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今,居然是水斩门给他们的消息!
……
是夜,黎青抱着已沉沉睡去的闻人缓静看良久,终于叹息一声闭上了眼。他自是知道水斩门的厉害,但也明白闻人缓的固执。
片刻,他又睁开眼来,伸手轻轻抚上闻人缓的脸颊,动作极轻的流连着。
闻人缓皮肤原来很白皙,但现在在江湖上奔走了几个月,已经被晒的微微有些泛黄了,看着比原来健康很多。他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眼睫偶尔动一下。唇轻轻抿着,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过,黎青还是发现,他右边脸上的疤痕变浅了很多,看上去早已没有原先的狰狞可怖,甚至如果不注意看,便不会发现。
黎青皱了皱眉,但也没想过多,以为是随着时间过去疤痕也渐渐消了。他有想过,是谁那么狠心会在这样一张脸上刻下那样狰狞的伤,他是心疼的,也想过私下里寻找到那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可后来他在闻人缓身边时间长了,也慢慢释怀了。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办法,但现在自己既然在他身边,那就绝不会再让他受伤。
其实后来偶然的一次,闻人缓自己提到脸上的疤痕,黎青不动声色的问他是谁干的,闻人缓轻轻皱着眉思索良久,然后看着黎青摇摇头,说不知道,还说以前没有的,好像突然就有了。黎青那时终于放下心,看着纯净的有些傻气的闻人缓,上前抱着他半晌没说话。
闻人缓似乎感觉到了黎青手指的作怪,微微摇了下头,感觉还没有摇下去,便将头往黎青怀里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黎青眼中一片温柔,他低下头轻轻吻着怀里的人,良久都没有停下。
明天,明天就要进滴水岭了,没有人知道水斩门到底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里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但是即使这样,黎青也不想将闻人缓留下,虽然留下对他更安全。但是他想,即使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对于闻人缓,他想自私。
慢慢抽回在阿缓头下的手臂,黎青悄悄坐起了身,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本线缝的旧书,书名有点模糊了,但勉强还可以认出来——《逆生经》。
黎青眉头紧皱,手顿了又顿,却还是只放在了那书面上。他身体往后靠了靠,慢慢闭上了眼。
眼前出现的是闻人缓刺杀虫师纠蚺的那一幕,血沾染上他纤长的手指,眼神有些冷酷和茫然,他突然回过头看着自己,冲自己笑。
阿缓,阿缓……
黎青手指抖了抖,然后睁开眼看身边的人。他还在沉睡着,手指无意识的抓住自己的衣服,美丽静好的如一个孩子。
不能了,再不能让他变成那个样子了,自己绝对不允许!只有自己变的更强,强的只要自己在他身边,便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伤害。
阿缓,为了你,黎青什么都可以做……
黎青眼中闪过一道光,然后直起身,翻开了那本《逆生经》。
但——
人之顺命,怎可逆生?
……
滴水岭果然风景秀丽,树木苍翠花香四溢,离那里还有很远便能听到啁啾的鸟鸣,偶尔还有小鹿兔子从眼前跑过,再好奇的站住脚回头来看。
这里因为人迹罕至,到处都是一派自然蒸荣的景象。
萧钰在前面走着,闻人缓和季澜殇跟在后面,最后是韩默和黎青。是的,他们收到消息的那天便下了决定,即使的龙潭虎穴,他们也要闯一闯。也只能闯一闯。
这次一行只有五人,所有的镖师都留下了。既然是水斩门给的消息,如果他们想,再多的人去了该送命也是送命,不如留下来做障眼法。
青翠的山岭就在眼前了,大家相互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着萧钰抬脚迈了上去。
……
第四十章:入岭
滴水岭斜向绵延近百里,南方雨水丰富,树木大多长得高大葱郁,阳光勉强透射进来,也被叶子割成细碎散落到地上。
五人小心往前走着,黎青在后面一直握着闻人缓的手,遇到坎坷处不动声色的帮一下。而这次萧钰却没有多去注意他们,他不时侧眼看看右后的季澜殇,偶尔眉头轻皱。后来季澜殇自己忍不住了,在他又一次回头时,向他伸出了手。
几人已经在这个山岭里走了好半天了,却还是没有见到柴夫口中的山崖或者高大树木上的木屋。说来奇怪,当初那么多武林高手进来后皆丧命于此,使得此处成为武林上的禁地,但是附近的柴夫或者村民来到此处却没有遇见过任何问题。
他们来时了解到,有一个柴夫曾在山中遇狼,逃命之时无意中到了一个山崖,不幸跌下去却被崖间长出的一棵树所挂住,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位置,让那位柴夫看到了崖下的高大宫殿与精致院落。后来柴夫费力爬上与村民说时,村民皆认为他遇险后精神恍惚出现了幻觉。除此外,倒是同时有几人见过林中深处某棵大树上有木屋,但从没见过有人。
村民外事不通自然不清楚江湖上的事,但萧钰黎青他们却知道这或许就是水斩门的冰山一角。现在他们按着当时村民所说的方向行走着,希望可以寻得木屋或者山崖,以期发现一些线索。
头上的阳光似乎一直在一个地方,洒下来的光线也是直射着。他们往前望了望,前面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高深树木。四周不算安静,不时有清脆的鸟鸣或者小动物在行走,间或还有美丽的蝴蝶围着他们翩跹。
萧钰黎青都很警惕,因为他们发现那些动物或者蝴蝶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有时脚踩在坚实的地上也会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柔软。
这里的一切都不太正常,时间和空间的流转似乎不再鲜明,这让他们恍然想起一个在西域术法或者南疆巫术中常见的一个词——结界。
一般结界的大小都是依着施法人的法力来说的,通常结出一个大的矩阵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但照着眼前的景象看,竟是整个滴水岭都在一个结界中!
