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结——九浅一深
九浅一深  发于:2012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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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叫我出来,是不是又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宁海辰清了清嗓子,拄着下巴尽力地把头扬起来。

“我刚才去找过肖莹,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和我说了。”

“她和你说什么了?”宁海辰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你心里比我更明白。”

“女人真是靠不住。”宁海辰靠在凳子上,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

“别这样,她是对的。”

“长那么漂亮,人就不能再蛇蝎一点儿?”

“三字经不是说了么,人之初,性本善。肖莹再坏,也不会坏到丧尽天良。其实你们三个都没有错,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的错。宁海辰,我做了十一年的警察了,这十一年来,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按照法律严格进行,抓了人都尽力用法律好好比对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犯错,有没有真的需要受到法律的惩罚。而这么多年过来,我深切地知道有的时候法律不是万能的,都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但是叫法律的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法让真情长久地坚持下去。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是对的,就是法律所要惩罚的不是你这个人,而只是针对你这件事情。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平时奸淫掳掠叫人咬牙切齿,但是你没有触犯法律,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而你是个老实稳重的好人,遵纪守法除暴安良,但是有一天你不幸走到了这个边缘,对不起,法律真的不长眼。杀人更是如此,你让一个人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你只能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偿还,而人最珍贵的,就是你这条命。这是准则,是死规矩。你明白么?”

宁海辰耷拉着脑袋,像是逃避一样点了点头。

“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懂这个道理的,我在这个警察局进进出出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些,而普通人呢?他们只是凭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上看见你宁海辰杀了人,一个因为对方突然想成家就含恨杀人的同性恋,一个变态。好,也许你不在乎,你的妈妈已经去世,说不定她也不会知道,就算她活着,她也许压根就不会记得有你这个儿子。你原来的同学只会嘲笑你觉得你很不齿,原来暗恋过你的女生都只会觉得你是个为情所困而无能到只能杀人的人而惋惜。但是你会甘心么?你会甘心这个故事就因为你这样死了而画上一个尴尬的句号么?这不是这个故事该有的结尾,你宁海辰是因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你舍得么?你舍得为你掏心掏肺忍受了那么久流言蜚语的梁非予背上这样的罪名么?你舍得你和梁非予苦苦经营起来的感情就这样因为记者的歪曲和法院的判决就变成这样荒谬的故事么?唯一对你肝胆相照牺牲了所有的一切只为把爱都给你的男人,到最后只变成为了一己之私背叛了爱情的混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所鄙夷,你愿意么?你的戒指还在你的胸前躺着,你对得起他么?”

在这席话说到结尾的时候,方决明清晰地看见,宁海辰浑身不能自控的颤抖,哆哆嗦嗦地摸索到脖颈上的戒指攥在手里,眼泪不断地掉落在桌子上,呜咽不止。沙哑的声音像是胡同口拉响的二胡,每发出一点声响,就悲惨得痛彻心扉。他听见宁海辰说,你懂么……这是我唯一能和梁非予在一起的方法了,你懂么……

十六

方决明,你刚才说,你当了十一年的警察,我想问你,有没有经历过一场算是生离死别的爱情?看你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进了局子是警察,出了局子是流氓,想必除了你那个小跟班,没人会对你有意思。不过我一直觉得你算是个好人,就凭你大半夜给我送被子,我就觉得,其实你挺有血性。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书,老舍曾经说过,大多数穷人脸基本的生存权都没有,处于饥饿状态的时候,爱情就只能是买卖。“自由婚姻”,“爱情神圣”云云,不过是骗人的空梦。

这是我在北京的时候,最能深切体会的一句话。你也知道,我弹钢琴只得过一次奖就销声匿迹了,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一劳永逸,实际上那段日子,是我再也不想回忆的日子。妈妈那个时候已经去世,我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每天只能跑到胡同小吃街去打工,去肯德基收拾餐盘,白天挨土财主的骂,晚上受洋老板的罪。梁非予比我好不了多少,因为是理科生,他经常可以去给人补习数理化,只是遇上笨蛋学生,他经常赶不上最晚一班的公交车。大半夜走回来的时候,脑门儿给吹的冰凉冰凉,鼻尖冻得通红通红,还不忍心让我变冷,在地上转好几圈才肯进被窝。

那个时候的梁非予找了好多兼职,只为了给我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你也知道,艺术这门儿职业,有的时候要比其他行业付出更多的代价,有了钱,才有资格醉生梦死。我因为太急于求成,很多时候都力不从心,小手指弹琴的时候都会抽搐。因为害怕,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把手伸出来,握拳,展开,再握拳。那个时候非予就会用那双大手包裹住我抽筋的拳头,长长的手指轻轻地揉捏我受伤的手掌。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害怕。我一次又一次地拿着梁非予压弯了脊背挣来的工钱消遣娱乐一样地砸水漂,失败的一刻看着非予惋惜地跟我说,海辰,别担心,再试试。我哪里还敢去试呢?大概是参加了十几次比赛了吧,像是被玩弄一样,进了初赛,复赛过关,而在决赛的时候我没有排到过任何一个名次。我知道,这都是肖牧歌搞的鬼,一次次地给我希望,再一次次地把我扔回用尽全力爬出来的深井。我累了,很多时候我都跟深夜里给人做活的非予说,我不想再弹琴了,我们去找份工作,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知道那个时候非予是怎样的表情么?他就像是那个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几乎快要跳起来一样对我说话,因为太生气还冒出了方言。“宁海辰,你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么?我们都已经走到决赛了,总有一天你会出头的,你现在给我说放弃?赶紧睡觉,别再提这些丧气话,再说我就揍你!”

