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重视,皇太极率留守的贝勒一直将大军送出城外。
“时辰差不多,该要出发了吧。”多尔衮望着天边,对身旁的萨哈廉说道。因为萨哈廉经常跟在皇太极身边,所以有了很频繁的机会与他接触,对于这么一个紧跟皇太极步伐的聪明人,是极有必要对他多用心的——虽然他的命并不长。
萨哈廉显得很兴奋:“嗯,差不多了。”
“你看上去很期待,是不是大汗许你什么了?”
萨哈廉本想忍着,但还是憋不住,凑过来耳语道:“大汗说,如果我这次表现好,就封我做贝勒了。”到底他年纪还轻,偶尔会忘形一下。
多尔衮笑道:“大汗看重你,这贝勒还不是早晚的事。”
萨哈廉开心地笑着。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多尔衮朝营帐望去,是皇太极出来了:“我过去了,上了战场可要小心,不要太玩命了。”
“多谢十四叔。”
多尔衮回到皇太极身边,陪着他送别出征的将士,也跟着向领军的代善,说了些吉祥话。
皇太极目送大军远去,对身边两人道:“我们准备回了。”
本是很随意的一句,多铎却不乐意,梗着脖子回嘴:“你们回去吧,我想在城外转一会。”
皇太极表情僵了僵,但还是好声好气道:“好,那我留几个人护着你,不要玩太晚了。”
多尔衮正想着,多铎这是又来情绪了,是不是要陪着他,再开导开导,多铎却突然又道:“大汗,你什么时候把镶白旗还给杜度阿哥?”
从多尔衮到皇太极,再到一旁的杜度,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镇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他没头没脑地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说这种话。尤其是杜度,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如今的他早已被努尔哈赤编入了镶红旗下。
见众人都不说话,多铎得意道:“你们原来不是都在跟阿玛说,杜度阿哥没什么错,不应该拿走他的镶白旗吗?”
“阿玛收回镶白旗,自然有他的理由,虽然镶白旗旗主暂时空缺,我也会找个合适的人选。”皇太极面无表情地说道。
看到多铎的目光朝自己瞥来,多尔衮脑中嗡地一声,还不等多铎开口,下一瞬就把他推开了一步:“多铎,我们骑马去。”不管多铎愿意不愿意,硬是把他拉走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了很远,一直到汗王的营帐变成了一个小包,才停下脚步。
多铎挥手把多尔衮甩开:“别拉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刚才都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给你个旗主当不好吗?”
“旗主是这么就能当上的吗?”
“那你想怎么样?”多铎恼道,“看他那样子,就是想霸着镶白旗了,镶白旗本来就是阿玛想要给你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耍性子,你居然还敢与他正面起冲突?居然还敢当众挑拨他与杜度的关系?你当他是傻子吗?”
“他做的事还少吗?硬是给我的正黄旗里塞了这么多人进来,这不就是……”多铎想了想道,“分化我的权力吗?”
皇太极继位后,给各旗都添了一名议政大臣,两名佐管大臣,两名调遣大臣,一下子就打破了只有旗主才能议事的制度。
多尔衮面色阴沉,他根本不信年幼的多铎能看到这个层面,更不信他能说出“分化权力”这个词,他厉声道:“刚才那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多铎支支吾吾地扭头:“没人跟我说,你不是说骑马吗?还不……”
“谁跟你说的!”
多尔衮高声喝道,把多铎吓得身子一颤。
“那个……”多铎没想到多尔衮会暴怒至此,“是……阿布泰舅舅说的。”
果然不出多尔衮的意料,这个时候,也只有阿布泰还会亲近他们三兄弟,还会说出这种是非。
“以后不许再和阿布泰来往了。”多尔衮冷得像一块石头。
“为什么呀,那是我们的舅舅啊,额娘死了之后,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提及额娘,多铎眼圈又红了,这个时候才有点像真正的孩子。
看他委屈的样子,多尔衮的心又软了。能和他说什么?说阿布泰已经没用了?他遭新汗记恨,不会再有将来了?与他来往只会连累兄弟们一起受罚?这些话,又怎能和涉世未深的弟弟说呢?又怎么忍心,用这些冷酷的事实,去打击还单纯的多铎?
多尔衮放暖了语气:“你是听我的还是听舅舅的?”
