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年张大眼睛好像又回想起那天夜里，赌博回来的左荣红着眼和自己抢钱，沐小年知道若是钱被拿走，明天就要挨饿，第一次反抗了父亲。暴虐的左荣红着眼睛，像野兽一样，完全没有理智的拿着刀刺向自己。死亡很近，那一刻连呼吸都是苍白的，眼前只有父亲夺走钱嘴里骂骂咧咧的样子。那个伤口比被鞭子抽打还疼，温热的血在黑暗中流淌，身体却是冷的，一阵又一阵，无法忍受，想喊却再也喊不出。很累，很困，于是就这么告诉自己，死了吧，不要再活着了，好辛苦，好难过。

沐小年终于哭出声，捂住双眼：程诺，程诺，如果你现在在这里，该多好。

第十二章：短暂平静

“给你，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你再要我也没有了。”沐小年看着坐在对面的左荣面无表情地说。

“嘿嘿，你想的太简单了。”左荣点了点钱，“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不会只要这么一点，咱们细水长流。”

沐小年握着水杯指尖泛白：“我不是你的摇钱树。”

“你可说错了，你背后可是座金山，我调查过，你少装蒜。要是你不给我我就找他们，说我是你的爸爸，他们怎么还不给我一笔。”左荣斜着眼，“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要还想好好过你现在的生活就老老实实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在外面混了这么久什么没干过，惹急了我，有他们好受的。”

沐小年咬着唇，男人知道自己的软肋，自己不想连累程诺他们，不想再受他们的恩惠，更不能让父亲伤害他们，所以自己一定要坚强一些，要找办法处理这件事才行。

“小家伙吓得脸都白了。”左荣伸手摸摸沐小年的脸，“别怕么，我可是你爸爸，怎么会害你呢，当然前提是你要听我的话。”

沐小年向后靠，扭过头不理他，左荣皮笑肉不笑的说：“你的号码是多少，以后方便联系。”

沐小年怒视着左荣，而左荣翘着二郎腿，手指在餐桌上敲着，一副无视的样子。终于沐小年还是忍气吞声的报了号码，他知道父亲丧心病狂，惹急了后果真的难以设想，然后站起身一刻都不想多留。

即使觉得生活艰辛，即使仍有很多不可未知，即使什么都变了，但地球照样在转，时间依旧在走。没有察觉的便到了程诺的生日，程诺很多年没过生日，原因很简单，盛夏就是那天走的。

生日这天程诺没去上班，去了从前两个人常去的海边坐着发呆。四月中旬，春天的气息浓了很多，连桃花都开的灿烂。桃花开得最旺的那几天沐小年很是开心，每天都在公司周围转，有时自己站在窗边看沐小年仰着脑袋，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有时自己忍不住跟沐小年一起迎接春天的到来，阳光洒下，穿过翠绿枝桠，在沐小年的小脸上留下碎碎凿凿斑驳光亮。有时风过，沾着阳光颜色的花瓣便飘飘悠悠的往下落，和衣摆一同舞着。

海风吹拂，带来海的潮腥气和“哗哗”的声音。每次想到盛夏都是惨痛而浓烈的疼，五年来一直这样，可是这次，不知是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还是时间终于冲淡自己的心情，此时，更多的是一种怀念，带着些酸涩和淡淡暖色调的怀念，那一刻，程诺想似乎终于能正视盛夏离开自己的事实了。

从海边回来，办公室的笔筒里插了支桃花，淡粉色的，在夕阳的笼罩下带了温度，心里有种别样的情愫。桃花和那孩子一样，温柔的带着淡香，花瓣娇嫩，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沐小年站在一边，清秀的脸笑意盈盈，带着丝丝羞涩和紧张。

“一起看电影好么？”温温的声调，像四月春天的风声，也像街道飘着的桃花香气。

程诺漾开唇角的笑，像往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两个人溜溜达达的一起去了电影院，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看《机器侠》。程诺不经常看电影，买票时以为是关于机器人的科幻片，想想沐小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会喜欢便选了这个，结果看了才知道是个爱情片。

程诺一向理性的过分，对爱情片没有分毫兴趣，只想着下次看电影一定要先看好电影简介再选择，却突然听到旁边的沐小年轻声的吸着鼻子。借着暗淡的荧屏的光芒，沐小年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偶尔用手背擦一擦，哭得伤心。程诺不说话，只是微笑的偷看，果真只是个孩子，会为男女主人公的对白感动，会为不圆满的结局流泪，又或者想到自己……

出了电影院已经是傍晚，路上依然是人流纷纷，沐小年跟在程诺背后似乎还没从电影中缓过神来，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的，微低着头，怕被程诺看到。

程诺停下来，俯下身子望着沐小年，带着戏谑的口气说：“小年是触景生情？”

沐小年扭了头，知道程诺一定会笑话自己，嘟着嘴往前走。

程诺了解沐小年，干净的人总是透明的，自然知道沐小年的想法。那孩子怕是想破脑子，鼓足勇气才邀请自己看电影。讨好的买了串儿糖葫芦追上沐小年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多喜庆的日子，不要哭了。”