萧钰黎青韩默看似不动声色的走着,但其实每一步都很小心,怕踩到不该踩的地方出现问题。季澜殇没有他们武功高,也就对这个东西感觉比较模糊,胜在他见世面较多,遇见什么也不会惊慌。
黎青原是担心闻人缓的,但后来发现几人中只有闻人缓最是轻松,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围在身边翩跹的五彩蝴蝶是美丽的,那些长着通红毛色的兔子也很新奇,通过相握着的手,黎青知道闻人缓每看见一个新奇的东西心里都很新鲜和高兴。
手又紧了一下,黎青侧过眼来看闻人缓。闻人缓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前方。前方长着一棵高大的樟树,而那树干中央却围着一圈紫色的花,花很漂亮,在偶尔吹来的风中轻轻摇曳。
那花黎青认识,是种专门寄生在樟树干上以吸食樟树养分而生长的花,凡是被这花寄生过的樟树不出两年就会枯死。但闻人缓不清楚,所以他一直眼中含笑的看着那美丽的花。
幸好,闻人缓看什么东西,或者喜欢什么东西,都是远远看着,很少上前抚摸或者有带走的心思。
看着这样的闻人缓,黎青心中暗暗发誓,等此事一过定要带他到处走走,让他看尽喜欢的东西。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萧钰招手让停下休息。几人吃了点东西,但都没有多说话。前途未知,多说无益。
头上的阳光像被固定在一个位置,四周的景色也似没有发生过变化,大家走了多久开始没办法预计,直到他们觉得有些困了,精心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而就在他们刚坐下时,却忽然觉得周围暗了下来,再抬头去看,太阳已经开始坠落西山。
黎青萧钰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真的进了结界或者某种幻象里。现在想来百年前那些江湖上的高手,他们或许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在这结界里根本没有走出去,饿死或者在某种幻象里死去。
黎青又往闻人缓身旁靠了靠,然后微微垂下眼眸。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出不去,那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罢。不论是在这里,抑或别处,只要和他在一起,那就是好的。
夜来的很快,似乎前面不动的太阳只是他们的幻觉,一眨眼,周围已是宁谧的黑暗。
这样的黑暗中他们不敢生火,在暗处比在明处更安全些。
夜晚的丛林在蛩鸣声中显得更加的幽深与诡谲,周围的空气都是压抑的,似乎随时都会在后背上出现什么或者在眼前变换出什么,细微的声音也被放大数倍传进耳膜,连呼吸都变的清晰且可怕。
黎青伸手揽住闻人缓,紧紧将他抱在怀里,闻人缓也明白他们的处境,静静伏在黎青怀中,一动不动。
在闻人缓眼中,黎青最是温柔。他虽与皇帝的样貌相似,但行为举止完全不同。皇帝深刻的五官在冷峻和残忍之下显得更加鲜明,而这样的五官在黎青的温柔下却被同化成了柔和。如果说皇帝是冰川上行走的孤狼,那黎青就是月下温和的独角兽。同样的力量,一个张扬于外,一个内敛其中。
闻人缓伏在黎青怀里,能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与有力的心跳。有那么一个瞬间,闻人缓竟觉得稀奇。他觉得黎青这个温文尔雅书生一样的人,不会有这么厚实的胸膛及有力的心跳的,书上不是写,书生都是羸弱的么?
想到这里闻人缓微微掀起点嘴角,眉眼中夹杂着自己不知的柔情。黑暗中黎青看不清他的脸,但心中感觉到温暖,于是黎青抬手轻轻抚摸着阿缓的头发。
在这样宁静到诡异的夜里,闻人缓还是在黎青的抚摸下睡着了。以前闻人缓睡觉很轻,夜里醒来后不再睡也是常有的事,但自从和黎青在一起,这种情况就没有再出现了。
睡梦中依然是行走在这片阴暗的丛林中,他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只是顺着脚下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的树,树上有一个粗糙的木屋。
闻人缓觉得自己并没有因为看到木屋就停下,而是开始往右走。他不知道为什么往右走,只是觉得该去向那里。没走多久,他看见了一个山崖。
这个崖似乎很深,他站在边上都能感觉到一阵阵寒风从崖下冲上来,可即使这样,他依然一眼就能看到崖下的那些宫殿。
他在宫殿中穿梭,甚至伸出手摩挲那坚固的红墙。他左右拐着,走过曲折的檐廊,穿过芬芳的园林,越过藤萝缠绕的月牙门,似乎他曾在这里走过很多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然后,他来到最深处的一个宫殿门前,那个宫殿高大的红门紧紧闭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心中很痛。他在此处站了一会儿,然后左走,他知道不远处有一个深潭,那里的潭水冰凉刺骨,进去就不能再出来。
汩汩的潭水冒出气泡,炸开时却散成冰凌。他又静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往回走不是他在走路,而像是将刚才的步子倒了回去。倒回最后一个宫殿,倒回藤萝缠绕的月牙门,倒回曲折的檐廊,一直倒回崖上的那个树屋。
树屋的门是开着的,但是里面没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正要再往后倒,树后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如果不是他发色银白,怕是不会被他注意。那人慢慢来到他的面前,然后缓缓抬起脸。
“你还……知道回来么?”
