阙舒开口了,“你们突厥的护卫队就是这样护卫我们大人的吗?”
布库见他盛气凌人,论气势威严比祁翟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暗暗吃惊,不知道他是何来历。他趁译官转述之际稍稍平了平内心的惊诧,从容抱拳道:“两营只相差数十丈,下官自信若有风吹草动定能及时赶至。不知祁翟大人怎么……”
祁翟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完整的字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布库焦急的眼神,连冷眼旁观的何容锦都不得不赞叹他演技之好,简直出神入化。
塔布气呼呼地说道:“今晚有个突厥奸细闯入军营,刺伤了大人!”
布库讶异道:“有这等事?”他是看到西羌使团军营半夜骚动,好端端地亮起许多火把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是遭遇了刺客。他看着祁翟气若游丝的模样,再联想今日上午突然离开的怪异行为,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他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势问道:“不知道此刻现在何处?”
塔布看向阙舒。
阙舒点头。
塔布亲自下去将刺客提了上来。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刺客被打得奄奄一息,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布库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个僧人?”
塔布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布库道:“突厥的庙宇虽然不似西羌和中原这般兴盛,但大大小小也有几百余座,要查一个僧人的身份无疑是大海捞针啊。不过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便将人交给我,我会尽力撬开他的嘴巴!”
阙舒不耐烦地摆手道:“不必!既然你也不知道他的来历,那么这件事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惹得布库心中一阵不快,嘴里敷衍着问候了祁翟几句,便借口重新扎营以策万全云云退出帐去。
29.别有用心(一)
他一离开,帐内就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祁翟侧身坐起,捂着腰道:“果然上了年纪,只趴一下就有些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