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烬颜和哥哥在山间走走停停，下了这山，再沿着那官道直行，傍晚便能到京城。午间的阳光炽烈，即使常年在日下暴晒的也有些耐不住了，路边的茶寮坐了不少人。

“我们歇一歇，等日头没这么烈了再走！”烬月寒回头对马上的颜儿温声道。

“好。”

烬月寒将马系在树上，又将颜儿从马上抱了下来，拉着他向茶寮走去。茶寮剩下的座位不多，只剩下最靠里的那张小桌。两人甫一坐定，便有脂粉香气传来，还有环佩叮咚的声音。

“这位公子，不知能否让我二人搭个便桌？”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说的正是站在桌边的两个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含苞待放，欲语还休，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较之姬涯，少了一份沉稳，却多了几分灵动，却又不似旗银的外放。

烬月寒略点了点头，那二人便欢喜的坐下了。茶寮的茶和吃食都比较粗陋，烬月寒只点了一壶毛尖，便从包袱里拿出了糕点，原来他怕颜儿吃不惯那些粗制的东西，所以颜儿喜欢的点心总是常备着，颜儿饿了，就变着花样拿出来。

烬月寒用茶水清洗了茶杯，这才倒了一杯送到颜儿面前，烬颜接过小小抿了一口。烬月寒这才自斟了一杯，正要喝时，却是被烬颜抓住了，烬月寒也不介意，只是宠溺的松开手，“小心烫。”

烬颜接过哥哥的杯子，也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果然哥哥的好喝一些。”便又递了回去。

“小弟弟真还是可爱。”

“咳咳咳……”

“小心些，又没人跟你抢……”烬月寒轻拍着颜儿的背帮他顺气，严厉的扫了那说话的少女一眼，看向烬颜时又是满脸宠溺。

烬颜还是头一次听人家夸自己可爱，真是“吓死”他了……先前这两人就偷眼瞧哥哥，看那想搭话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烬颜都看着心急。搭讪的方式五花八门，怎么这两个姑娘就从自己入手了。

少女甲无辜的看向少女乙，我说错什么了吗？！烬颜喝了口水顺了气，对那两人歉意的笑了笑，只是他还没笑完，那两人便都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们四周的人也纷纷倒了下去，不一会儿，能坐着的人，只剩下烬颜和烬月寒了。

烬月寒对此也没感到诧异，能瞒得过颜儿的药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发现。

“你们？”少女甲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人，眼中满是忿忿，已然认定烬颜他们就是下药的人了。只是她还没说完，便有一群人从隐蔽处蹿了出来。

“嘿嘿，今日的收成不错啊！”

“咦，那里怎么还有两个人？”

“管他呢，反正最后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

反观烬颜和烬月寒两人却是旁若无人的继续喝茶吃点心，那些倒了一大片的人和窜出来的一伙强盗都没看在他们眼中。

“你们，说你呢！还吃，给我放下！”

烬颜看了看手上的甜糕，又看了看那拿刀指着自己的人，“你是和我说话？”

“废话！”黑汉大脚将少女甲踢开，大刀往桌上一剁，“知道老子是干啥么的吗？！”

烬颜摇头，“不知道。”

大汉却是脸色一变，眼睛死死瞪着木桌，原来烬颜方才手上的糕点被嵌入了木桌之中，而糕点除了被烬颜咬的那一口，分毫无伤。大汉虽只会些粗浅的功夫，但在山中看着来往的人多了，筷子插入石桌的也看过，只是将那糕点完好无损的嵌入，此人已经不仅是内力深厚了。

“你想吃？”烬颜看着那黑汉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甜糕，好心的将碟子里剩下的糕点都送了上去。“这里还有一点，送你吧！”

黑汉心内揣揣，僵硬的接过，走也不是，不走命悬着。

“怎么还不走？难道你还想留下来喝茶？”烬颜挑了挑眉。

大汉如得了特赦，一挥手，那群人迅速散开，如来时一般，很快便没了踪影，竟连到手的猎物都不要了，烬颜看着那些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回神就见哥哥正在拔那糕点，只是稍一用力，那糕点便全成了碎屑，烬颜不禁“哧”笑出声。烬月寒挑了挑眉，收了手，面上不甚在意，烬颜却是看到他的耳根子已经红了。“哥哥，走吧！”

“嗯。”烬月寒拿起包袱，留下几个铜板算是付了茶钱。

“恩人……”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从身后传来。

已经走出茶寮的烬颜轻蹙眉头，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身，果然其中一个少女正一脸倾慕的看着哥哥。烬颜暗自摇了摇头，这女人挺厉害，这么强悍的迷药居然能撑到现在，冷然道，“这位姐姐，救你们的是我，记住了。”

这年头，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不是没有，虽同为江湖女子，这女人明显比姬涯难对付多了。

骑马在山间慢行，一道白色的鸟影在天空盘旋，忽而发现了目标，便俯冲而下。只见那道白影极速的向着烬月寒他们扑来，到了近处才猛地减速，停在了烬月寒伸出的手臂上。原来是白思祁用来传信的大鸟小白，浑身雪白，连爪子都是雪白的，唯有鸟喙是艳红色的。

