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离开……娘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闻声而来的狱卒把监狱照得灯火通明,倒在地上被生生撕裂的尸体和溅满墙壁的血液让他们惊慌,却没有人能逃。
一夜之间,整个大牢横尸遍布,没有谁能活着逃得出来,等外头的人进去时,一地的碎尸和血腥让人腿软想吐。
只有这些已死的人才知道,生前他们遇上的是多么可怕的事,也只有他们才看到,杀红眼的恶魔怀里的女人永远凝固在唇边的温柔的笑。
准备返回渡厄城,路也走了将近一半的任鹏飞获知消息,紧赶快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等他站在京城的街道上时,锦衣卫大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而杀人者已不见踪影。
任鹏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望向乌云厚重的天空,没有离去。
江南——
偏安一隅占地为王的逍遥堂堂主抱着个美人儿正在床上逍遥快活,眼看美人衣裳褪尽露出香嫩胴体,他也提枪上阵心痒难耐时,不识相的属下砰一声撞开门扑在地上。
「堂、堂主——不好啦!」
「不好你个熊,没见到本堂主正忙着吗!」只差临门一脚便被打扰,这种打击比早泄还可恨,逍遥堂堂主额上青筋,身边实在没武器,抓起一个枕头就冲属下砸去!
「大事不好啊,堂主!」冲进屋里的人险险避开枕头,一脸的惊恐,「有人闯入总堂,快要杀到这——」
一把长剑自背后穿透这名属下的身体,随后反手一提,话未吐尽的人的上半身连同脑袋便一分为二,倒在地上,血溅当场。
「啊啊啊!」
逍遥堂堂主床上一身赤裸的女人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真吵。」
一声微哑的低喃之后,长剑凌空而出,之前还在逍遥堂堂主怀中扭动撒娇的女人眨眼被剑穿过胸脯,钉在了床上。
逍遥堂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未作恶多端到令人发指,顶多是占个小山头不时骚扰一下周边的小老百姓和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门派。
逍遥堂堂主李奎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也沾过不少血腥,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今天的这一幕,震得他半天没回过神,甚至在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时,头皮莫名一阵发麻,一只手偷偷摸进床单下面……
「你是谁?」李奎故作镇定地道。
「阎王。」一身血腥的不速之客露齿一笑,似喋血欲狂的魔,叫人心惊胆颤。
「你、你……」李奎发现他的声音竟在发抖!「你要干什么?」
来者举起手,扯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上面的血渍,声音淡淡:「杀了你,取而代之。」
「你去死吧!」
李奎双目一瞪,怒吼一声,一把抽出藏在床下的软剑,挥舞着剑花扑向手无寸铁的男人。李奎的成名武器便是这把软剑,比蛇还柔软,比泥鳅还刁钻,只要他使出全力,在江湖上排得上名的高手也不敢夸口说能一举拿下。
这人能一路杀进来,证明他确实有几分能耐,可是李奎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下属,且这个人肤色白皙至极,一脸难掩的病态,看起来没什么力气,打了这么久肯定也累了。
李奎的突然一击,他自己有七成把握,他认为,只要拼出全力,打不过至少还能逃。
可在李奎的剑眼见就要刺进这人的身体里时,只觉得眼前一闪,原本站在面前的人已然站在他背后,冰冷的气息瞬间覆没他的身体,挥剑的手被握住反扭抵上脖子再一划——李奎便被他引以为豪的锋利武器划开了喉咙。
下船的时候动作慢了,被后头挤过来的人险给推到河里去,白妍好不容易站稳脚,盯着脚底下的浑浊江水,一团气鼓在心底,蓦地回过头瞪向推她的人,可这人丝毫不以为忤,抬高下巴气焰分外嚣张:「没见识的村妇,看什么看,你挡老爷我的道了,知道不,快闪开!」
白妍的确是一身妇人装扮,加之接连好几天赶路,已有数日不曾换洗衣物,脸色灰暗,又一身风尘,看起来和刚刚从田地里劳作回来的村妇无甚二样,难怪乎这人如此叫她。
若是两年前的白妍,肯定气冲冲过去劈头便是一掌,好证明她的功夫并不是学来好看的!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已经把曾经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姑娘慢慢磨成一个懂得收敛性子的妇人。
白妍瞪了这人两眼,起伏的胸脯很快便慢慢平复,她垂眸默默退至一处,让这人先上岸。
她好不容易才跑出云南,只想一路顺利向南,并不欲多惹事端耽误时间,这才会如此忍让。
这人见此,哼笑一声,做作地撩起衣摆,得意洋洋地走过白妍身前,迈出一只脚正准备上岸,结果脚下一滑身形一矮,扑通掉河里去了!