多铎毫不犹豫道:“听你的。”
“那不就对了,舅舅他太心急了,反而会坏事。你听我的就行了,我还会害你吗?还有,以后你千万不要再在大汗面前说这种话了,就算再也不乐意,也要忍住。”
多铎万般不情愿地应付了声:“知道了。”
他的倔脾气,多尔衮怎会不了解,看他仍然是不服气的样子,多尔衮知道,以后还有得好惹事了,只能多多提醒、劝导了。
陪着多铎玩了一会,舒缓了一下情绪,多尔衮回到汗宫,又去找了皇太极。
算时间,有件事情也该来了。
63、如履薄冰前行难
向皇太极通报了之后,多尔衮进了屋,迎面两人走出来,是副将楞额礼和参加阿山。
看到多尔衮盯着这两人直看,皇太极说道:“我命他们二人率六百轻骑攻喀尔喀巴林部,与大贝勒的大军呼应,使巴林部无法支援扎鲁特部。”
“你果然是计划得滴水不漏。”
“此役是我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征,意义非凡我可不希望出任何岔子,必定要全胜。”
“你几乎把可用之兵都派出去了,这回扎鲁特部可不得被你踩平了?”
皇太极笑了笑,但这笑容显得稍显勉强:“多铎怎么样了?”
“他没事。”多尔衮模棱两可地说道。
看着皇太极定定的眼神,多尔衮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对多铎很不满意,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般公然挑衅他大汗的威严,若再有下次,可就不客气了。
多铎的倔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一个被宠上天的孩子,一下子承受得打击太大太过突然,行为举止难免失常,虽然私下里一定会反复告诫多铎,可面对皇太极,却是不能示弱的。
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回视皇太极。
最终,皇太极笑了笑,示意他过来:“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多尔衮上前一看,是明朝来的文书,落款是袁崇焕,他大致浏览了一下,说的是袁崇焕得知了天命汗过逝的消息,特意派来了一个吊唁团吊丧。
还真的是这个时候来的,时间算得挺准的。皇太极对这个袁崇焕派来的吊唁团极为重视,以至于对未来的一些事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于多尔衮来说,他也必须得参与这件事。
“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多尔衮无所谓道。
“吊唁是假,来探我大金虚实是真。”皇太极故意这么说,想看看多尔衮的反应。
“那不是正好向他们展示我大金雄风。”
皇太极也正有此意,微笑着连连点头,他想了想又道:“其实,如何对付明朝,我倒是想与你商量一下。”
虽然多尔衮想尽早加入商议军国大事的行列,可突然听皇太极这么说,还是感到意外:“和我?难道你不和大贝勒们商量?”
“总还是要和他们商量的,可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你可就莫怪我胡言乱语了。”
皇太极失声一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先汗的崩逝多少是明朝害的,你说我们该处理和明朝的关系?”
多尔衮又扫了一眼袁崇焕的文书,似随意一般:“我们议和吧。”虽然多尔衮知晓皇太极的心思,可这个想法也的确是他自己的想法。
“议和?明帝欺我太甚,为何要议和?”皇太极话虽这么说,可语气却是慢条斯理的。他把一旦提出议和后,诸贝勒会提出的质疑,直接抛给了多尔衮。
“因为我们没有准备好。”多尔衮毫不犹豫道,“明朝毕竟根基深,底子厚,我们一时半会是拿不下的,稳定我后方才是要事。要是为了急于进攻明朝,打乱了自己的步伐,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太极望着多尔衮,满是赞许:“多尔衮,在众兄弟子侄中,有些人无条件信我,只要我说什么,他们绝不会说个不字,有些人怕我,即使心里不同意,也绝不会说出口,也有些人虽敢跟我叫板说话,但有时目光狭隘,只为一己私利。但是,你与他们不同,对我来说你这样的人尤为重要,而我也更需要你。”
“你是大汗,我当然听你的,你要我谈看法,我当然老老实实说我的想法。”多尔衮不为所动,应付的话,说起来极为顺溜。
皇太极苦笑,他多希望多尔衮能不要把旧事放在心上,以至于造成两人隔阂,可现在看来渺茫难料。
看来还是得慢慢想办法化解他的怨恨。
“看来我还得找个人给我写议和书。”为了转移话题,皇太极随口道。
“这点小事,你愁什么。你最近不是提拔了许多汉官吗,随便揪一个来写了,那个什么范文程,写几封言之无物,光有表面功夫的信,他们最在行了。”
“有道理。”皇太极笑着点头,“说了那么多,我还没问你来见我什么事呢。”
“就是上次射箭输给你的事,我想着不能让你老念我输了耍赖。”
“哦?你打算做什么?”皇太极期待道。
“其实也是些平日里玩的,不过虽是玩耍,也得练练身手。年纪大的都跟出去打仗了,留下些年纪小的,也不能在家闲着,有几个已是布库好手,我让他们演给你看。”
“好,既然你有心,我就当休息了。”
多尔衮早已做了准备。皇太极和多尔衮到时,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已在场子里等候多时了,在等人时,他们就耐不住性子,已是两两捉对玩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打得汗流浃背,满脸通红。
他们一看到皇太极,立刻停下叩头行礼。
皇太极挥了挥手:“你们尽管试身手,我也就随便看看,不必拘礼。”
多尔衮向众人示意开始,少年们当即分成了两人一组。
双人布库就好比他们骑马打仗,一个人在底下充作马,另一人骑在他背上,两对人在圈内打斗,把对方退出圈外或把上面的人摔在地上即为胜利。
虽然场上的都是少年,可一个个打得卖力,皇太极也看得开心。
多尔衮瞄了一眼皇太极,但见他不断拍手叫好,全情投入。
有一位少年在这群人显得有些特殊,他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几乎要超过了同年龄的人,他的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凡是跟他对打的,两三下就被他掼倒在地。
皇太极也注意到了他,将他招至了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皇太极问道。
少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回大汗,我叫鳌拜。”
“鳌拜?这名字有点耳熟,你是费英东的侄子?”
