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卓然整个人楞住了，他倏然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石英，这是给自己的惩罚？他用他的血来惩罚自己？

「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惩罚我。」开什么玩笑，失血过多是会死的，这个混蛋到底知不知道？

「光知道还不够，这样你才会记得住。」石英冷哼着说了一句，转头瞪了瞪正惊讶地看着他的陈镇国和石俊楠，刚想再说什么，脑后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紧接着，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立刻失去了意识。

「印哥！」包子震惊地看着一掌劈昏了石英的卓然，张大的嘴巴简直可以直接塞进一只鸡蛋。

卓然面无表情地一把抱起了石英往外走，冷冷丢下一句话：「把这些人全都关起来，走了一个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阿全听到这句话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喂，印哥，那我怎么办？」

开玩笑，他这一走，万一石帮的人好歹不分把他也关起来怎么办？

卓然人已经走远了，只剩声音顺着风传了回来，「你想在哪里呆着就在哪里呆着，别碍事就行。」

阿全闻言松了口气，嘴角又习惯性地弯了起来，碍事？他怎么会呢。

石英还记得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卓然有一次为了他，差点就没命了。

那时候老爷子还没退位，他也处在叛逆期，虽然离家出走后从外面回来了却还是很不听话，老爷子说要他往东，他就偏要往西。

那时候有个新生代的小帮派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胆大包天地要挑战老爷子的权威，但是和石帮正面冲突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卑鄙也最有效的方法，抓走老爷子最在乎的孙子。

那时候他十三岁，卓然十四岁，两个人差不多高，那些来抓人的根本搞不清他们谁是石英。

但是那时候卓然反应很快，一看到有人上来抓人，一把把石英推开，还朝他大喊：「卓然，去找爷爷救我！」

被推倒在地的石英当时整个人都楞住了，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而等他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卓然已经被人抓走了。

后来他跑回家，第一次抓着老爷子的手求他，为了卓然求他快点去救人。

老爷子当时对他说：「如果我救回卓然，以后你可以不要再这么不听话吗？」

如果换了是平时，老爷子提这种要求，大概他会不屑一顾，可那天他答应了，想都没想地就点了头。

后来老爷子就带人去救卓然了，那种小帮派又怎么会是石帮的对手，火并的过程中石帮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那帮派的老大后来杀红了眼，也顾不上老爷子对他说只要卓然没事就绕了他的狗命了，为了出气，他狠狠地折磨了卓然。

那没脑子的蠢蛋到死都以为自己折磨的是老爷子的孙子石英。

老爷子抱着卓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一身的伤，胸口还中了一枪。

医生抢救卓然的时候石英就一直在外面哭，后来抢救成功了，他还是不停地哭，一直哭到卓然醒了，眼泪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之后，他狠狠甩了卓然一个巴掌，随后离开了病房，一直到卓然出院，他都不曾再去看过卓然一眼。

那次石英是真的气疯了，差一点就失去卓然让他感到非常害怕，那种害怕甚至在那之后很久的时间里一直盘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像是心脏被人用很尖的利器夹住，一点点用力，利器的头刺着表皮不断深入，差一点就要把心脏给刺爆了。

那之后整整半年，石英没有和卓然说过一句话。

卓然从那之后似乎就有些怕他了，后来两个人和好之后，也总是不敢反驳他的意见，即使有时候觉得他不对，也不说什么。

后来甚至为了迁就他，去做一些本来自己不会做的事，他张扬跋扈，卓然也跟着不讲道理；他一言不合就动手，卓然也跟着随便就出手伤人。

卓然心里怕他，他知道。

久远的回忆在苏醒的意识间流窜，石英想起那些往事，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以为有些话不用说出口的，可现在才明白，如果不说的话，对方根本就无法明白。

石英睁开了眼睛，家里熟悉的环境让他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微侧过头，看到卓然伏在他身边的脑袋，紧闭的眼睑下是两道淡淡的黑痕。

他记得当年也是这样，他趴在卓然的床边睡着了，卓然先醒过来，叫醒他之后，他却毫不留情地赏了卓然一个巴掌。

但是他知道，同样的事，卓然不可能对他做。

石英开始仔细地看卓然的脸，那副总是显得很冷峻的面容在他的面前却总是温柔的，淡淡似水的柔情，那就是卓然守护他的方式。

可是卓然也许从来不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简单的温柔。

他希望卓然有血有肉，而不是对他怀有畏惧；他希望卓然大着胆子释放自己的感情，而不总是因为对他有所不安，所以压抑着自己。

也许是他的盯视太过灼热，卓然一下子惊醒了。

醒过来之后他楞了一秒，随即就坐起身看向石英，看到他醒了，连忙凑过来问：「英，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石英露出了个乖张的笑容，感慨地说：「果然呢，你不会甩我一巴掌。」