烬月寒从鸟爪子上取下了信件，烬颜看着那鸟讨好似的在哥哥脸上乱蹭，眯了眯眼，“小白还是这么可爱啊！”

“颜儿……”烬月寒无奈的抓住了颜儿的手，要是这一手下去，这鸟命大概还在，只是这羽毛估计要完了。

烬颜瞟了一眼大鸟，看它识相的缩了缩脖子，将脑袋藏到了哥哥脖子后面，这才满意的扬扬手，收了满手的毒粉。“师父怎么说？”

大鸟见烬颜收了毒粉，竟亲昵的靠了过去，烬颜并不讨厌这鸟，相反，总觉得很亲昵，便伸手替他顺起了羽毛。又从包袱里拿出上次制的红豆，这鸟不知是原来就是禽兽的肠胃还是被师父荼毒的太严重了，只要不是剧毒的药物，对它都没什么作用。

“白叔叔说傍晚会有人在城门接我们。”烬月寒看着这一人一鸟，淡淡的笑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生活在一起的。连日的梦境中，总有一个模糊了面容的火焰般的身影，在黄昏的薄暮中，静静的伫立着，肩头立着一只羽翼未丰的灰色小鸟。在梦中，自己每次想靠近，最后总是挣扎着醒来，他直觉那人就是颜儿，只是这感觉是怎么来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嗯。”烬颜一手拿着瓷瓶，一手拿着一颗药丸逗那大鸟，伸到它嘴前，等它伸头又将手缩了回去。如此逗了多次，那鸟竟然不理烬颜了，烬颜又逗了一会，那鸟居然聪明的趁烬颜不备，抢走了他手上的瓷瓶。

烬颜看着那似是得意的大鸟，心道，这鸟好聪明，莫不是成精的？！

“白叔叔说这回多了一笔生意，要好好谢谢你呢。”

烬颜回过头，偏头想到了什么，笑问，“冷王？”想起冷王那阴阳脸和一头枯发，烬颜猜想，要是再见到，估计那冷王想剁了自己。

“嗯。”

那大鸟见烬颜不理它了，不甘寂寞的从瓶里倒出药丸，爪子是抓到了一粒，只是洒了更多，那鸟也不理会，讨好的将药丸子伸给了烬颜。烬颜挑眉，接过药丸，就见那鸟欢快的直接扑到了烬颜怀里。“师父这鸟哪来的？”

“听说是这鸟自己找来的……”烬月寒伸手拍了拍那鸟，让它安静了下来。

“我想师父也不可能养出这么大的鸟！”烬颜敲了敲那鸟的脑门，“笨鸟，要找也别找师父啊，他没把你变成烤鸟还真命大！”

那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一个劲的在烬颜怀里乱蹭，烬颜好笑的拍了拍它的背，“起来，我累了。”虽说比看起来的轻多了，可久了还是会累的。那鸟也听话的扑腾了两下，停在烬月寒的肩膀上便不走了。

烬颜看了一眼那大鸟锋利的爪尖，闹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伤到半点，这鸟还真是聪明的吓人了。因为前世有阴阳眼的缘故，所以他相信鬼物的存在，也相信妖精这一类的存在，这鸟起码是开窍了的。

两人，一鸟，一马，在林间越走越远……

第23章：京城

古道，西风，倦鸟归林，夕阳西下。

“尽吹散，尽吹散，滂沱雨，无底涧，涉激流，登彼岸，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链，残月升，骤起烈烈风……”

风拂过发丝，轻舞飞扬，夕阳洒下最后一丝橘色温暖，皇城历经岁月的洗礼，繁华却又沧桑，孩童清澈的嗓音使得原本沉重的歌词显出几分空灵。官道尽头就是皇城脚下，烬颜看着那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过的斑驳城墙，即使不是一个时空，但同样存在国家兴亡，朝代更替。习得文武艺，货比帝王家，多少学子怀着满腔抱负，想着有朝一日中状元，帽插宫花，赴那琼林宴，打马御街前。少年才俊，鲜衣怒马，何等风流，只是最后大多都忘了初衷，纸醉金迷，断送了前程，埋葬了自己。

“驾驾……”

烬月寒闻得身后马蹄声，那呼哧声有些耳熟，拉住了缰绳回头望去，不禁皱眉。

“少主！”抱拳躬身立在马旁的正是本应被打发回教中的旗尘，还有旗银，花陌等人。

马蹄扬起的沙尘迷了眼，烬颜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少了姬涯，五人皆是风尘仆仆，若惜正从马上下来，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脸色也苍白的难看，想想便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轻蹙着，花陌见到烬颜本是很高兴的，但觉察到烬颜神色不善，很明智的缩回了若惜身后。

烬月寒望着旗尘，问道，“怎么回事？”