“正是。”瓜尔佳鳌拜,金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侄子。
“不错,费英东家的后代果然有出息。去吧。”
少年们又继续斗了起来,汗水洒在地上,他们的脸迎着太阳,熠熠生辉,他们朝气蓬勃,他们象征着未来。
对皇太极来说,这一幕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看到多尔衮一直盯着自己看,皇太极起了玩心,身子靠了过去,低声道:“多尔衮,为什么你都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彩头?”
多尔衮没好气地横了一眼,腹诽道,你想说你就直接说了,还要来问一句做什么?
“我知道你记恨我,但是这一次,我还是得反过来向你要一个承诺。”皇太极正色道,“但凡遇事我们仍然能好好商量,就像今天一样,可以吗?”
皇太极放低了姿态,带着些请求。
多尔衮回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不论有再大的仇恨,他们对清王朝的付出,内心的雄图霸业,是一样的。
“我也下场玩一把。”多尔衮拍了拍扶手,下了场。
趁众人不注意时,鳌拜凑到多尔衮身边,神情中带着几分窃喜:“十四阿哥,我的表现怎样?”
多尔衮微微颔首,满意道:“干得不错。”
前世,镶黄旗人鳌拜是豪格一派的中流砥柱,强烈反对自己继位,这一世定然不会再让他有违逆的念头。
十几天后,代善大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皇太极非常高兴,在他们凯旋时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但随后他也立刻宣布镶白旗不再另设旗主,归他所有,改为正黄旗,而原来他手上的正白旗改为镶黄旗,由豪格来领,多尔衮三兄弟的两黄旗改为两白旗。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铎的话触怒了皇太极的缘故,他这个决定做得迅速又突然。
或许这个消息对其余人来说,都会认为是再正常不过,但对阿济格和多铎来说,就无法接受了。
“把我们两黄旗改成两白旗也就算了,那镶白旗他就这么拿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私下里,阿济格粗声粗气地说道。
多铎当然也是跟着表示不满:“我就知道他想霸着镶白旗。”
“你们不要再说了。”多尔衮听不下去,“他把镶白旗给任何人都不会给我们的,而且其他大贝勒也不会同意的,额娘就是因此遭到记恨,这个问题你们俩个怎就想不明白?怎还纠缠不休?额娘拿她的命换了我们几个的命,你们再总这样出言不逊,早晚有一点丢了脑袋,辜负了额娘。”
被多尔衮一吼,两人再也不敢发出抱怨之声,虽说阿济格要比多尔衮年长很多岁,但只要多尔衮发话,都是听他的,多铎就更不用说了。
多尔衮冷声道:“不要把你们的仇恨写在脸上,这样无济于事!”
“那……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做?”阿济格不知所措。
“昨天蒙古的厄参台吉是不是投奔你来了?”多尔衮忽然问道。
“是啊,怎么了?”
“若是大汗要把他编入其他旗下,你别硬拦着。”
阿济格要极了面子,满心不愿意:“凭什么?是他自己来找我的,而且我都答应他了。”
“理由和不要妄想镶白旗一样,我们要增强实力,但完全不必靠急于收纳这么一点点人。我们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至少做到表面恭顺,不要给人罚我们的机会,这样才有机会翻身。”阿济格曾经因为厄参投奔一事惹怒皇太极,不但最后人没要到,反而还被罚钱罚物,得不偿失。
多尔衮清楚地知道,把握好平衡,在平衡中寻找机会,才是至关重要。
几句话说得阿济格和多铎只有听从的份,就连迟钝如阿济格,心中也生出凄凉。
无依无靠的三兄弟,如履薄冰,只有小心再小心,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以图发展。
多铎吞吞吐吐了半天,又说道:“哥,那你不想做旗主了?”
旗主当然是要做的,多尔衮心里也早已有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不想让他两兄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