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楚欢
楚欢  发于:2013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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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阳皱着眉头退后一步,没有说话。

陈一南不再理他,慢条斯理地穿上皱巴巴的脏衣服,打开门。台阶下黑压压围着一群人,总有几十个,一起朝他恭敬行礼,“南哥!”

陈一南点点头,走出门时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肖阳笑笑:“我还会再来。你这里,由我罩着。”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回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嗜血般的眼瞳。

一群人簇拥着这人离去,肖阳拈起小几上的名片,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印着“陈一南”三个字,旁边是手写的一串手机号码。

陈一南……

肖阳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一遍,再次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自己都差点被人砍死,还想罩着我!”

肖阳哼笑,随手将名片扔进了垃圾桶,看见小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着,剧烈地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他仍是固执地慢慢吞吐着烟雾,指尖却渐渐有些发颤。

男人深潭般的眼瞳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依稀感觉到,这个陈一南,以后,或许……会和自己有更甚的纠葛。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多事救了这男人,肖阳狠狠掐灭了烟头,扔在了地上。

陈一南上了路边停靠的劳斯莱斯,随着砰地车门关闭声,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完全放松下来,全身的伤口一股脑地跳出来肆虐,他轻哼一声,靠在了车座后背上。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厚重粗糙,却带着让人信任的温暖:“没事就好。”

陈一南没有动,略显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韩叔,让你担心了。”

“这事和肖怀镇脱不了关系,既然被他察觉,你以后更要加倍小心了。如今在墨城,还是他肖家的天下。让阿奇加强保安,出入多带些保镖。”

中年男人特有的沉稳语调里透着关切,陈一南坐正了身体:“是,我会注意的。韩叔您已经是正经生意人了,以后不用这么抛头露面来帮衬我。”

“阿奇说你出了事,我很担心。”韩钦低低叹了口气,“阿南,非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么?”

“要想报仇,没有比走黑道更快捷的法子了。”

韩钦点点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我会让人给这家包个红包,好歹也算救了你。”

陈一南没有说话,汽车缓缓驶入雨幕深处,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不,韩叔,这里,我自己来。”

他慢慢闭上眼,回想暌别数载,刚才重新见到那人时的惊喜与紧张,直到此刻都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他知道他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

第一次见到肖阳,大概是在六七年前吧,也或许是七八年前,在一次为墨城黑道大佬龙爷祝寿的宴会上。

纤细温文的肖阳跟随在父亲肖怀镇的身旁,对每一个父亲介绍的人都柔和地微笑着,全身带着独特的艺术气息,纯净得像一块清透的琉璃。宴会开始后,他就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偶尔跟他的保镖低声谈笑,据说那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那保镖叫什么来着……总之是被龙爷活活打死的那个。

听说肖阳虽然是肖怀镇的小儿子,却因为从小体弱,肖怀镇从来没有让他涉足过黑道的生意,白纸一样干净。他因为天生有着绘画的天赋,一直都在学着美术。

可不幸的是,那天,龙爷看上了他。身为龙爷手下十大头目之一的肖怀镇二话不说,当晚就将这个小儿子迷昏,亲手送到了龙爷的床上。

肖阳醒来后自然是拼了命的反抗,龙爷哪里把他小兽一样的拼斗放在眼里,只当是增添了情趣。可后来每次亲热都要经过一场激烈的肉搏,不免就有些厌烦了,直到有一天,龙爷让人把肖阳的唯一的保镖兼儿时玩伴活活打死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肖阳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安静地跟在了龙爷的身边。

那个保镖的尸体还是他陈一南亲手带人扔进护城河里的。那时,他还是跟在龙爷外围跑腿的一个小弟,能偶尔远远看一眼那个温文雅致的青年的身影就已经觉着很满足了。

直到很久以后,陈一南回思往事,才猛然醒悟,肖怀镇当时不让自己两个刚在黑道扬名的大儿子去龙爷寿宴露脸,却独独带了最小的肖阳,显然是早已摸透了龙爷的嗜好,故意为之的。

这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第三章

被这个陈一南凭空折腾了一晚上,肖阳满身疲惫,打算上楼休息。他看了眼手表,都后半夜了,风礼怎么还没到?