这话让卓然楞了两秒，随即他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露出了释然的微笑，「那种事只有你这样任性的人才会做。」

「啊，也是，不过卓然，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喜欢我么？」

倏然听到「喜欢」两个字，卓然彻底楞住了，这一次，他根本就无法在两秒钟内回过神来，他只知道傻傻地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石英。

石英因为他的反应而翻了个白眼，翻身坐起身，看到自己被包的扎扎实实的肩膀，转了转手臂说：「看来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躲的还真是精确。」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往房门走去，剩下卓然还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空白。

石英刚才……说了什么？

「老大，你醒了！」守在底楼客厅里的包子一听到脚步声就抬起了头，看到石英后激动地迎了上来。

石英朝他笑笑，说：「包子，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

他之前交给包子做的事，一个是去把阿新抓来，另一个，就是准备之前用到的荧光液。

荧光液用极细的喷头喷出来，溅在皮肤上的感觉就像是蒙蒙细雨，但是一旦到了漆黑的环境里，一点点的细小的荧光点，就能让那些穿着黑西装的敌人全部显形。

包子得了石英的赞赏，激动得脸都红了，抓着自己的后脑勺说：「嘿嘿，都是老大安排的好，我不过就是跑腿的。」

「那些人呢？」

「都在地下室关着呢。」

「去把陈镇国和石俊楠带上来。」

「是。」

做完了吩咐，石英又坐到了沙发上，这才看到那里的血也已经被擦干净了，客厅里现在没有人，石帮的兄弟一部分守在外面防止六合门的人再来，另一部分都守在地下室防止陈镇国他们逃走。

楼梯上这时又传来了脚步声，石英没有抬头，毕竟他知道来的是谁。

卓然一路飞奔到了他身边，一把抓着他的手，着急地问：「英，你刚才说了什么？」

「嗯？本少爷难道说的是外星语吗？居然让你无法理解了？」

「不是，我……」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卓然真的彻底被打败了，他知道石英在捉弄他，可他却不知道，这份捉弄的背后，是否有一丝真心。

包子带着人从地下室上来了，石英听着好几道脚步声，甩开了卓然的手，抬起下巴嚣张地说：「好了，我们的事等一下再说，这么多兄弟看着呢，你给我有点出息。」

一句话说的卓然心里一闷，他何尝不想有点出息，可谁叫石英吃定了他，每次到了石英面前，他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所有的勇气、强悍、冷漠到了石英面前都自动消失，只敢小心翼翼地守在这个人的背后，深怕自己一丁点的不小心，便让这个人不高兴了。

猫终于来到了真相的面前，真相如此诱人，几乎让它无法自控，可内心深处，对真相的不确定却让它有些惴惴不安。

到底等待着它的，会是什么样的真相呢？是又一次彻底的幻灭，还是重生后新的开始？

第八章

陈镇国和石俊楠被押到了石英的面前，石英很大方地没有要他们跪下，而是给了他们两把椅子。

阿全像之前一样斜倚着墙和所有人保持距离，脸上还是那抹标志性的欠扁笑容。

石英看着被胶布封住了嘴巴的陈镇国和石俊楠，微笑着开了口：「好了，让我来猜猜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了，我估计我即将要说出来的事情，大哥也不是全部知道呢。」

这话让陈镇国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神色用惊骇来形容也不为过，石俊楠显然也很惊讶，还下意识地转头朝陈镇国看了一眼。

石英翘起了二郎腿，姿态悠闲地开了口：「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陈老那么执着地要帮你，不但两年前帮你成立新帮派，现在更是大方地把你迎进六合门总部，还要进一步那么努力地帮你夺下石帮？」

一连串的问题让石俊楠脸上的疑惑更深，他皱紧了眉，怀疑地看着石英，显然是不明白石英提出这些问题的用意。

石英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挑起眉讽刺地说：「大哥该不会是天真的以为，陈老是看中了你的才能，所以才力捧你吧？」

「唔！」石俊楠被这句话刺激地差点要站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包子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逼他又坐了回去，他显然是想反驳什么，但是很可惜，石英压根没打算让他说话。

边上陈镇国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身体都微微有些颤抖。

「有一个问题，大哥这些年一定始终想不明白，那就是爷爷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把石帮传给我，而不是传给早就在石帮里打拼的大哥。」

「唔唔！」

石俊楠突然开始剧烈地反抗起来，包子压不住他，只能又叫了一个兄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用力才把想冲向石英的石俊楠给压回了椅子上。

卓然的目光落在石英的脸上，这一刻，他真心觉得石英是个很残忍的人。

有些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被追求答案的人知道的，因为一旦知道，迎来的将是信仰的彻底崩塌，还有如同坠入地狱般的绝望。

