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启暗骂自己，学什么人家好爸爸，接送孩子上学，不能在孩子面前吸烟，省的危害下一代，讲话还得轻声细语，不能吓着人，啧，真他妈累人！

第十三章

两人到家时正好去接陈奕禾的车也回来了，陈程一看到那个胖胖的身子，马上蹦过去：“小禾老师！今天数学老师又表扬我了！”

“是嘛！小程真厉害！”陈奕禾闻言一改在学校时的低迷情绪兴奋地和陈程抱作一团，与陈程相处一个多月，自小生长环境相似的两人已如兄弟一般亲密，知道小程的努力付出得到了肯定，别说是在学校受的那些冷眼，就算再坏，也是值得的。

“嘿嘿，也没有，是你教得好。”这样直接的赞扬，让陈程有些羞涩，他低下头搔了搔头上的碎发，眼神一飘，就看见还站在车边的任启和肖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一时呐呐道：“……爸爸，肖叔叔……”

肖平一弯腰，说：“少爷。”

陈奕禾也发现两人适才有些忘形，又看到任启在一旁，顿时就拘束许多，扯了扯卷起的衣摆，冲任启道：“任先生。”

任启微一点头算是应了，将车钥匙抛到肖平手中，自己进了别墅。陈程拽拽陈奕禾的手，两人跟在后头。

陈嫂正在准备晚饭，看见任启进来，有些意外的说：“任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又见后面几个人一起进来，更奇怪了：“今天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走在最后的肖平听见她这一句，难得多嘴了一回：“今天任总去接的少爷。”

“是吗？那不是得绕上大半个城？怎么去花那个功夫，让肖平去不是挺好？”这话陈嫂只嘀咕给自己听，却扯起嗓子道：“任总对少爷倒是疼爱，父子感情真好。”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其他人都止了动作，仿佛就被定格了一样，只有任启一边解开西装扣子，一边将领带仍在沙发上，随口道：“开饭吧。”

被截住的时间之河马上就畅通了，陈程和陈奕禾将书包放进小书房，肖平拾起任启的外套与领带放入洗衣室，陈嫂则进厨房为众人盛饭。

家里的人满打满算只有五个，因此也不顾忌什么都在一个桌上用饭。任启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陈程和陈奕禾，右边是肖平与陈嫂。因为他在，大伙都安安静静各自吃饭，若是平时，陈程与陈奕禾便会讲些学校里的事，陈嫂也会说些八卦闲事，肖平都是只当听众，那个时候，他们四人，倒像是一个完整的家。

“学校功课怎么样？”任启突兀的话让陈嫂盛汤的勺子打滑掉进瓷盆里，发出老大的噪声，桌上也溅出不少油。几人的注意全被她吸引，害她臊了一张老脸，“一下没拿好，嘿嘿，我去拿抹布，任总您继续。”

任启皱皱眉头，又将视线调回来。

陈程被他这样看着，比让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还要紧张些，等嘴里的饭全咽了，才敢开口：“还没测试，不知道结果，不过老师说最近作业都做得不错，考试应该会比上一次好些。”小心翼翼的措辞，小心翼翼的语调，其中还是含了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任启放在桌上的手轻微地抖了抖，慢慢抬起来在小孩头上揉了揉：“好好学，慢慢来。”

“嗯。”视线变得氤氲不清，陈程急忙低下头喝了口汤，任启则是起身离开饭厅。

第十四章

怎么回事？

硕大的落地窗敞开着，血红色的余晖一点点漫进来，傍晚的风夹杂着细微躁动，扇起丝质纱帘不住地舞动着。

任启坐在旋转椅中，眼眸眯起，夕阳映在里边，泛出一片猩红。右手的烟独自燃着，已经快到头了，他却是一动不动，左手似乎还有些痉挛，就一颤颤，极小的幅度，确实是在颤动，无名指还神经质地收缩了一下。

他缓缓坐起身子，又一次将左手拿在眼前仔细观察，只是那样轻微的碰触，却让它从方才饭桌上兴奋到现在。

两个人在法律上成了父子，所以血缘也会慢慢变得相近，然后便会有反应？

实在是有些滑稽。

可是当时，触到那毛绒绒，带着些许温度的头顶，左手差点就失了控制，仿佛浑身的血，所有的感官都聚在小小的掌心那一丝接触点，差点就要将那颗脑袋抓进自己胸口了，如果不是本能命令双腿移动离开，或许，就要那么做了。