沐小年没接糖葫芦，而是很认真的看着程诺的眼睛问：“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会觉得这样的爱情都是骗人的？”

程诺终是忍住了笑意，摸摸沐小年的头说：“傻小孩儿，只要你相信就会存在。”

沐小年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张开嘴咬住糖葫芦，拔掉第一个，哭丧的小脸被山楂填鼓。

见沐小年不生气了，程诺也吃了一个说：“其实我都有很多年没过生日了，原来没什么心情，今天过了才觉得简单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意思，所以谢谢小年了。”

沐小年弯起漂亮的眼睛笑了，可心里淡淡的暖意夹上了若有若无的难受。程诺表面好像并不在意什么，不与家人团聚，对朋友也挺淡，不过年不过生日，似乎属于程诺的生活简单的只为生活而生活。可在一起久了知道程诺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风轻云淡，知道程诺有悲伤的记忆，知道程诺的种种举动与那些记忆和记忆的人有很深的关系。知道后不难过是假的，那是怎样的人才能让程诺放进心里，然后铭记一辈子。花了心思想了很多生日惊喜，最后连简单都不算，没有大餐，没有礼花，没有奏乐，没有昂贵的礼物。

程诺拉着沐小年往森林公园的方向走，春日的傍晚，暖风中带着花的香气，橙红色的天空像程诺此时的心情一样平静柔和。两个人并坐在喷泉池边，沐小年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程诺很细心的为他擦掉嘴角的糖渣，简单的动作很简单的让沐小年红了脸，而程诺只是随意的笑。

“为什么会哭，有那么感动？”程诺想起沐小年哭花了脸，突然问。

沐小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个男子汉还是老在程诺面前哭，停了一会儿才说：“你肯定没好好看那个电影，你不知道，那个K-1说的多感人。”

这点程诺倒是同意的，他对爱情片并不感兴趣，或许是因为他对爱情不敢再奢望些什么的原因，但沐小年仍旧怀着美好的希冀。

“什么话这么感人？”

沐小年想了想说：“那你听了不许笑。”

程诺不由得扬了嘴角。

“你看你看，你还没听就笑了。”沐小年扭头不说话了。

“好小年，我绝对不笑，说吧说吧，我想听。”对于哄沐小年程诺还是很拿手的。

果然沐小年禁不住程诺的“糖衣炮弹”，支吾着说：“女主角问K-1’我很喜欢悬崖上的一朵花，你会不会为我采？‘。因为K-1是机器人，不能动情，不然会进入自毁程序，所以说不会。女主角很难过，不再理K-1了。后来机器人意识到感情是不能克制的，便对女主角说’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上悬崖去摘那朵花，因为我要活着。活着是为了在你吃完东西忘记擦嘴的时候，我的眼睛看得见 ；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我的耳朵可以听你发发牢骚；当你开心时，我的嘴巴可以陪你一起说；当你生病时，我的双腿可以跑去帮你买碗粥；当你冷的时候，我的双臂可以抱紧你。不过，如果有一天，当你找到一个男孩儿，而且你更喜欢他的时候，我就会爬到那个悬崖上面为你摘那朵花……‘”

沐小年吸了吸鼻子，然后用小狗一样黑亮亮的眼睛看着程诺。

程诺目光变得很有神，看着喷泉不说话。

沐小年索性也不说话，向程诺那边靠了靠，程诺不说话时会让自己很害怕，因为程诺很难懂，即使是笑着也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很假？”终于沐小年承受不了安静。

“很感人。”程诺沉思很久，低声道。

沐小年看不清程诺的表情，正想说什么时，程诺突然开口了。

“若是我，我会去采那朵花，可能我不会忍受我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可能生命有限，若是今天不摘，以后便没有机会再送给他了。”程诺说这些话时想到了盛夏，那时他总是陪着病床上的盛夏，两个人闲着无聊也会计划很多将来的事情，程诺说等盛夏病好了，就一起去马尔代夫，然后举办一场只属于他俩的婚礼。程诺给盛夏很多美好的承诺，可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若是那时不想太多，若是那时就许盛夏一个婚礼，或许在那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会好过些。

沐小年望着程诺，即使看不到他内心的想法，却也能感觉到此时的程诺在思念那个人，他知道的，那个叫盛夏的人才是程诺的真爱。沐小年低下头很小心的将头靠近程诺，没关系的，不论程诺在思念谁，在深爱谁，只要自己还能陪在他身边，只要程诺还愿意温柔地看着自己，只要程诺还要自己，那么自己是一定不会离开的。可是，沐小年不知道世事难料。

沐小年觉得若是自己怕也会像K-1这样，在程诺需要自己时待在他身边，然后在他遇上幸福时，悄悄离开，悄悄为他们许下真心的祝福。自己的想法，当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时，不知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疼，疼得想哭。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看见了自己采下那朵程诺喜欢的花，看到程诺温柔的眸子中不再是自己的倒影。