你这个傻瓜。如果我真的成名了,你怎么办?就算是我会红,我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去踩世界各地的红地毯演奏的时候,你怎么办?你可是骨子里流着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我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还能愿意和我一起做比翼鸟么?你可是我这个世界最珍视的依靠了,你要是因为自卑离开我,黄袍加身又有什么用呢?可是这个道理,你永远都不想懂。你这样期盼着我能够受到肯定,才这样连坐公交的钱都要省下来,我能为你做的还有什么呢?除了成名,我别无选择。

对,就像你这个福尔摩斯想的一样,我去找了肖牧歌。那个男人开出的条件很简单,成为他的“暖床人”。我自然不会答应,他也是爽快人,一晚,只要一晚就够了,就像吃东西一样,珍馐只有吃一次的时候才是珍馐,吃的多了,就是糟糠了。

我说,你给我一周时间,一周以后,我自然会来见你,然后转身就逃了。那天我没有去打工,手机给震的我胯骨发麻,我却丝毫不想理会。

这是什么,这是我对非予的背叛。如果我当天晚上就留在那里,我想我的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脸面见到非予了。我回到家,像是故意地讨好非予一样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非予看见我在拿刀切菜,吓得把刀抢了过去放在菜板上,大声说我的祖宗,这刀可不是你动的。

我却在那个时候狠狠地吻住了他。他被我吓了一跳,伸出手搂着我顺着我的后背,在我松开的时候慌忙地问我怎么了,我却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手,放肆地亲吻他的鼻尖,啃咬他的嘴角,撕扯着他的衣服说梁非予,我想要你,你能不能抱抱我?

那是我和非予第一次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他脱下我衣服的一刻都在颤抖。我没命地吻他,眼泪躺了满脸,慌张的只想紧紧地抱住他。你能理解那种感觉么?那种身体紧紧贴合疼到快被撕裂仍旧不想分开的感觉,那种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快要死掉仍旧不愿停止的感觉,我的非予,我一辈子最重要的非予。在他脱力塌在我身上的一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渐渐平缓了呼吸,搂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爱你。

方决明,你知道么?那一刻我觉得我死了都值了,真的,不后悔。

一周的日子是漫长的,那段时间非予看见我一瘸一拐的样子都会觉得愧疚,炖了很多汤给我喝,我就笑着讥讽他说,老子又不是娘们儿,又不是怀了你的孩子,你炖这些干嘛。

你要是给我生个孩子就好了。非予背对着我盛饭,那个背影比说话的声音还要憨厚。

我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那个喜欢孩子见到孩子都走不动路的梁非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而造成一切的,是我。

所以我只能为他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我都愿意做,只要能让他开心。我站在肖牧歌面前的时候,肖牧歌笑着对我说,想好了?我说,想好了。

肖牧歌的笑意更深了。我承认他是个老帅哥,当年我妈喜欢他的时候,一定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貌双全。而他也走过来对我说,宁海辰,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你知道么,我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她,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纵有千军万马,也难敌倾颓之势啊。

我颤抖着等待他靠过来,他口中雪茄的味道窜过来,几乎要让我窒息。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一口咬断他的舌头,但是眼前非予疲惫的双眼里殷切的目光,让我没法伸出推开他的双手。

在肖牧歌拉开我衬衫领口的时候我听见了门外的嘶吼和吵嚷,是非予!他和门外的保安揪打在一起,我听见他扯破了喉咙一样地喊:“海辰!你出来!不要做傻事!我们回家!我们离开这里,海辰,宁海辰!”