念头刚起,大门突然被风吹开,冷气铺天盖地卷了进来。

肖阳只得走过去,刚要伸手关门,心口处突然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痛,很快放射性地延伸到整个胸腔乃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身体剧烈颤抖着,他努力扶着门框,手上却毫无力道,眼前的一切都旋转着,模糊着。他似乎感觉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少爷!小少爷!”耳畔焦急的呼唤随着意识渐渐远去。

此时的风礼正驾着一辆捷豹跑车驶回墨城。

飞驰的汽车下了高速公路,驶入迎宾大道。深夜的公路上车辆不多,两旁的路灯走马灯似的飞快掠过,忽明忽暗,映出驾驶室内正接打电话的年轻脸庞。

“文生哥,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不会回去的!”

“对不起,阿礼,是我做错了,我喝多了酒乱说话……你打我骂我都好!阿礼,你原谅我好不好?”

风礼沉默了一会儿,说:“文生哥,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接受。嗯,你的车我会让人还给你。”

“车你要喜欢就送给你了。阿礼,回来吧!”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急切,却尽量放软了语气道,“要不我去墨城接你好么?”

“不用了,我不会回去的。文生哥,我说了,我是真的爱肖阳。”风礼手扶着方向盘,歪着头苦笑了一下,“或许,这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

旁边岔路上有辆大货车突然闯过红灯直冲了过来,风礼吓了一跳,猛地转动方向盘踩上了刹车。可汽车并没有丝毫减速。

一瞬间,剧烈的碰撞下,闪着信号的手机脱出少年的手掌旋转着飞出了车窗,经过一个长长的抛物线的弧度,落入了隔离带外面宽阔的草地里。

“阿礼!阿礼!你怎么了?风礼!”

话筒里惊恐的大叫一声高过一声,却很快被救护车的鸣叫、警车的嘶鸣掩盖,而年轻的手机主人却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肖阳再次被噩梦靥着。

死亡逼近的刹那,那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被永久地刻在了记忆中。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大瞪着双眼,捧住心口努力喘着气,极力压制着心脏不规则的剧烈跳动,整个人就像是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深深的无助和恐惧一丝一丝从身体里抽出来,渐渐扩大到四肢百骸,乃至每一处神经末梢……

肖阳醒来时发现自己戴着氧气面罩,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充溢着鼻腔,他心里微微一沉,知道自己是进了医院。

他慢慢转动头颈向四周看去,一张关切的脸庞却先凑到了眼前。

“小少爷,感觉好些了么?”

肖阳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心里觉着这人特面熟,可他刚清醒过来,脑供血不足,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沈方,肖怀镇的左右手,昨晚还带着人来抓陈一南的。

沈方看他呆呆的不答,不觉紧张起来:“少爷,您还好吧?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去叫医生来。”

肖阳摇了摇头,刚想闭上眼,却听到这人在他耳旁低声致歉:“对不起,小少爷。昨晚……都怪我。如果我留下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沈……”他张了张嘴,立刻又闭上了。

虽然隔着氧气罩,沈方已经听清了他的话,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是,我是沈方。”

“是你救了我?”想起昨晚昏迷前的一幕,肖阳低声道,“谢谢你。”

沈方似乎有些发窘,低下头道:“少爷这么说,我会觉着自己很没用。”

肖阳这时候唯一的感觉就是疲累,从身体到精神都没有任何力气,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人说什么。可沈方显然并不想结束交谈,又道:“小少爷,您这次昏迷了两天,肖先生很担心你的身体。他希望能见见你。”

自己竟然昏迷两天了。

至于肖先生……他的那位父亲……肖阳沉默着。

沈方见他没有答应的意思,叹了口气,接着说:“不过,肖先生说,他不勉强你,以后也不会勉强你。他……欠你太多。”

肖阳轻轻吐出一口气。既然一开始装聋作哑,干脆就一装到底。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见这人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肖阳道:“沈先生可以走了。”

沈方笑了笑:“不走了。从今天起,我做少爷的保镖。”

肖阳伸手拉开氧气罩,平静道:“我不需要保镖,我也付不起薪水!沈方,我养不起你!”

沈方见他终于肯正经和自己说话了,忍不住弯起嘴角,拉开椅子坐在了他床前,温言道:“少爷,您说不想让肖先生再和您有任何关系,肖先生这几年都照着做了。可这次,我想清楚了,不能让您再这么任性。小少爷,我不需要薪水,我可以做司机、保镖,或者你画廊的助理打杂什么的,只要小少爷需要,我都可以试着做。”

肖阳先被他一声声“小少爷”叫得别扭,紧接着的一段强势的匪夷所思的表白更是让他心头烦躁,胸口一闷,脸色顿时发了白。

监控仪尖锐的鸣叫声响彻病房,沈方被吓住了,一只手扶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慌乱地按下了呼叫器。

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清场后各种仪器上身。一个小时后,沈方被请进了医生办公室。

