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蓝颐气急无语,梗在原地怔了半天,紧紧盯着小桃快要将他盯透,小桃悠哉游哉任蓝颐注视却是全不在意,只扯着手帕挥来飞去,看得蓝颐心愤不已却又无法可施。
“你……”
“我?”
“你你……”
“我我?”
“你你你……”
“我我我?”蓝颐说一句,小桃跟一句更是嬉笑顽皮。
“哼!”蓝颐气极,重重哼气甩袖而去,再也不肯与小桃言语叫他戏弄。
26.细品味叙情妙人
待走到院门,小桃的声音远远传来:“乔三公子连我的手也未曾碰过,你想问的可是这个?”
蓝颐闻言一顿,随即斥道:“哪个要信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切,修行之人也这么不经逗,好生无趣。”看蓝颐走远,小桃打个哈欠躺倒。已是农历七月中旬的天气,满院的桃花不尽,枝叶萌动片刻遮了小径。
出了“桃源”院落,蓝颐心怀渐开,自己与乔三身姿、样貌、声音、谈吐无一处相似,又怎会被那玲珑心肝之人错认?分明是入院时便生了心思捉弄。唉,可叹蓝颐自诩聪明,入了别人瓮中却不自知,被肆意调笑撩拨的心头火起,失态无状却还不清醒明悟,被人白白当成了取笑的由头。
唉,蓝颐再叹一声不由失笑,这小桃真真可恶,叫人回想起来尤觉牙根儿痒痒恨不能咬上几口才解了卒郁,再想又觉好笑,自入道至今蓝颐从未有过如此少年心性,此情全因小桃而发,如此想来那小桃恣意邪性、顽劣入骨却也算得上是个妙人。
蓝颐今夜一行解了情苦,心怀得抒,再不必为乔三公子的蓝颜知己伤神费心,抬眼望去天穹高远明月朗照、四野灯明温馨宁谧,心中说不出的舒坦畅快。回头往来路望去,院落零星分布错落有致,再细细辨去却分不清适才从哪一处走出。几处屋舍迷乱了世人眼眸,遮蔽了桃源梦径。
蓝颐微怔了一下却又点头,一切随缘不必强求,修行之人更当从缘,缘起而聚缘尽而散,自在洒脱。蓝颐当先往馆外行去再不留恋回顾。
“这‘叙情馆’的小桃当真是个妙人呢。”往乔府回返的路上蓝颐突然道。
“小桃是不是妙人茧蛾不知,茧蛾只知公子被他气得动了真怒,如此对修行无益。”茧蛾道。
“呵呵,茧蛾你不明白,梦蝶倒不曾说错这‘叙情馆’的小桃真真是个妙人呢。”蓝颐学酸儒秀才一般摇头晃脑半天,最后竟是笑容满面。
“茧蛾不像公子一般多年修行有成,不明白很多事,有什么奇怪,为何取笑?”茧蛾在蓝颐身后嘟囔,声音不大却叫蓝颐听了个正着。
蓝颐惊异转身,看茧蛾脸上露出愤愤神色,欢喜言道:“茧蛾,你已经修行到识别五情了,好快的进度,真替你高兴。”
茧蛾呆怔一瞬言道:“有什么开心,不过多了苦痛忧愁,如公子这般喜极忧心、怒极痴傻,茧蛾只觉得麻烦。”
“茧蛾,你……”蓝颐长叹一声终复无语。无情不似多情苦,若非乔三蓝颐也可做得出尘仙姿,自不会如此患得患失。但若无乔三,蓝颐修行再无意义,世间千年不过孤鸿一睨,超脱出世不过寂寞凄凉。
蓝颐一番伤感,茧蛾未曾牵动心怀半分,只静静看着无嗔无喜,冷清的脸庞仿若泥塑雕偶睥睨人间。
蓝颐心中感慨万千,此时在茧蛾面前却不易过多流露,如今茧蛾已修得五情俱通,蓝颐与茧蛾有主仆之谊正是导引茧蛾循道正途修炼渐进的时候,自不能叫世间杂念扰了茧蛾神智,叫茧蛾如自己一般坐困迷径不得解脱。
想到此,蓝颐收拾心绪敛了情思,待与茧蛾面对便又是平日清隽的出尘之姿。
蓝颐唤过茧蛾道:“如今既已修得五情俱通,便应历练灵识通奇识变、审末察微才好。”
“茧蛾不知如何做,请公子指教。”茧蛾行礼问道。
见茧蛾如此乖巧便如换了个人一般,蓝颐笑道:“通了五情倒伶俐了许多,如此便麻烦些也觉自在。”
茧蛾不以为然只撇撇嘴角不说话,蓝颐接着又道:“历练灵识不难只是机缘难寻,要循世情事理而入又不牵动此间因果,否则缘灭孽生坏了天命轮回不说对自身修行也无益。”
