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梦 下——苏紫鵞
苏紫鵞  发于:2013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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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扑过去抱住他,然后对这该死的世界呐喊,你们都见鬼去吧。

但是,想到我妈,想到徐世鸣手里面的东西。想到我走后不晓得我妈会怎样,终还是摇头:“田益加,我遗憾,没能在你看透一切的时候和你一起。”

田益加说:“为什么?”

我说:“我不能把我妈丢下。”

他又说:“小北,我不要我爸了,你也不要你妈了。我们不要做孝子,我们不孝顺了,欠他们的,我们下辈子还。我带你走好不好。”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到卑微,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田益加。我见过的田益加,一直骄傲着,不会低声求任何人。

电话响,徐世鸣在电话那头问:“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还是说要我去接你?”

我说不用。挂了电话,打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想,这话如果是两年前,或者是两个月前说也好,我会毫不犹豫,甚至包袱也不收的,跟着他浪迹天涯去。

我到酒店,未见徐世鸣。跟在他身边的大汉说:“徐总有事先走了,他说你来了就让你回去。他要你的时候会给你电话的。”

我笑:“知道了,谢谢。”

转身,连疼都不会疼了。

我回家开门看到豆豆的鞋放在门外。唤了她两声,没人应。走进去,看到她睁着眼睛对天花板傻笑,桌上一片狼藉,锡纸、白色粉末、吸管。

我顿时明白怎么回事。我过去拽她,想把她冲醒。

她喃喃道:“爸爸,爸爸。”

我的手,莫名的松了下去。

眼睛盯着桌上的白色粉末,是不是,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可以想起一切?

我蹲在桌前,想了又想,一两次不会上瘾的。我想要解脱,想要。我取出一小点,用吸管吸,太快,被粉末呛住,猛的咳嗽了好几下。吞了口唾沫,再吸。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幻。我看到田益加站在我面前朝我伸手,他穿着白衬衣,头发很柔顺的垂下来。一笑,整个世界都灿烂了,他变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阳光,清爽。他说:“妈的,刚打台球被人吃。兄弟们,扁他去。”

我笑他:“你能不能不要懂不懂就用暴力解决问题啊?”

他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脸说:“小北,你长得比女的都好看。你要是女的,我肯定追你。”

我踹他:“去死吧,我要是女的我才看不上你。”

镜头一转。他背着背包,站在上方的山上:“小北你快点,不快点就找不到我了。”

我上前追,骂道:“你他妈慢点。累死了人。”

然后他站在山顶大喊:“我爱易小北!我要带他走!易小北,你愿不愿意。”

我笑得差点撒手人寰。用手团成圈对他喊:“好啊!”

这样的世界真好,只有两个人的世界真好。

我是笑着醒过来的。

豆豆蹲在我面前,表情很复杂。她说:“你碰了?”

我站起来,觉得有点恶心,脑袋晕晕乎乎。起身去洗手间洗脸。她追在我身后:“你碰了是不是?”见我不说话,她着急起来,伸手拉我,我正洗脸,被她那么一拉,弄得整条裤管都是水。她吼道:“你是不是碰了?”

我说:“是。”

她哇的哭了出来,晃着我的手臂:“你怎么能碰那东西,不能碰啊。”

我笑:“你能碰,我为什么不能碰?”

她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哭,我皱了皱眉,想去抱她,她却猛地给了自己两耳光。看着我说:“小北哥,是我害了你。你别碰了好不好?”