肖牧歌的手臂停在半空看着我,显然他也没想到非予会闯来这里,情急之下扯破了我的衬衫,一把把我甩到沙发上。而门外的非予一路发疯般地冲到了门口,砸门的声音重重地打在我心里。我听见他被打的呻吟,听见他嘶吼的声音被捂住越来越远,我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一把推开面前欲火焚身的肖牧歌,扭开反锁的门朝着非予冲出去。

非予那会儿嘴角流了血,被一群人揪着打,我拿起门口的花瓶一路砸过去,拉起非予没了命的跑。我们是在那个时候遇到肖莹的。跑到门口的时候,非予撞了肖莹一个趔趄,当时身后的保安很快就要追过来了,肖莹拦住了保安,我们才逃跑的。那时我真的很感谢她,如果后来她没有闯入我们的生活,说不定我们要感激她一辈子。

那天晚上逃回地下室的时候,我们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堵在门口,非予抱着我不停地咳嗽,我看着眼眶乌青的他,直直地跪了下去。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呢,背着他去和人苟合,他就算离开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而他同样跪下来,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

“海辰,你干嘛去做那样的傻事?我会赚钱供你弹琴,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不想再看着你伤心了,我花了这么多钱,却一直都石沉大海,我对不起你……”

他狠狠地把我搂在怀里,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一样死死地搂着。我抱着他,指甲深深地扣进他的皮肉,除了恸哭什么都不能做。

后来的日子你就懂了,我被学校除了名,因为打架。肖牧歌那会儿因为要升官,只能解心头恨,没有顾得上找非予的麻烦。那个时候我还差一年毕业,突然间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非予为了我丢掉公派出国学医的机会,早早地公司面试实习,扎着廉价的领带去给老板卖命,去卖骗人的治疗仪。我放弃了钢琴,没有了学历,坐在屋子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而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不起非予。想来想去,我决定去死。

其实死这个东西没什么可怕的,人的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只是到你付诸实践的时候,你会发现想死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情。跳楼是不行的,我的最后一面不能留个非予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吊也不行,其实你看电视里的人上吊的样子挺优雅,但是你要知道,你死的那一瞬间,你的大小便就失禁了。怎么办,我不能给非予留下那样狼狈的印象,最重要的是,我怕在我心跳没停的时候给他救下来,还是植物人,不行。我仔细想了想,就去买了安眠药。

不过方决明,我给你讲,安眠药是世界上最痛不欲生的死法。小说里说的吞安眠药躺在床上死去很优雅,但是安眠药在你胃中作威作福的时候,你是很难挨到死的。我在床上痉挛了好久,眼前模糊得时候我以为我得逞了,但是醒来的时候我浑身无力,整个胃还在灼烧地疼。这是我跑了十家药店才凑够的安眠药啊,我却只能忍受着疼痛等待着死亡来临。

在我疼到掉下床抽搐的时候,非予开了门走进来,看见我面色铁青的样子冲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地背着我去医院。我在非予的背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直到一根管子直直地通到胃里,我迷迷糊糊地想到,这个是洗胃。真的是漫长的自杀啊,我甚至能听见安眠药在胃里席卷的声音。

在我一身冷汗被推出来的时候,非予抱着我的肩膀,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也没有任何言语,眼泪落到我的脖颈。我轻轻地对他说,非予,放了我好么,你的初恋真的不值这么多钱,没有我你能过的很自在,毕业以后找一份好工作,成家立业吧。

非予抽噎着和我说,海辰,我知道你走投无路,但是你还有我,你怎么就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孤苦伶仃的北京呢?等着我,我辞掉现在的工作跟你回家,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还有老家不是么,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十七

“然后你们就回到这里了么?”

“是的,我们一起找了零工,干了半年。非予其实可以去当医生,但是我们没有钱,没有认识的朋友,只能凭自己。白天的时候我和非予就去给人打零工,什么活儿都做过,租过各种各样的房子,我那时候还和非予说,要是不开书店,去做房产中介说不定也可以的。”

“为什么不弹钢琴了呢?”

“钢琴不是个好东西。你以为那种高雅艺术还是我这种低俗的人能够醉生梦死的东西么?好几万块钱一架,请神一样请回家,只能让那些自诩艺术是翅膀的人飘飘然,不过在我看来,都是人渣。”

“现在有三栋房子,也不错。”

“我们一开始是住在梁非予学校附近的小房子的。你也看见了,我的房子是书店的楼上,半间屋子都是书,算是库房。至于那边的新家,是我们还贷买的房子,说来也真的很有趣,去年情人节的时候,非予跟我打电话说,我们的房贷还完了,我还跟他说,老郑,这可是最好的情人节礼物。”

方决明笑着点头。

“那会儿我问非予,我说要不要卖掉你那边的小房子,反正你又不住。他舍不得那个斗室,那毕竟是我们白手起家的地方。但是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肖莹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找来这里,她在我的书店里转了好久,我以为她是来等人的,就没有理她。结果她来找的时候问我说,宁海辰,你不认识我了?”

“老实说,我真的不认识她。我真的想破了头在哪里会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然后我听见她说,我叫肖莹。我就说对不起,你说了名字我还是没想起来我们见过。然后她说,我爸是肖牧歌。当时我真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我的脑海里很快地转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那些不堪回首的故事又重新被翻了回来,好久才镇定过来,你知道么?”

“她是来找梁非予的?”

“我们一起吃了饭,她说最近在这边接了一些演出,所以正好来看看我们。我知道她心怀鬼胎,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她还给过我们两张票去看她走秀,我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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