旗银抢先道，“若惜说京城很繁华，难得下山一次，所以我们来看……看……”话未说完，便被哥哥的一个眼神震慑的说不下去了。

烬月寒只是看着旗尘，“人呢？”

“已经进了京城。”

烬月寒的视线在旗尘的头顶逡巡良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扯了扯缰绳，马儿便又缓缓上路。

“花陌，若惜，还不跟上？！”

“耶！”花陌欢呼一声，爬上马背便要跟上烬颜，走出几步才发觉若惜没跟上，回头喊道，“若惜哥哥。快跟上啊！”

若惜苍白着脸，勉强的笑道，“好！”说着便抓紧了马颈上的鬓毛，只是怎么都提不起腿。连日来急匆匆的赶路，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两腿是又酸又软，刚才下来时容易，现在想上去就难了。

“胡闹！”烬颜脸色沉了下去，扫了一眼旗尘，花陌若惜算是他的人，明知道他们不会武还这么赶路，存心么？“若惜，你和花陌同乘一骑吧。”

“嗯。”

花陌到底在谷底生活了几年，相比若惜的瘦弱，倒是力气大上许多，当下拉着若惜的手臂一提，若惜便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看着烬颜他们消失在城门了，旗银担心的拉了拉哥哥，“哥哥……”怎么好像少主不高兴，小颜也不高兴啊？

“走吧！”旗尘不再说什么，沉默的上了马。

话说烬颜他们到了城门口，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那来接他们的是王府管家，见了烬月寒肩头立的白鸟就知道要接的人到了。想那要管家来接的人自是面子不小，身份不低，最开始那管家看见若惜时还道天暗了，眼花了，最后还是若惜先打了招呼。烬颜自然知道了那王府就是那被自己整治的很惨的王爷的府邸，没有太多的意外，他师父能解他下的药，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看热闹的机会。城门离王府有些距离，王府想的也周到，派了马车来接。

若惜有些担心的望着兀自沉思的小颜，“小颜，王爷他……”睚眦必报！而且这里是王爷的地盘，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烬颜回了他一个安慰的笑，而后紧盯着若惜的眼，问道，“若惜，那天你看见的不觉得奇怪吗？”

“那天？”若惜不明所以，每次小颜的问题总是很莫名，待看到小颜那探寻的眼神，突然想起初到客栈那日，“那……那日……”

“我知道了。”看到若惜飘忽的眼神，烬颜是明白人，那样的事怎么会不觉得奇怪。自己只是奇怪那日后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却忽略了他是王府出来的，如果不懂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那也活不到今日了吧。

“小颜，我……”若惜想要解释，他并没有看不起他或者厌恶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烬颜理解的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待会到了王府，你自己小心些。”

“嗯，我会的。”若惜看出小颜不想深谈，便安静的坐在了一边。

烬颜盯着窗帘又定定的出了神，最近哥哥总是心事重重，而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颜儿，颜儿……”烬月寒挑眉，伸出手在烬颜面前挥了挥，被烬颜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烬月寒宠溺的用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烬颜这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透过撩起的车帘，可以看见王府门前的一个威武石狮。烬颜环上哥哥的脖颈，烬月寒顺势将他抱出车厢，烬颜嘟着嘴，“哥哥，我好困。”

“那等拜访了这里的主人，哥哥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好。”烬颜从哥哥怀里下来，仰头望了一眼漆金的几个大字，不知道那王爷看见他会不会暴跳如雷，他有些期待……

第24章：空思

王府门前的地界凭是空旷，两只石狮威风凛凛的伫立在门前，随着管家拾阶而上，跨过门槛，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练武场。沿着青砖道走上二三十步，再穿过一道朱漆大门，对面便是一排的华丽屋舍，中间的大概是会客厅，此时灯火通明，回廊上每五步皆点着一盏灯笼，管家领着烬月寒他们到会客厅坐下，吩咐小厮上了茶水，便要退下。“几位请先慢用，小人这就去禀告王爷。”

“嗯，多谢管家了。”烬月寒有礼的回道。

烬颜挨着哥哥坐下，却见若惜还站在自己身后，便用下巴虚点了点花陌下首的位置。“若惜，坐啊。”

“这个……”若惜看了看座位，又看了看小颜，好像不合适吧……

烬颜眼含笑意，调侃道，“若惜，你可是我的人哦！”尊卑之念，烬颜不是看得很重，原本看他心思通透，相处几日觉得人并不坏，想着能帮阿陌，便没把他当作下人看。

“坐吧！”烬月寒朝着若惜点点头。

若惜这才挨着花陌坐下了，烬颜挑眉，什么时候哥哥说的话比自己管用了？却又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单手撑着下巴支在桌上，挑眉看花陌和那点心奋战，吃得满嘴碎屑，自是羡慕。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自己自有记忆开始，便是规规矩矩的吃东西，再饿也是慢条斯理的，虽说习惯了，到底没有花陌这般来得痛快。

许是烬颜的落寞过于明显，正打量着这会客厅堂的烬月寒都感觉到了，忍不住蹲到他面前，伸手抚去那微蹙的眉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