我说:“你不碰我就不碰。”

她伸出小指:“拉钩。”

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住。一边拉一边想,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可靠的一个陈诺了。

易南来找我,问我把股份转给田益加的事。他问我是不是他用什么东西威胁我。我说不是。他不相信,一个劲的逼着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徐家军是他爸,又不是我爸。”

易南没问出什么,只是让我有时间去看看我妈。我说好。挑了个时间,去看我妈。我知道我妈的脾气,当初我顶撞易南,她有本事大半年不见我一次,这次的气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

我躲在公司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才等到她来。我远远的看着她,没敢上去说话。看到她,我吓了一跳,我妈一直都特别注意保养,而那天我看着,真的老了很多很多,老得我几乎不相信那是我妈。我躲在角落偷偷的掉泪,我这样的儿子,拿来做什么。

豆豆自然是守不住陈诺的。再次被我抓住她碰那个东西的时候,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自然而然的沾上了那玩意。

也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碰这玩意了。

确实,能让人忘掉许多,不开心的事。另一个世界,充满着快乐和爱,充满着以前的憧憬和希望,充满着无数的回忆,而那些都是美好的,令人寻味的。

冬去春来,年年岁岁。

儿时,总觉得日子太长,时间走得太慢。总觉得一天就能发生很多事情。后来,觉得时日太短,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就是一年,感觉什么都没发生,细细数来,确实发生不少事情。

我妈因为不肯原谅,过年是我和豆豆在租房子这儿过得。蓝天和严薛吃完年夜饭之后过来和我们打了个通宵麻将,赢了我不少钱,走前还耀武扬威的说:“小北,你看你,大初一就输那么多,出师不利啊。难不成你要倒霉一年,哈哈。”

我给我妈和易南买了些东西让豆豆送回家里去。我妈不想见我,我自然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其一是这样。其二,我确实没脸再出现在我妈面前。

打小我就是她的骄傲,学习好,办事能力不说强,至少在公司里面,她交代的事情绝对是保质保量完成的。

记得第一个月领工资的时候,我去给她买了件价格不菲的皮草,她特开心的穿着出入好多场合,不停的炫耀:“哎呀,好看啊。我家小北买的,虽说是男孩子,我都没他这眼光。”满脸的幸福,弄得我特不好意思,好几次说她:“不都是用你钱买的么,至于嘛。”

她笑:“怎么不至于,你没看见那些女的。儿子都不新给她们买这些的。”

现在,我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用着我买的东西到处炫耀。我将她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了三分之一给别人,真是,败家。

豆豆在家实在无聊,和马倩一起在外面开了个小酒吧。

一小间一小间连在一起,暗色系的装修搭配。坐在里面不晓得为什么总感觉像是坐在火车里,还是火车进洞的感觉。

马倩和豆豆都是学设计的,装修这块特别在行。楼上是个大通间,非常的大。两个丫头按照ktv的风格弄了间ktv包间出来,音响什么的都是最好的,光那低音炮就上了五位数。在门上订了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超级vip”。不接待任何不认识的客人。

酒吧装修期间,我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一则爱心活动的消息,拨电话报了个名,每个周末会和协会的人组织去不同的地方做义工,或是孤儿院、医院、学校或是敬老院,大都不定的。那时候我只想,像我这样的人,再不做点好事,报应会不会报应到家人的身上。

酒吧开业后,二楼成了豆豆和马倩专门做私人派对的地方,大多时候我都在。说好听点叫私人派对,说难听点叫瘾君子俱乐部。

我有时候会看到我妈,有时候会看到田益加,有时候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比如我带着田益加放风筝啊什么的,或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我总觉得心理不舒服,醒过来会接着让自己幻想,直到让田益加出现为止。

自虐般的折磨,险些让灵魂也没了救赎。

春天之后,徐世鸣没来找过我。

豆豆开店装修什么的用了不少钱,加上我们俩染上那东西也是个耗钱的。七弄八弄我卡上的钱没剩下多少,酒吧虽然生意不错,毕竟起步阶段,谈不上赚钱什么的。一时间,手头变得紧巴巴的。我和豆豆合计了下,打算把车卖了重新换辆便宜的车。

我托蓝天帮我问问有没有要,他惊呼问我是不是没钱花还是怎么的,说没钱给他说,犯不着卖车。我笑说:“没事,还不到那一步,就想卖了换个便宜的。”

蓝天也实话实说:“要是说是个十来二十几万的车倒是好出手。你这车买的时候就贵,怕是不好出手的。”

我说:“没事,你帮我问问,反正也开了些年月了,有人出价就卖了吧。”