两个人终究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慢悠悠的往回走。这时的心情，沐小年形容不来，不高兴也不悲伤，很安静的，哪怕只有一分钟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也好。

这些天沐小年过的混乱又慌张，为了继承的事情忙碌，为了父亲的事情而担心，为了处理烦人的事情而忧虑，甚至在听到电话响时，都会神经紧张。短短的一个月，左荣跟沐小年要了四次钱，沐小年不敢确定再这样下去还能不能支持下去，已经没有别办法了，已经找了两个工作，已经动用了苏伯伯给自己的生活费。沐小年告诉自己坚强些会过去的，就像小时候一样，疼痛过后、夜晚过后，就会天明。可是太难了，沐小年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可能会崩溃，精神永远比肉体脆弱。

沐小年踩着高架凳一边摆着书架上的书一边思考自己要怎样做才能让事情结束，既不能让程诺知道，也要让父亲停手。

“你怎么又跑这儿了？”尹骁晟微皱着眉语气依旧冷淡，抬着头看沐小年。

“你怎么来了？”沐小年停下手中的活儿问。

“我买书。”不说自己找人跟踪了沐小年，因为自开学以来尹骁晟一直觉得沐小年不对劲儿，小脸儿也不像从前粉嘟嘟了，连黑亮亮的眼睛也蒙上了失神和忧愁。

“你买书？”尹骁晟买书新鲜的就如同猪会爬树，虽然有点不好听。

“怎么，不许。”尹骁晟怒视沐小年，自己从不屑于撒谎，偏偏这个沐小年还一脸不信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沐小年从架子上往下爬，尹骁晟急忙扶住梯子，他是个粗咧咧的人，很少在意什么人。但是遇到沐小年总觉得不可思议，听过一句挺恶心的话，说什么做人要为朋友考虑为爱人改变，因为沐小年自己变得连兄弟都察觉了，那么自己对沐小年竟是……一想到这里，尹骁晟顿时脸都绿了。

“晚上你跟我去个地方。”尹骁晟冷生生的说。

“不行，晚上我还得补课。”沐小年头也不抬一下。

“没得商量。”尹骁晟皱了眉，“你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沐小年停了手中的动作，一双眼睛满是紧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尹骁晟斜瞥了沐小年一眼：“就是你听的那个意思。”

沐小年慌了神，呆呆的看着尹骁晟，他承认自己心里有鬼，随时都在担心自己的事情被发现，可是尹骁晟和自己并不熟，应该不会发现啊。

“你倒是欠了那个人多少钱，这么没日没夜的干，那个姓程的怎么不帮你？”尹骁晟见沐小年不承认便直指问题中心。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一直折磨自己的事情突然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沐小年明显受了打击。

“我是算卦的”对于尹骁晟来说，这点事情算什么，手下那帮兄弟干嘛吃的，只要跟上沐小年一段时间什么不知道？

沐小年一步走上前，脸色惊慌：“不要说出去，也别管我。”

“不可能。”尹骁晟扬了扬眉一副挑衅沐小年最后底线的样子。

“你别，我求求你。”沐小年知道尹骁晟吃软不吃硬。

果然尹骁晟咳了一声：“那你跟我把这事儿说清楚。”

“那个，现在还不能说以后一定和你说，你别逼我了。”沐小年叹了口气

尹骁晟盯着沐小年，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行，事情我现在不问，但钱的事情我帮你解决。”

“不行不行，这事又跟你没关，你别趟这滩浑水。”尹骁晟本来就是局外人，一切都因为自己，若是这次他被牵连进去，自己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好吧，但是你要是困难一定要和我说。”尹骁晟突然松了口，他知道沐小年的个性，不愿欠别人的，当然更不会欠自己的，所以说再多也不会改变沐小年的态度。开玩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怎么能不知道，只不过既然沐小年不愿意和自己说，证明事情很严重，那么用其他方法知道就好了。

“我来晚了。”沐小年急忙忙的跑进来喘了口气说，“今天有什么任务啊？”

程诺摸摸沐小年的头说：“你最近比我还忙呢。”

“嘿嘿。”沐小年笑的有些不自然，自己这么明显么。

“说说吧，怎么想的。”程诺拉沐小年坐下。

“没有。”沐小年底气不足，“我就是觉得闲着也是闲着。”

“哦？那就常来公司看看。”程诺歪着脑袋看沐小年。

沐小年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带着渴求，单纯的黑眼睛闪着温润的光。

程诺最受不了沐小年这样的神情，苦笑一下：“小家伙你可学坏了，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不”难为“你？”

“我才没有……”沐小年红了脸。

程诺看着盯着电脑屏幕的沐小年，很认真的神情。程诺不知从哪来的认知，有着乌黑眼睛的孩子很干净，而沐小年更是纯净的不容玷污。这些天他一直考虑怎么和沐小年说，沐小年不说话，可是眼睛很难藏住事情，他知道沐小年很依赖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准备要走即使不说也会悄悄哭的。若是从前程诺会觉得无所谓，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离开，他在这里已经停留太久，直觉告诉自己再不离开怕是再也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