周边的人偷笑的不少,等这人喝了好几口河水提着嗓子大叫救命才陆续上前助他上来。白妍站在原处发愣,因为离这人很近,又正好垂下脸,所以知晓这人并不是脚滑掉下去,而是在他迈出一条腿的瞬间,某样东西从船里飞出,打在他的另一条腿上,才会导致他滚落河中。
白妍扭头朝船舱望去,一个把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的粗鄙村夫正好从她眼前擦过。
白妍又是一愕,尽管只是一纵即逝,可斗笠遮掩之下露出的尖尖下巴却勾起她的千思万绪,等她回神时这人已然走远。白妍一急,推开挡住船头的人,不顾一切上去追,正好把刚刚爬到岸上的某人又推回水里。
「小江!小江!」
不论她如何追赶,那人离她却越来越远,秦淮河畔茫茫人海,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再起来时,追逐的身影再不见踪影。
「小呆瓜——」
声音划破喧嚣的街,却唤不回早已离去的人,悲伤浸淫眼眶,苦涩再次涌来,她只能无助地抱住包袱哭泣。
她一路向南,再往东再往东,直到江南,那人心心念念的江南。她未来过,可她曾经答应过要带他来,她不会食言,只不过如今前往江南的路上只剩下她一个。
白妍擦干泪站起来,抱紧包袱,摇摇晃晃地前行。
「小呆瓜,我现在在金陵,据说这里的山埋着数不尽的金子,所以才会叫这个名……这里是六朝古都,最有名除了美食美景,便是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了……」
第十五章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当明日成今日,今日成昨日,是否还复当年明月?
一年之前还默默无闻的逍遥堂突然的壮大,武林盟主周炎之死,给原先看似平静无波的浩浩武林填入不可预料的动荡转变。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武林门派不可一日无主,周炎的突然死亡固然令人震惊,但在这种时候,往往才最需要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
下一任的盟主还未开始选拔,早已不满在边陲之地小打小闹的逍遥堂的势力已经蔓延至中原,剿灭不少门派扩张势力的逍遥堂堂主甚至还扬言武林再无人,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
对于这类不遵守江湖规矩的邪教,自诩正派的江湖中人当然欲除之而后快,只可惜现在他们群龙无首,若不能有一个人带头发号施令,聚集各大门派一同前去围剿,其他门派都怕自己成为送上门去的肉包子而宁可暂先旁观。
说穿了,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聚众仗着人多打架斗殴的团伙而已。
当务之急还是先选个新盟主,至于逍遥堂,便先让它再多蹦跶几日,届时整个武林去围剿一个逍遥堂,就不信还会输。
没有人相信逍遥堂堂主真的会出现在武林盟总坛,都当他说了几句废话而已,毕竟不论如何,就当逍遥堂堂主真是一匹狼,混进羊群中也只有被踩死的分。
可是选拔当日,逍遥堂堂主还真的来了,且其他门派的这些羊们也只有干瞪眼的分。邪教与所谓的名门正派的最大区别在于,邪教只要能成功,过程向来是不择手段,而名门正派更在乎道义德行这一层皮,为此甚至宁肯丢却一条性命。
当然,真正在乎道义这层皮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为了利益和目的干出的龌龊事儿比「邪教」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这次他们都没想过逍遥堂堂主真的敢来,并且还是大摇大摆的来,正因为没想到,所以几乎没有人想到在武林盟总坛上有所防备,也因此,所有人都中了招——他们喝的茶水中都被投了毒。
逍遥堂堂主如过无人之境地坐上他来之前,各大门派正在拼死拼活想坐上的盟主之位,笑眯眯地问底下诸位,是想拿解药活命呢,还是交出武林令,承认他的盟主之位。