我原本想着这车能出手少说也是个把月的事。有钱的都买新的去了,没钱的也犯不着话那么大笔数目来买辆开过的二手车。蓝天确实用了一个星期把事给搞定,我先前以为是他私下想帮我,又是让他起誓什么的,才相信确实是有人买了。

后来又带买主和我见过面。瘦瘦精精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我问他为什么要买这车,他说他女朋友想要。我笑,那也犯不着买新的啊。少年说:“旧也不算旧,怎么说也是大奔啊,这价钱打哪儿找啊。”

他想了会儿又不好意思给我说他只能先付一半,剩下的半个月给问我行不行。我见他豪爽,也就答应了。

隔天领着豆豆去买新车。她蹦跶来蹦跶去,选了辆熊猫,小巧的模样,我坐进去有些矮。豆豆说反正是代步车,无所谓。我说:“那就当送你的了。以后你来接我的了,我不动车了。”

她问我为什么。

我坐在驾驶座上瞅了她一眼,故意坐直身子说:“没看见脑袋快顶着了么。”

她笑:“谁让你长那么高来着。”

我勉强把车给开回去。一路上她一直哼歌,心情特别的好。我有些内疚看了她一眼:“会不会觉得我委屈了你?”

她回头看我:“什么意思?”

我笑:“如果不是我做那混蛋事惹我妈生气,你现在怎么着也是坐在大奔里做少奶奶呢。现在只能委屈在这车了。”

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头靠在我肩上:“不觉得,这样,挺好。”

我看了她一眼,感觉,确实挺好。

周末我例行跟着协会去养老院帮老人家洗洗衣服叠叠被子什么的。阳光特别好,柔软的照在身上特别舒服。里面许多老人家大多都是子女太忙没时间照顾送来的,有的呢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儿女的,大都过得不是太好。我一边照顾他们一边给自己说,要是我妈能原谅我,我定是不会送她来这种地方的。

养老院分为两个院。前面的院子大都是普通人家,也就是家庭环境一般的人住。一般一到两个房间有一个看护看管。后面的院子比较大,里面住着几乎是身份尚可的老人,自然费用比外面一个院高很多。一个老人一般有一个或者更多的看护照料,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两户院子隔着一道大门,紧紧一门之隔,差距是想象不到的大。

我和同去的义工晾衣服的时候看到徐世鸣的车开到后面院中。心里犯了些疑惑,想了会,跟了上去。绕了一圈,没见着徐世鸣,倒见着他妈。

她妈坐在轮椅上,被个丫头推着在院子里懒懒的晒太阳。她微微仰着头面向天空,阳光打在脸上,薄薄的一层光,像是圣母一般,温柔。

我至少有十年没见到过她。只晓得她离婚后跟着徐世鸣去了国外,包括徐家军死她都没出现过。但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即便隔得很远我还是认出她来。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她,下着很大的雨。她哭着跪在我妈面前,让我妈不要抢走她的老公。她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脖子上带着昂贵的钻石项链。她却跪在我妈面前,哭着求。

我那时候很少去我妈住的地方,那时候我还没接受徐家军。那天却碰巧我刚好去她那里,下楼刚好看到这一幕。她额头的美人痣黑得发亮,若换做平日,她定是居高临下看着别人的人。我妈看了我一眼说:“上楼去。”

我哦了一声上楼,不知道下面发生什么。但她那双眼睛却着实刺疼我的心,悲凉,绝望,只想用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希望去祈求些什么。

我躲在一棵树下,看着徐世鸣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小心抚平她腿上的毯子。她微微睁开眼,低头看着徐世鸣,笑了,眼睛弯弯的,笑得特别真诚。徐世鸣也在笑,那笑,让我觉得陌生。小时候,他是小魔头,会隔山差五在学校门口等我,揍我骂我,他比我长几岁,念小学那会儿,他至少比我高两个脑袋。他剪过我头发,脱过我裤子。那时候蓝天上来帮我,两个小屁孩怎么说也不是半大小子的对手,于是,蓝天和我一起,被他剪头发,脱裤子。他笑得很邪,骂我贱种。

