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们几个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大汗分明是小题大做了。”
“看来,父汗是不想用他了。”
“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月,扈尔汉为了给他的福晋上坟,把他弟弟从驻地调了回来,结果被父汗责罚吗?说到底,那不也是一件小事,可父汗也是大发雷霆,把相关人等都罚了一个遍。”
“虾阿哥究竟怎么惹怒大汗了?”
“我猜想,祸根在二哥与大妃一案时就埋下了,从那时开始,父汗就开始疑心扈尔汉了。我也有提醒过他做事小心一些,检点一些,可他也不放在心上,经常顶撞父汗。”
济尔哈朗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大汗是有意借这件事来打压虾阿哥了?”
“我这边还有一个消息。说是前阵子阿敦被囚禁时,博尔晋有找过父汗,与他有一次秘密长谈。”
“说什么了?”
皇太极摇头:“不清楚,所以那以后我一直在警惕是否有事情发生,没想到,居然是扈尔汉。”
“博尔晋可是镶红旗人。”
皇太极脸色一沉:“没想到二哥还是不死心。”
济尔哈朗思索片刻道:“你说,我要不要找大汗,去给虾阿哥求情?”
“不行!”皇太极断然否决,“你还不明白吗?父汗只是想找个整治他的由头,没有这件行贿受贿的案子,将来也会有其他的事。你已经被父汗骂过了,再去替他求情,说不定还会让父汗疑心你。我不能让他的事,影响到你的前途。”
“那我们就袖手旁观了?”
“父汗要清理的人,谁又能阻止得了?总之,以后要加倍小心才是。”
济尔哈朗喟叹一声,点了点头。
皇太极闷头想了一会,又道:“你去和敦达里说,让他把达尔泰喊来,我有话问他。”
“是想问他为什么告发虾阿哥?”
“不错,他这事来得突然,我必须得问问清楚。”
当达尔泰跪在皇太极勉强时,他是情绪是紧张的,但是他不知皇太极对他告发兄长一事,究竟持何态度。
“达尔泰,你哥哥平时待你好不好?”皇太极开口问道。
达尔泰把头埋得很低:“哥哥对我是很严厉的。”
皇太极失笑:“那就是不好了?”
“不是,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他受贿?”
“我只是觉得哥哥做得不对。”
“有什么不对?”
达尔泰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尽管说,我不会怪你的。”皇太极说。
达尔泰抬起了头,迎上了皇太极的目光:“哥哥他太骄傲了,他仗着自己有军功,总看不起小贝勒们,有时也会在家中发牢骚,说干得好,不如生得好。”
“你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发誓!其实哥哥他固然有功,可也是大汗给了他机会,若我能有机会,我也可以为大金立功。”
皇太极看了他半晌,笑着说:“那好,既然你这么想有作为,我就升你一级,好好表现,若做得好,自然会超过你哥哥。”
达尔泰走后,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济尔哈朗出声问道:“哥,你信他?”
“不信。”皇太极冷冷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用他?”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罚他也没用,既然他不想说是谁指使的,不如把他放到我能看得见的位置。我倒想看看,他都与什么人在联系,是什么人在他背后。”
达尔泰离开四贝勒府是喜出望外的,本想着,四贝勒多数是来骂他一顿的,没想到非但没骂他,还被升官了。
听小贝勒多尔衮的话,果然没有错,四贝勒果然是不喜欢哥哥的,告他一状,非但不会有事,反而还会有好处。
此时,多尔衮正在府外的墙角边看着,当他看到达尔泰满面春风地走出四贝勒府,他就知道,他料准了。
多尔衮也知道,以后和这人估计说不上几句话了,因为从他踏出四贝勒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皇太极的严密监视之下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跨入了四贝勒府,依然去做他的好弟弟。
努尔哈赤将阿敦和扈尔汉先后处死了。阿敦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而天命汗对挑拨诸贝勒斗争之人的态度,已非常明确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当多尔衮从皇太极那回来时,他觉得家中的气氛格外欢乐,阿济格和多铎都围在阿巴亥身边,似乎正在说什么开心的事。
“多尔衮,过来,我有话对你说。”阿巴亥招呼道。
多铎是一刻都忍不住的,已扑倒了他身上:“哥,你要做旗主了!”
旗主?多尔衮疑惑:“什么旗主?”
阿巴亥把多尔衮拉了过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大汗说了,就这几天,把两黄旗下的牛录分给你们三兄弟,然后让阿济格做镶黄旗旗主,你做正黄旗旗主。多尔衮,高兴吗?”