石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大哥，老爷子一向是明事理的人，尽管你行事的手段不讨他喜欢，但如果石帮应该是你的，老爷子不会坚持让我当家。」

这句话让石俊楠浑身一颤，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跟铜铃似的，在他的脑海中，一个荒谬的想法也突然出现了。

「老爷子如此执着的原因，是因为石帮本来就不应该由你继承。」

「唔唔！」这一次，奋力挣扎的人变成了陈镇国。

「大哥其实不是老爸的亲生儿子，你是石家的养子，是因为老妈年轻的时候生不出孩子，所以才领养了你。本来如果我不出生的话，老爷子也许会让你继承，但是很可惜，在你十二岁的时候，老妈怀上了我。」

一句意思很简单，丝毫不会让人产生狐疑的话，此刻却在石俊楠的脑海中炸开了一道晴天霹雳，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老爷子不让他上位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老爷子知道这个真相对你来说很残忍，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是一直要你好好扶持我，因为那样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石帮上下也都还把你当成少爷捧在掌心里，可是大哥，你让我们很失望。」

石英一边叫着石俊楠大哥，一边却在揭示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此刻的石俊楠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除了浑身颤抖之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大哥，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说来也真是巧，被六合门抛弃的孩子，居然被石帮领养了，还真是讽刺呢。」

听到这句话，陈镇国的脸色也如死灰一般，一直以来小心隐藏着的真相就这样被曝光了，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石英冷冷地看着陈镇国，朝包子使了个眼色，说：「包子，给大哥松绑吧，我想他应该有很多话想对陈老说。」

包子听到这个命令，有些诧异地看了石英一眼，总觉得现在的石俊楠很可怕，他们真的可以给他松绑吗？

「对了，再给大哥一把枪，大哥应该还想做个了断吧。」石英看几个兄弟都楞着，又笑着补了一句。

卓然听到这句话，头皮有些发麻，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和石英在花园里玩，石俊楠看到他们，走过来扔给了他们一把枪。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根本不知道枪是干什么的，石英抬起稚嫩的脸颊，看着石俊楠笑着问：「哥哥，这是什么？」

石俊楠当时冷笑着勾起了嘴角，用手比了把枪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对石英说：「小英，这是可以让人得到快乐的东西哦，只要对着脑袋这样，啪的一声，所有的不爽就都没有了。」

卓然以前一直没想明白石俊楠当初为什么要对石英说这句话，后来他才意识到，当时石俊楠也许是在暗示石英。

从石英出生开始，石家对他的宠爱就有目共睹，石俊楠讨厌石英，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于当时还什么都搞不明白的石英来说，说不定会为了得到快乐，而去试一试用枪打自己的太阳穴。

麻绳被解开了，封口的胶布被撕去了，一把冰冷的手枪被扔在石俊楠的面前，灯光下，枪上仿佛覆着一层寒气。

陈镇国楞楞地看着石俊楠，大睁着的眼睛里布满了痛苦。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是石家的人，我是你儿子？」

石俊楠呢喃地说着，眼睛看着陈镇国，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否认，但是没有，陈镇国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后悔和痛苦。

石英再度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陈老搞大别人肚子的时候不过十五岁，那种年纪，确实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我想他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把孩子生下来吧。」

「嘶」的一声，石俊楠冲过去一把撕下了陈镇国嘴上的胶布，冲着他大吼了一句：「你说啊！你告诉我石英说的全是假的，我是石家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儿子！」

石俊楠的眼睛充血般发红，整个人的情绪看起来异常激动，他拼命摇晃着陈镇国的肩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恐惧。

陈镇国咬紧了牙关，拼命瞪大了眼睛看着石俊楠，但是否认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

站在眼前的人是他的儿子，是他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子，就算知道儿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要他亲口承认，他做不到。

石俊楠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铅灰色，他颓然地跪在了地上，两手撑着地面，死死地咬住了唇，怎么会这样，上天为什么对他如此残忍？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为继承石帮而努力着，他一直以为，他会是未来的石帮老大，他总觉得，石帮是他的责任。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他，其实他和石帮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老爷子之所以留下他，不过是因为怜悯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三十多年的生命不是就白活了吗？他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努力，不是都成为了一个笑话吗？

石俊楠慢慢拾起了地上的枪，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包子他们甚至都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

「不要，俊楠，你不要做傻事，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当年也没有办法啊，你不要啊！」

陈镇国大概以为石俊楠想不开要杀他，紧张的脸都绿了。

石俊楠举起了枪，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颓然无助，他转头看向石英，苦涩地勾起了嘴角，「石英，是你赢了，结果谁都没有背叛你，而我已经一无所有。」

石英微微挑起了眉，眉眼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砰」，枪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除了石英和卓然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枪爆开了自己太阳穴的石俊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