后来,他还是骂我贱种。强迫我,占有我,折磨我,笑话我。是个魔王。

从未想过,魔王也能笑出天使一样的笑容来。真的,很好看。

我默默的离开,眼睛竟然有些疼。我想我肯定是疯了,竟然会为了这种人伤心。

忙完后,和协会的人一块回去。养老院前停着辆豪车,身边队员开始讨论。有个男生边看边和旁边的人说:“我这辈子要是能买辆这个车就好了。我一天存十块钱,然后……”然后惊呼:“要存四百年,我去。”

车窗摇下来,徐世鸣朝我招手。嘴角微微上扬,一抹邪笑。

旁边丫头问我:“你认识那么有钱的人啊。”

我点头:“他是我债主。”

这样说应该是没错的,他确实是来讨债的。

我一上车,徐世鸣就探了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笑:“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种事。”

我赶紧将车窗摇上来,一手将他推得远远地:“注意形象。”

他笑,让司机开车。点了两支烟,第一支给我:“既然想看我妈妈,怎么不走近一点看呢,隔那么远,能看出什么。”

我抽了口烟,没说话。他扭头看我:“你应该近些看的,你会发现,我妈没你隔远看的那么精神。”吐口烟圈:“你没看出她精神不佳,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我手莫名颤抖了下。

徐世鸣伸出只手来将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说:“老年痴呆。当初检查出来的时候我压根不信,她才多大的年纪犯这病。可是,你知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什么了么?呵呵,她尿了,尿在床上。那时候她还不算很严重,见我看到她尿,拿着被子捂住脑袋,不让我见她,扔东西叫我滚。等护工给她换好裤子后,又给我打电话,说什么呢?哦,她说,鸣儿,你快来,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麦芽糖。哈,麦芽糖,我十岁之后就没再吃过的东西。我妈还记得。”

我浑身不舒服,往外扭动下,徐世鸣加大手里的力度将我箍在怀里继续说:“你想不想听我爸和我妈的故事?”

我用力挣出他的手臂,烟落在裤腿上,烙出个洞,火星陷入皮肉,赶紧拍掉,捡起来扔出窗去。

徐世鸣靠着背椅,回忆着说:“我外公在部队里面是大官,一心为着国家着想,把自己给耽搁了。到了四十岁才有我妈,独女,自然是宝贝得不行。我爸当兵那会儿给我外公开车,一来二去不晓得怎么的就和我妈看对眼了。那时我外公快要退休了,巴不得我妈找一个好人家,好生能养一辈子的。我妈在大院中出了名的美女,官家子弟追求她的多得是,可是她偏偏只看上我爸一个。开始我外公是不同意的,可经不住我妈哭闹,还是松了口,勉强同意他们婚事。我爸退伍那一年,他俩就把婚事给办了,第二年有了我。我外公把我爸安插在机关单位工作,工作了一年,我爸说出来做生意,我妈硬是将我外公的棺材本给全部骗了出来给我爸做生意。外公死的那年,正好遇到我爸投资失败。你没法想象吧,国家老干部,去世的时候,所有费用全是国家出就算了,收的吊丧金也全部给我爸填补漏洞去了。那时候我小,可开始有了些记忆。家里面住的房子很窄,有一次追债的追到家里面,把门给砸了。我爸在外地谈生意,没在家,晚上我妈是把床移过来抵着门抱着我睡的。后来我爸说,他要是起来了,定是要给我妈一个补偿的。后来,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发起来了。小学那会儿,我在学校用的,铁定是别的孩子没有的,我很自豪,自豪我的父亲比身边那些孩子的父亲优秀。后来,我爸在外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妈无聊,整天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打麻将打发时间,但只要听见我爸回来,立马下桌回家亲自做饭。小北,你知道吗,我妈是官家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只要是我爸吃的,每一口都是她亲自下厨弄的。可是,我爸就是那么报答我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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