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算真有不肯屈服正人君子,也要顾忌其他人的性命安危,顶多也是声色俱厉地开骂,不过逍遥堂堂主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让手底下的人给这些开骂的人嘴里又喂了东西,很快这些人便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了。
怕死的人肯定比不怕死的人多,见过这些人的下场,偌大的武林盟总坛再没几个敢口出狂言之人。
当然,沉默消极对抗这种挑战逍遥堂堂主李奎耐性的东西也是不可取的,又送几个人去黄泉路上后,剩下的各个门派的人眼中已经出现了退让和妥协之意。
逍遥堂堂主李奎离胜利似乎就只差一步了,可在这时候,一个人出现在武林盟总坛之上,其他门派的人先是一喜,随后更为垂头丧气,因为出现在外头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乡野村夫,根本不是什么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高手。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恰恰是这个人,不但击退了逍遥堂的人,还在对战之中当着所有武林人士的面一剑刺死了李奎。
这人最后因为也被李奎击伤,但还是坚持从李奎身上找出解毒之药分发给中毒的各个门派的人。
吃下解药后恢复体力的武林中人没有让这个人离开,而是让他先留下养伤,并逐一询问他的出身与师从何处,这人一一作答,可却说不出师父到底是谁,只说小时候遇见一个老人,说他骨骼清奇适合习武于是留下教会他一身武功,等他学成之时,便离开了,他一直只称呼这人为师父,可这位老人留下的一把剑上印有一字「唯」,这次来武林盟总坛只是想开开眼界,没曾想刚好遇上李奎。
一听这话,众人哗然。百余年来,武林独独称得上是剑宗之人,便是手持这把刻有「唯」字的剑的主人——千绝老人。
千绝老人个性乖僻,行踪一向诡秘,也从不收弟子,此时突然冒出的这人竟是他的徒弟?
等真正识得这把剑的人武当派清虚掌门拿过剑一看,便立刻点头承认:剑是真的!
唯心剑独一无二,也证明千绝老人曾经以这把剑独步武林的尊崇,无人可以冒充。
见过这把剑后,一些在武林中地位较高的人心中多少有了打算:周炎死得太突然,他们之前一直未有过再找人取而代之的念头,导致各大门派的弟子能力良莠不齐,李奎来捣乱之前的比试看得他们暗中直摇头,而这人在与李奎的一战中,一身精湛的剑术实在让人惊艳,而且又是千绝老人的弟子,足够上台面了……
但这些人也只是一想,真正的本事还得在手底下见真章,一些人撺掇他去参加比试,武林中人尚武之风浓厚,只要他能赢得了其他人,武林盟主之位归谁这件事基本算定了。
这人在一些对盟主之位无欲的门派掌门的指点下,一脸懵懂地前去参加比武,也许现在的人武功真不怎样,他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竟真击败了所有对手。
当他击败最后一个挑战者时,在比武台上持剑环顾一周看着台下的武林中人,略显腼腆地笑了,黑黑的眼睛在阳光下折射淡淡的光芒,格外赏心悦目。
新一任的武林盟主便这么定了,这位走马上任的新盟主的名字叫,江颖。
甄选武林盟主的大会任鹏飞找了些借口推托未去,可等新一任盟主的名号传至渡厄城时,他心中一沉,竟不知这一次没去武林盟,到底是对或是错了。
江颖这个名字,其他人或许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任鹏飞又如何猜不出来?一个小江,一个聂颖,便是江颖了。
当年的小江因为白川之事也算在武林中露过了脸面,纵然那时的小江与聂颖性格乃至气质相去甚远,一时无法辨别,可这出色的容貌却很难认错,为何在武林大会上出尽风头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任鹏飞找来人问武林大会上的情况,并详细询问江颖的相貌如何,尔后才明白,江颖定是易了容。
尽管如今知道江颖便是小江和聂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但他如此大大咧咧地用这个名字,难道不怕他这个渡厄城城主揭发他的真实身分?还是有恃无恐地相信,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渡厄城城主的话?