“茧蛾受教了。”闻此言茧蛾趁机答道,蓝颐如此说便是开始传道。
“既如此我指定一人助你历练灵识提升修为。”蓝颐语罢放眼望去,两人适才在途中停步言谈不曾留意周遭情形,如今仔细分辨才知原来到了郾城中心名为“积福安”的繁华之所。此处楼台林立商铺繁多且有夜市贩售杂货,故虽是夜间却不乏人气。
身边路人匆匆来去,蓝颐细细观去不见有缘人,正要感叹修真之途久旷、机缘难寻,恰眼前晃过了个布衣公子步履蹒跚、一脸焦急,时不时叹息顿足,似有满腔愁苦难抒。
见到此人蓝颐眉目微动掐指算去,片刻大喜对茧蛾道:“有了,便是此人。你助他成事便有数不尽的福德,如此便去吧。”
茧蛾答应一声向那布衣公子行去,蓝颐在街边远远看着以作照拂。
茧蛾走上前向那人行了礼言谈几句,点点头一人走远,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布包,那布衣公子看见布包感激涕零,对茧蛾连连作揖将茧蛾当成个神仙拜。茧蛾不语只将包袱递过转身要走,那公子接了包袱作揖连连却是拉住了茧蛾不放。茧蛾挣脱不得皱紧眉头一副懊恼模样,无奈何回头指蓝颐方向言语一番,那人顺指看来待看清蓝颐面容怔了怔呆在原地,茧蛾趁机脱身回转,待那公子醒觉时二人已走远不及追赶,只得对着背影深深揖礼致谢。
蓝颐带茧蛾离开,直出了“积福安”才问起适才的情形,茧蛾言道:“那公子焦急是因为丢了随身财务,茧蛾动用灵识帮他寻回,他便要茧蛾说出如何报答方可,否则便不叫离去。茧蛾只得回他‘此乃公子吩咐’,又将公子的话说与他听,道帮了他便是数不尽的福德,这才放了人回来。”
蓝颐听了暗自点头,此人可称得上心性纯良,难怪命中福德深厚。
茧蛾又道:“……如此想来历练灵识倒没什么,只这世间的情义礼节太过麻烦,公子只说得识五感是修道进阶的好事,茧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茧蛾……”蓝颐顿了顿突的失笑道,“唉,也许这便是你的慧根吧。”
出门时辰尚早,一番周折费了不少功夫,如今天色已晚蓝颐不欲在外久待,主仆二人一路急行往乔府而去。
27.救孕女牵动因果(上)
一路行来人声渐悄,回乔府时已过了初更,正是四邻安眠的时刻。蓝颐二人从乔府西侧门入府,本以为此时必是人犬俱静,谁知府中灯火如昼、人忙奔走,便如开了锅的热水一般沸腾吵乱,倒让刻意隐藏行迹的蓝颐吃了一惊。
入府沿花园小径东行北转便是蓝颐独居的院落,此径幽深虽府中人声鼎沸二人也可不惊动他人回到房中。蓝颐二人前行几步北转,隐见路径尽处便是居所,折袖敛扇匆匆行去,不知为何院中隐隐传来的凄厉呼号叫蓝颐莫名心惊。
蓝颐急行几步将近院门,一声疾呼“二少夫人——”突的凭空炸响,隔了将近半个乔府的距离仍是余音未歇,凄厉惨绝的味道仿佛带了血气生生撞入蓝颐耳中,震得蓝颐心神俱惊。
蓝颐闻声倏地停步,一瞬间气血翻腾、脸白如纸,修炼经年的道家真气在胸口翻腾不已直似要脱体而出……
茧蛾紧跟蓝颐身后,见蓝颐突然止步不明所以问道:“公子,怎么停步不前……”
蓝颐无心回答茧蛾之言,捏了字诀凝神提气强自压抑,待稍稍好转回头向府中望去:院中升起的青蒙瘴气拢了空中明月,本该是清辉朗照此时却仿佛隔了纱帐断了接续,看也看不分明触也触摸不得,偌大的乔府便似个西洋景被青瘴覆在了罩下。
“公子,你看——”茧蛾也觉出不妥,指园中景象要蓝颐看。那植于乔府中心的国魁牡丹枝妍舒张、丽色无双,纤长的枝条无风自动、款摆摇曳,似与漫天蔽月的青瘴彼相呼应、往来翕合,此情此景叫人看得惊诧不已。
“难道是这园中的牡丹作怪?可是,公子已经做法散其戾气,又怎会……”茧蛾向蓝颐看去。
蓝颐眼中青芒隐现,皱紧眉头道:“人心不足。戾气可去,心魔难消。万般孽障皆由心起。”