“沈哥,你不是不知道肖少的情况,虽然一直以来身体比较弱,病况却没这么严重。不过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看,情况还算稳定。你和肖先生,还是尽量不要介入他的生活为好。他不能再受刺激,平时一定要注意平定病人的情绪,这样发作起来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主治医生客气地说着,沈方低眉顺眼地应着,一句话都不辩驳。等医生说完了,眼巴巴看着他,沈方才轻轻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禀报肖先生。罗新,小少爷就拜托你了。”

回到病房,意外发现肖阳的病床前坐着个年轻人,方正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青年看到沈方,站了起来,神情疑惑:“您是……”

“我……”沈方犹豫了一下,说,“我是肖阳的朋友。”

“肖哥的朋友啊!”青年脸上露出了笑容,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怕吵着肖阳,压低声音说,“请坐请坐。请问怎么称呼?”

“沈方。”

“啊,您就是沈先生。我是卢越,肖哥的助手。听护士小姐说,是您救了肖哥,这两天又一直在照顾他,真是太感谢了。我刚从学校回来,听到消息吓坏了!”

沈方客气道:“没什么,举手之劳。”既然肖阳有人照看,自己也能放下点心,他走到床前,俯下身看了看闭着眼的肖阳,轻声说,“少爷,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刚要直起身,肖阳的唇突然动了动,“沈方……”低哑的声音从氧气罩里挤出来,尤其显得虚弱,让沈方心里一酸,重新俯身过去,“小少爷……”

肖阳无声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沈方,别再叫我小少爷了。”他这次回墨城,只想在这喧嚣的都市里,寻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安安静静地过完后半辈子,实在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卢越听到他说话,两步跑了过来:“肖哥,你醒了!”

肖阳没理他,喘了口气,仍是看向沈方:“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方身体微僵,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卢越怕他尴尬,忙接口道:“是啊是啊,不用再麻烦沈先生了,肖哥有我照看就行了。”

沈方慢慢低下头,说:“好。”

卢越忙跟出去送客人。

望着沈方略显沉郁的背影出了病房,肖阳慢慢闭上眼。

他知道沈方关心他爱护他,一如从前,可说到底,他是肖怀镇的人。

过了一会儿,卢越回来,轻手轻脚坐在他身旁:“肖哥,这个沈方长得很威风,气势十足,倒像是个黑社会的。听说这次多亏他及时救了你……”他见肖阳闭上眼休息了,便不再说话,自己从床头柜子上摸了个苹果慢慢削着,忍不住又道,“肖哥,有件事我想得让你知道。跟你回来的那个风礼……大前天晚上出了车祸,去世了……”

“什么?”

肖阳猛然睁开眼,“车祸?去世了?”

“是,就是你昏倒的那天晚上。大概这两天你一直病着,没能联系上。我也是今天才刚得到的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没想到风礼竟然是本地人,独子,母亲还是我们大学的教授。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人长得漂亮可爱又有灵气,真是没想到!”他说着叹了口气,“听说明天举办葬礼……”

肖阳慢慢闭上眼,一股浓重的哀伤淤积在胸口,久久不散。

人的生命总是如此脆弱,这样一个鲜活的孩子……

“风礼的母亲……他母亲说希望肖哥明天能出席,她想见见你。”

看着肖阳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神色,卢越方正的国字脸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情,他犹豫一下,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上,低下头,慢慢将手中的苹果削干净。

过了很久,他听见肖阳低声道:“我会去的。”

第四章

因为恢复良好,肖阳当天下午就办了出院。

主治医生罗新专门找他深谈了一次,详细告诉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平时要注意的问题、处理各种紧急情况的方案。罗新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据说是著名的X医科大学的海归博士,带着金丝边眼镜,斯文有礼,有问必答,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详细解释他的所有疑问。

最后,罗新说:“肖先生其实恢复得很好,平时只要注意好好休息,控制自己的情绪,定期来做一些必要的检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仍然建议你尽早做手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你的这种情况,虽然国内成功的案例不多,但是在国外已经非常成熟了。如果肖先生愿意,我可以联系我的导师艾普斯先生亲自为你手术。”

肖阳对此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罗新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叹了口气,伸出手:“保持联络吧。”

卢越陪着肖阳出院,到医院门口打车,因为手里提着行李,又要照顾肖阳,两次拦到出租车都被旁边的人手快抢了去。

卢越尴尬地对肖阳笑:“肖哥,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不急。”肖阳两手随意插在衣兜里,微眯着眼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神情闲适。

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暗色的窗玻璃遮挡住了外来的所有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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