阿济格在一边得意地拍着胸脯:“以后我也是旗主贝勒了!”
在多尔衮的记忆里,这正黄旗的旗主,父汗明明是给多铎的,怎么改变主意了?
多铎则晃着多尔衮的胳膊说道:“啊,好羡慕你们啊,我也想做旗主。”
多尔衮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对此事全无心理准备,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可以藏在皇太极背后,躲得好好的,然后肆无忌惮做自己想做的事,要是突然做上了旗主,这目标可就明显了。
趁其他人还在喜悦中,多尔衮把多铎拉到了一边:“多铎,你想做旗主对吗?”
“对啊。”多铎拼命点头。
“一会父汗要是来说这事,你就跟父汗讨要做旗主,我也会和父汗说,把我这旗主让给你做。”
多铎大惑不解:“为什么?哥,你不想做旗主吗?”
“想是想,可不急这一时。”
“哥,你到底在搞什么?给你做旗主都不做?我才不要你让我呢。”
“我有我的道理,这旗主你做和我做不是都一样吗,不都是我们三兄弟的?”
“可是……”
“别那么多可是了,总之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正说话间,努尔哈赤已来了,阿济格率先迎了上去:“父汗,我真的可以做旗主吗?”
努尔哈赤冲阿巴亥一笑,说道:“你额娘已经告诉你们了?真是的,我还想亲自告诉你们呢。”
多尔衮对多铎悄悄道:“快去求父汗,说要做旗主。”
多铎扭捏了一下,可毕竟做旗主的确是他心中所想,撒起娇来一点都不会假:“父汗!我也要做旗主!父汗,你说过你最疼我的!也给我个旗主做做吧!”
努尔哈赤抱着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的多铎:“这黄旗旗主只有两个,阿玛哪里还能多变出来一个?”
“可我也好想做旗主!两位哥哥都有了,不能撇下我一个!”
“当然是长幼有别,难道你还想抢在你哥哥们前面?”
“那我还是想做旗主嘛!”
“父汗。”多尔衮插话道,“把我的旗主给多铎做吧。”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高兴:“你们把旗主当成什么了?哪里是你们可以推来推去的?不想做就都不要做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阿巴亥尴尬地看着几个儿子,想要安抚努尔哈赤,但一时也不敢轻易开口。
但多尔衮神情自若:“父汗,我以为,我还需要像几位年长的哥哥那样多历练历练,阿济格哥哥是成年人了,当然应该自领一旗,我和多铎还小,当一起向哥哥们学习。更何况我们兄弟不分彼此,谁来做这个旗主都是一样的,只要多铎高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高兴。”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兄弟情说得比天还大,努尔哈赤当即转怒为喜,直夸他宽厚懂事:“那好,多尔衮你也别急,早晚有一天我会分给你一旗。”
“谢谢父汗。”
次年三月,努尔哈赤宣布施行“八贝勒共治国政”,由八位旗主贝勒共同治理国家,商议国事,新汗王将由八王集议,推举德才兼备者为之。
这八位旗主贝勒就是,正红旗代善、镶蓝旗阿敏、正蓝旗莽古尔泰、正白旗皇太极、镶白旗杜度、镶红旗岳托、镶黄旗阿济格、正黄旗多铎。
并没有多尔衮。
辽阳的城墙在辽沈一战中损坏的很严重,至今仍由几处尚未得到修缮。
多尔衮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城楼上,那里曾是一座楼台,但已被毁得面目全非,遍地都是碎石碎砖,还有焚烧过的痕迹。
他捡起一颗碎石子,朝远方奋力抛去。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弧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一道身影从一旁拐了上来,进入了他的视线,缓缓向他走来。
多尔衮侧身看去,是皇太极。
40、尔虞我诈太聪明
“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阳光照在皇太极身上,给他平添了一份暖意。
多尔衮扬着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皇太极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只是这里是整座辽阳城最高的地方,所以来透透气。”
是啊,最高的地方,他总是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来俯视别人。
我也喜欢。
“你未免胆子太大。”皇太极说道,“城里现在乱得很,汉人也都不太规矩,父汗可是嘱咐过不允许单独出门的。”
多尔衮反驳道:“你不也一个人吗?”
“你还小。”
“我不小了。”
皇太极仔细端详着他,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看什么?”多尔衮问。
“看看你有没有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多铎先你做了旗主,你一点都不在意?”
“还好。”多尔衮随口应了一句,又拾起一粒石子,向远处掷去。
皇太极的视线追着那颗石头,投向远方:“还好?只有好和不好,哪有什么还好?”