这就是父子之情？还没有培养，自个儿冒出来的父子之情。

“小程，今天都有什么作业？”陈奕禾坐在陈程书桌对面，顺手拿起他记作业的小本看了几眼，“唔……还挺多，现在的学校，怎么都留这么大堆家庭作业，都不让小孩子睡觉么？”

陈程将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听他这样说就笑了笑，“还好，老师也是想让我们多学些，文清他们都做得好快的，好像他们还有另外的练习要做呢。”

陈奕禾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道：“我们不和他们比，慢慢来，小禾这么勤快，总会赶上的，是吧？”

“嗯！”陈程自信满满地点头，一脸的坚定。那是种，有了明确的目标，昂扬的斗志，坚信会达成的坚定。

“好，现在开始今晚的课程。”

从六点多到十余点，整整四个多小时，两人一直重复提问、解答，提问、解答，这样单调乏味的事情，等一天的任务圆满完成，两人卸下一口气，才发觉渴了，脱力了，一旁的饮料早已凉透。

整晚的整晚，陈程一日日难以察觉的进步，便是这样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累起来。时间肯定是不够的，从五年级到八年级，整整四年的空白，哪是一朝一夕补得回来，却只能尽己所能，付出多于别人数倍的努力，只求能及得上别人的几分之一，到最后，能不后悔，能不负所望。

两人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收拾桌上散乱的资料，陈奕禾端起牛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下滑，登时就使人清醒许多。

“小程，任先生真年轻呢。”讲完课人就显得轻松许多，废话也就会多一些。

陈程心里将任启和爸爸拿来对比，确实，两人看起来似乎有二十年的差距，明明相貌上差了一辈份，却都是自己的爸爸。

“还有，任先生都是这个表情吗？看起来好严肃。”陈奕禾说着扮了一个皱眉抿唇的木头脸。

陈程被他逗笑了，说：“爸爸比你好看多了。”

“那是，我脸上肉呼呼的，哪有任先生个性。好了好了，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嗯，晚安。”道晚安这个习惯还是最近才养成的。

“晚安。”

第十五章

“夏文清，你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吧，要怎么解？”陈程指了指练习上的两个三角形，问一边正整理课本的夏文清，“这两个三角形好像不一样大啊，会有什么关系？”

“我看看，唔……这个要利用三角形相似法则……”夏文清拿出一本草稿本，迅速在上面画了两个草图，点了点图上的条条框框：“你看，这条边和这条边，这条和这条，还有……这两个夹角……嗯，行了，SAS。”他扭头看陈程，却发现他还是有些疑惑，于是想起来了，“对了，你没学过，对不起，我给忘了。”

陈程搔了搔后脑，嘿嘿一笑：“没事，今晚回去就让小禾老师教我。”前几天他才补了三角形全等的知识，这两天一直做这类题目，没想到还有相似定理。

夏文清还是有些歉意，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今天放学后和我一起回去，我以前做的笔记都还在，你拿去看看，或许有些帮助。”

“真的吗？太好了，有了你的笔记，小禾老师教起来也方便多了，谢谢你了！……可是，你待会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要跟肖叔叔说一声，他会担心的。”

“你让他一起去吧，笔记有不少，一个人可能搬不动。”

“嗯嗯，夏文清，你人真好！”

这样的话，到让夏文清有些不好意思了，长这么大，长辈们都说他乖巧懂事，同龄人却不怎么喜欢与他玩在一起，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好。其实这其中有他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个较爱干净的人，小时候有伙伴弄脏了他的衣服，肯定会被他教训一顿，久而久之，大伙都不敢靠近他了。只有陈程这个‘新来的’，不懂这些‘规矩’，倒是能与他玩到一块。

铃声一响，大群学生蜂拥而出，顷刻间，原本寂静的校园变得喧嚣热闹。

两个人不想去挤，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不想半途杀出一群程咬金。

前面的男孩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响口哨，对边上的人笑道：“大家看看呐，这两个家伙天天待一块，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也要一起，你们猜猜，他们上厕所会不会也要一起去才撒的出来啊！哈哈哈……”似乎每次碰上这群人，叫唤的都是这个男孩，陈程还特意问了夏文清他是谁，好像较什么许言，的确是个多舌又讨厌的人。

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对于这样的人，只能无视，越是纠缠越是不清。夏文清抓起陈程的手腕，就要绕开他们。

“看那看那，还牵手呢，呦，小两口不会是要回去玩过家家吧！”这下，连一旁围观的同学都爆出一阵哄笑。

陈程涨红了脸，看前面的夏文清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低了头加快步子。

“站住。”