此时眼前景象又变,那艳殊牡丹枝头的花冠一瞬间开合至极盛且都扭转枝头将花冠朝向乔府东南角戚氏所在的院落,花枝鲜活耸动仿若狐獾支立,如此情景却让人寒由心生。
“不好!”蓝颐疾呼一声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及招呼茧蛾跃起在半空向戚氏所在院落急射。
戚氏院落此时灯火通明,正是府中人声聚集之处,院外的下仆手忙脚乱、前呼后唤,院内反倒安静无声只稳婆和贴身侍应之人的声音焦急异常:
“二少夫人,使劲儿、使劲儿……”
“老天爷保佑啊,二少夫人,您一定的撑着点儿……”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
……
“快、快、快……掐人中、掐人中、掐人中……”
“少夫人、少夫人,我的祖宗啊、我的亲奶奶,您可一定要撑着,乔府未来的主子就在您肚子里了,您可要照护着我们的小祖宗、照护着我们啊……”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二少夫人……”
“我的天啊,您可睁开眼了,吓死奴婢了……老天爷保佑,万福啊万福。”
“二少夫人,使劲儿、使劲儿……看到头顶了,快快,头要出来了。使劲儿……”
房内诸人焦心的如同摊在锅中生煎,房外乔二公子烦躁的如同架在火上烧烤,内外都是一样的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廊下侍从战战兢兢伺立一旁,不知这常年在外的乔二公子是否同戚氏一样喜欢迁怒于人。不管怎样二少夫人如今早产有目共睹,乔二公子午膳时的脸色和重话也是众所听闻,至于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乔三公子陪乔老爷出行之日,为人仆从却是不好评说,只心下祈求神灵保佑二少夫人、小公子平安无事。主子们福禄安康,为人仆者自然也就消灾解难、自在舒心。
从请了稳婆进房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戚氏的呼叫呻吟渐弱,乔二公子的脸色愈加难看,侍从仆役们的腿脚胳膊也跟着越发麻木冰冷,连脖子都觉凉飕飕的。谁也不知道如今老天爷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照应着哪家的房头无事还是任凭瘟神上身,只能祈求主子们平安的同时自求多福。
众人各怀心思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如雾青瘴蔽了月辉,院中牡丹戾气升腾幻化出万条纱绦,妙曼如舞盈盈袅娜,虚空中极尽招摇张扬仿若云袖触手,缓缓的、连绵不断的向戚氏产房移近、垂下、堆叠、遮覆——直向那方寸之地压下重重怨抑、重重萧戾……
产房乃女怨、血气集中之地,是修道之人避讳的所在。蓝颐御气行至近前却不得深入,只在半空凝住身形,举目望去层层纱绦触手似断似续摇摆不定,几欲挣脱花木本体纵跃而出。蓝颐见状大惊,此乃戾气脱体化形欲成之际,其若成势祸害无穷。匆促间不及细想,蓝颐提气挥袖纤纤玉掌化为断金利刃向空中纱绦凌空斩去,道家真气和着护体金光奔涌而出,如裂空闪电向戚氏院落劈下。
虚空金光闪过,蔽月青瘴倏地裂开消散,漫天月光洒下一瞬间心思清明。在空中招展的纱绦触手也险险应刃而断,轻柔缓飘落于屋顶但随即与先前的纱绦团成一团,一起扭转摆动起来竟是自称体系。
“迟了!”蓝颐心中暗叹一声提气再起,升至屋顶三丈居高俯视脚下戾气纱团。那戾气离体得产房中怨、血助益此时形态又变,似个九头虫一般伸展出万千头面手足,一起向四面空中摇摆不已,吸精纳气备为自用。
28.救孕女牵动因果(下)
“二少夫人,您撑着点儿啊,二少夫人!”