“八哥很希望我做旗主吗?”多尔衮望着他。
“那是当然,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连个旗主都当不上呢?”
多尔衮略一动容,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在意这个位置。他随口找了个借口:“父汗一直是很宠多铎的。”
理应会感到难过的,同样是没有功劳的小贝勒,哪有弟弟先一步做了旗主,自己还像缺心眼似的一个劲乐的?所以脸上也恰如其分得表现出一丝郁卒。
但在皇太极看来,他这一丝郁卒却隐藏了极大的失落和不甘,是隐忍过后的不经意流露,看着令人心酸。
皇太极向他伸出了手:“来,我们出城去。”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握住了他的手。
已近傍晚,半个太阳坠在天边的山上,霞光万丈。太子河上波光粼粼,夕阳倒影在水中,像被掰碎了,撒在了湖面上,一片一片的金黄色。白花花的芦苇丛也变成了金灿灿的,在岸边轻轻柔柔地迎风飘荡,散发着阵阵清香。
他们两人一骑,沿着河边的浅滩,马儿放慢了脚步,缓缓行走。
远处,不知是什么惊动了,芦荡中一群苇碴子呼啦啦一阵巨响,拍打着翅膀飞上了天,在橙红色天空中,滑翔而过,只留下一道剪影。
皇太极忽然开口:“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太子河吗?”
“战国时,燕太子丹派荆柯刺秦失败,燕王喜为了讨好秦王,命人追杀太子丹,于是太子丹就逃到这里,藏在了这条河边,后来人们就把这条河叫做太子河。”
“太子丹只做了一件事情,他的名字就被载入了史册。多尔衮,你希望你的名字载入史册吗?”
“载入史册有很多种,有流芳百世,也有遗臭万年。”
皇太极笑道:“那你希望是哪一种?”
多尔衮沉默,率领八旗入关是哪一种?被人掘坟鞭尸又是哪一种?
“多尔衮,你觉得做父汗的儿子,是幸,还是不幸?”皇太极又问。
“生为人,总是要吃很多苦的。”
“不错,但我觉得还是幸运的,至少我们比许多人更加接近权利的中心,让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不会虚度此生。只是……”皇太极顿了顿道,“我们付出的也会比旁人多些,尤其是兄弟之争,在所难免,而且可能更加无情,更加冷漠。”
多尔衮心中警觉,回头瞥了他一眼,但见他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了心。
“你和多铎也难免会有一争。”
“我和多铎不分彼此。”
皇太极闻言微微一愣:“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多尔衮挺直了脊梁,傲然道:“我不做旗主,只是暂时的,我的名字一定会载入史册,让所有人记住。”
皇太极笑道:“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志气,将来你一定能成大事。我还以为你会为没能当上旗主而不开心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八哥,你小瞧我了。”
“是的,是我小瞧你了,害我散了会还到处找你,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远见。”
多尔衮扭头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我在城楼上吗?”
皇太极低头一笑:“多少还是能猜出点你的心思的。”
多尔衮扯了扯嘴角,掩饰着尴尬。
“那我们回吧。”皇太极兜转马头,朝城中走去。
回到城中,皇太极把多尔衮送回汗宫,但经过四贝勒府时,恰好看到额尔德尼正站在门口。
“四贝勒,我正想找你。”额尔德尼拜了拜道。
“好,你进去先等我一会,我把十四送过去就回来。”
“八哥,你要是有事,我自己回去好了。”多尔衮道。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城里走动。”
“那你派几个人送我也是一样的。”
皇太极考虑了下:“还是我送你吧,反正也没有多少路。”
回到汗宫,多尔衮目送皇太极离开,便去向努尔哈赤请安。
努尔哈赤随口问道:“去哪玩了?”
“八哥带我出城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额尔德尼巴克什急着找八哥,他就先送我回来了。”
“额尔德尼又去找老八了?”努尔哈赤脱口而出。
父汗一个“又”字,在多尔衮听来,有了别样一种意味,心中又起了盘算。
如果说扈尔汉是皇太极旗下一员猛将,那额尔德尼就是皇太极身边的智囊。
身为正黄旗人,却三天两头跑去正白旗旗主那,这可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想到这里,多尔衮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关于额尔德尼的一些流言碎语渐渐传开了,说他有违旗籍,整日就围在四贝勒身边,教唆四贝勒与其他贝勒们为敌。
就连努尔哈赤身边的侍臣,也都在议论,说得有模有样,好像他哪时哪刻与四贝勒说了些什么话,他们都知道。
从努尔哈赤近日来对额尔德尼的态度,多尔衮确信,热身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