但这些并不是任鹏飞特别在意的,令他心烦意乱的是,聂颖到底是想干嘛?就算聂颖如今成为朝廷通缉犯不能明目张胆地乱窜,但隐藏身分之后,他为何要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别人或许相信这是巧合,可任鹏飞知道,若聂颖不肯,这个巧合便不会发生。而且那一日他出现得实在太过凑巧,凑巧得令他不得不产生怀疑——或许那日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假使真是如此,任鹏飞只觉得毛骨悚然,不仅是为聂颖如今的心机,还因为他这番举动下潜藏的真正动机。
武林盟毕竟是连皇帝也忌惮三分的势力,若能掌握整个武林门派,那么再于暗中培植势力,假以时日——
当然,这全都只是任鹏飞的猜想,一切都未曾有真凭实据,甚至连江颖到底是不是聂颖他都无法真正确定。
也因此,即便为此心中百转千回,任鹏飞仍然是按兵不动,主要原因也是,他没有什么理由去动。
渡厄城一半的生意是要回来了,但在一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任鹏飞已经心慵意懒,更何况城主之位让弟弟继任之后,任鹏飞见他日渐上手,在众人的扶植之下也挺有模有样,更没了再继续打理城中诸事的心情。
于是不顾任程飞的百般劝说,仍然决定退居幕后,在弟弟遇上难解的问题时,才不时出谋划策给些意见,实际上,此时的任鹏飞真的可算是个无所事事照看女儿的闲人了。
任程飞对城中的事情正处于成长阶段,需要的环境必定是较为风平浪静的,尽管此时武林盟里闹得喧喧嚷嚷,渡厄城中却一片祥和之色,这也正是任鹏飞当初不去搅武林大会这滩浑水的原因。
谁也不会放着安宁的日子不过,整天去打打杀杀,何况现在的江颖也未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任鹏飞有什么理由去搅乱江湖表面上的平静呢。
他只私心地希望江颖不是聂颖,就算真的是,他也希望江颖这个武林盟主心中没有仇恨,否则,接下来不止整个武林,恐怕连同这片天下,都会陷入血雨腥风之中,难有宁日。
可老天没有听到任鹏飞的祈愿,事情一步一步朝他最不想看见的方向发展了。
不止是逍遥堂,江湖里各个邪教的势力在江颖就任武林盟主之位后,越发得壮大,扰得各地百姓难有安宁之日,甚至有的邪教还伙同外敌骚扰一些守城的士兵。
京中自然也有派兵去清剿这些扰乱治安的邪教,可惜这些专门学习旁门左道的邪教油滑得很,朝廷出力不小,成效却寥寥无几,士兵的性命赔进去不少,这些邪教一个两个还照样蹦跶得厉害。
朝中无奈,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治,既然邪教怎么也算是江湖门派,那么还是让武林中人来解决这些事情吧。
因此,皇帝的委托书由朝中派出的使者直接送达到武林盟主江颖手中。
这封委托书给了武林盟主一项权力,那便是在剿匪过程中若人手不足,他可以向附近军队请求增援。
知道这件事后,任鹏飞在院中,从白天一直站到日落,他开始明白了江颖的想法,也逐渐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若再如此放任下去,赔上的,将是整个国家。
任鹏飞并不是那种忠君爱国之人,也不是忧国忧民之士,至于如此地心烦焦虑是为恐怕也难以逃出一劫的渡厄城还是因为其他,这时,他真的给不出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