房中凄厉惨呼冲入耳中震的蓝颐心悸,只片刻那戾团便已伸展了触角深入产房,取生人气血为己用。若不阻止戚氏母子必无幸免,这世上又添冤孽怨鬼,只是……蓝颐暗暗皱眉:戚氏得此恶果乃属自堕苦海,戾气日盛与戚氏所为自成因果,如今戾气脱体成形所需供养由戚氏自出也是因果,如此轮回可称得因果圆满、因果无碍,如何能因一己之意破了这轮回?若真断此因果轮回,必是果灭因生,因果重置、再生轮回,蓝颐做戚氏今日的生因,戚氏做蓝颐他日的果报。若然,一切尽离规矩方圆,轮回尽乱。不可为、不可为!修行之人妄乱天命轮回于己无益,更何况要逆命其中、背负因果,思之实不可为!
“二少夫人——”
“二少夫人!”
“少夫人……”
房中众仆齐一声断呼喊得蓝颐心神动摇,空中凝诀不及连晃几晃险跌下地来,此时房中戚氏不堪消磨再度晕厥过去,众人一番忙乱却是怎么也救不醒人。
戚氏随身近仆跌跌撞撞从产房中出来,未及言语一跤扑到二公子脚下苦苦求道:“二公子、二公子,救救少夫人吧、救救少夫人!”
“如今是何情形?”二公子急问道。
“少夫人昏厥了,无法转醒,稳婆说恐怕、恐怕……呜呜,恐怕……”
“如何?快说!”二公子厉声道。
“呜呜,稳婆说恐怕、恐怕不大好。”那仆妇咬牙一口说出,二公子闻言也是瞬间呆怔。
二公子不言,那仆妇也不敢言语,只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二公子回神,问道:“孩子如何?”
“稳婆说,使些手段或可保住小公子,只是……那样少夫人便没了。”那仆妇边哭边道。
“若不这样,又如何……”
“那便是两者尽失了。二公子,救救少夫人,求您救救少夫人,求您……”
“唉,”二公子深吸一口气道,“便——便如此吧。”
“二公子!公子……”
“若无娘亲照护也是命该如此,自小孤苦又有何怨尤,无人能逆天改命!你,这就去吧。”二公子长叹一声终复无语。
“公子——”
二公子一番感叹入了蓝颐之耳便是心痛酸苦、怅然凄凉。“神息”经咒护得乔三、蓝颐二人同命同心,失怙孤苦是乔三多年钝痛,触目入心便是伤怀揪心,蓝颐感同身受,又怎忍见眼前他人再受同样苦楚。
佛说:慈悲心是般若菩提,度化世间众生。蓝颐修道,不求今世功德无量,来世佛土超生。蓝颐此生惟愿心之所属、情之所钟,不生障心、不受情苦,身伴左右、自在随心。
蓝颐缓一口气凝神聚力,心中暗叹一声:冤孽啊!
蓝颐抬手展臂,在空中画过半个圆弧重新拢于胸前,十指连弹变化数个手印,连番动作看似缓慢却是迅捷非常,只片刻功夫便在身前聚齐数道光剑,焦芒隐现颤颤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