第四一章:梦中
树屋的门是开着的,但是里面没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正要再往后倒,树后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如果不是他发色银白,怕是不会被他注意。那人慢慢来到他的面前,然后缓缓抬起脸。
“你还……知道回来么?”
闻人缓站住没有动,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此人整个身体都隐在黑色的斗篷里面,只有脸侧有些许的银发露出。他的样貌闻人缓是看不清的,但他知道此人他并不认识。
闻人缓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人看了闻人缓一会儿,竟是缓缓的笑了。闻人缓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他知道他笑了。那人说:“明明是这么明显,我那个笨徒儿竟没看出来,如此,死了也不可惜。”
闻人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有接话。
这人似乎知道闻人缓在想什么,于是缓缓解释道:“河涧城外,有人说要炼化你,那人,是我的徒弟。”
经他一说,闻人缓想起在昌威镖局被一个术法师掠走的事,就是那次,黎青又来到了他身边。原来那被黎青杀死的人,竟是这个人的徒弟。
闻人缓后知后觉的这才谨慎起来,他不怕这个人,但怕这个人去找黎青的麻烦。
那人见他神色有些防备也不在意,依然带着些许温和的语气说:“他修为不够,死了也是应该,我不会追究。”说着见闻人缓似是松了口气,不由又笑了笑,却是将话头转了,“不过……我徒弟既然被你杀死了,那你就接替他的位置罢。”
闻人缓一愣,唇轻轻抿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话。
那人似乎为自己这个突然想出的主意颇为满意,就又说道:“你灵性不错,又有它的帮助,修炼起来自是事半功倍,我对你十分中意,如此,你就拜在我门下罢。”那人说着微微抬起了眼,那一瞬间,闻人缓看清他的眸子。
那双眸子本是含糊的,但就在自己看清的一瞬间,似乎顿时放出了光亮。光亮如此之强,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那人看着他的反应似是很高兴,道:“做我的徒弟,我会教你很多东西,抬指夺命瞬间风雨,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下,你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那人顿了顿,声音再响起时,闻人缓竟觉得他的唇就在耳畔,声音也变得异常蛊惑,他轻轻说着。
“不……你会成为天下的神。”
闻人缓没有动,也动不了。
那人又注视了闻人缓一会儿,见他还是神色淡然,不由轻轻挑了下眉:“我会等着你同意。还有,我叫幕风,记住。”话说完,竟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闻人缓静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树上的木屋,抬脚想往前走,却发现自己还是倒退着走路。
……
黑暗的风吹过树枝,将高大树上的树屋吹的咯吱作响,在空无一人的树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慢慢显现出来,他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轻轻笑了。
与其捉住炼化了,还不如将珍珑兽握在手里。相比自己来做,他更喜欢做幕后的操纵者。
……
树屋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围也越来越黑暗,自己一步步后退,然后看见了倚在树上的韩默,枕着萧钰轻睡的季澜殇,然后看见了闭目养神的黎青,以及他怀中熟睡的自己。
闻人缓站在近旁,看着黎青微微闭着眼,神情温和中却又带着警惕。他一手环着自己,另一只手隐在袖中。闻人缓知道,他的剑就藏在那里。
闻人缓将目光又转向他怀里的自己,他是第一次这样看着自己,以前他连镜子都是没怎么看过的。
自己闭着眼睡的很熟,神情恬淡。他从不知道自己睡觉时是这个样子,宁静且安心。记得以前他睡觉很轻,醒来之后也不会再睡,甚至有时候会默默念着《心经》来宁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念过《心经》了,即使有时候睡不着,也会默默想着一些东西。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有东西可以想的。以前的自己,睡不着时脑海中是空的,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供自己去思考去疑惑,自己不得不靠着《心经》来去除这种空虚感。那时,自己并不知道这是种空虚,只是觉得不舒服。
从何时开始,自己开始有事情了呢?自己会去想些什么呢?好像……也只是去想窗外的花草会不会被夜雨打折,澜殇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他那无情的哥哥,萧钰什么时候才将珍珑兽送到,还有……黎青晚上似乎没有吻自己。
都是些小事,眼前常会出现的那些细小事情,可就是这些事情,自己觉得充实。
会关心会在乎会期待,甚至会抱怨,这才……是个真正的人吧?闻人缓想着,神情越加和缓了,连嘴角都不由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