就要绕过他们时，有人出言阻碍，那群骑着单车的男孩闻言都活动起来，搅起单车围着他们转圈，嘴里还发出“呼~~~呼~~~呼~~~”的叫声，将两人困在中央。旁观的同学这会也有些害怕了，却无人敢说出要告诉老师这样的话，一个个脸上虽是有一丝恐惧，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两人被迫停下，包围圈越来越小，直到车头把手触碰到胸腹，才停止绕转。单车队伍迅速往两侧退，让出中间一条道来，这端是陈程与夏文清，那端，赫然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杨泽肃。

第十六章

杨泽肃跨下山地车，一步步朝两人走来，那双眯起的眼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散漫，偶尔闪过的精光里又有一丝凶狠，不似学生该有的狠。他在面前站定，陈程才发现他出乎意料的高，在一群初三男孩的围拥下更显鹤立鸡群。他斜斜支着脚，倾着脑袋道：“去哪？”

夏文清将陈程掩在身后，皱起眉头，说：“回家，那这些人让开。”

杨泽肃不理他，又问了一句：“去哪？”

陈程不安地看了看对峙的两人，怯懦道：“……去……”

夏文清猛地扯了扯他的手，他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夏文清却不看他，不耐道：“他也回家，请你们快让开！”

“是么？难道不是约好了去你家？”杨泽肃举起手掌吹了吹莫须有的灰尘，斜着眼觑两人。

“你……”怎么知道？剩下的话湮没在夏文清飞快的一个示意中。陈程乖乖闭了嘴，夏文清在任何方面都比自己厉害许多，跟在他身后就会觉得安心，而且现在的状况……他环顾四周，一张张轻慢的脸，他实在不懂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小程是局外人，你别把他扯进来。”夏文清说这句话的语气，已不是陈程平日里熟悉的温和，而是带着冷冷的厌恶，让他觉着，那话里似乎有一条蛇，冰凉的，抗拒的，厌烦的。

杨泽肃嗤笑，话里也带了些情绪，相似的厌恶，或许更浓烈一些，憎恶，“我愿意。怎么，你知道我从来讨厌与你亲近的人，你所拥有的东西，所有一切，从小到大，不变的定理。”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请你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呵，要和我打，就凭你？别以为乖孩子什么都会压过坏孩子，至少，将你打趴下，我自信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就试试看。”

周围的人往后退开，夏文清回头对陈程道：“小程，你站远点，等我一会。”

“别，夏文清，你别和他打。”陈程急了，先别说杨泽肃一看就很能打的样子，还有边上他们一伙好多人呢，要是一起来的话，夏文清一个人要怎么办？

“没事，我不会怎样的……”

“完了没有？是男的就痛快点！”

夏文清拿下书包交到陈程手里，将他推至包围圈边缘，不顾他的阻碍，卷起袖腕走向杨泽肃。

陈程焦急得直跺脚，望向圈外，希望有老师经过，却看见肖平在不远处寻人，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扯了嗓子就喊：“肖叔叔，我在这！”

肖平微紧的眉头见了他后就松了下来，大步向包围圈走来。

杨泽肃见有外人来，呿了句脏话，一脸不耐地撂下改日算账，领着一群人离开了。

第十七章

夏文清家处于距学校不远的一处高级小区内，是一套复式公寓。便是陈程已经住惯了任启的别墅，还是为那清雅的房子赞叹了许久。更让他惊艳的是夏文清的母亲，全不似年近四十的妇女，一张脸洁净端庄，气质雍容，待人和善。这是陈程在此地接触的鲜少的女性之一，而且人品如此出众，因此一下就产生了亲近之意。

两人与她打了招呼，就去了夏文清房里。因是书房与卧房并在一处，因而十分宽阔，房中央是一张舒软的单人床，床单被单俱是淡淡的天蓝色，看着便觉得清爽。靠窗一张书桌，上面叠放了不少书籍，还有一只航模，着实精美。四壁墙上都是书架，满满的书，陈程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很是羡慕。

夏文清让他在椅子上坐定，自己站在宽大的书架前慢慢寻着之前的笔记。

夏妈妈亲自端了饮料上来，陈程忙站起来谢过。她留陈程留下来用餐，陈程小心拒绝了，肖平还在楼下等他，不好耽误太久，夏妈妈只好让他以后再来。她挺喜欢这个少年，带着些腼腆，让人心生喜爱，且这是她儿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带了朋友回来，因此更多留意了些。她不久就离开了，在房里，倒是让两个少年不自在。

笔记确实不少，数学，科学，英语，做得面面俱到，两年的份有十几本，叠起来二三十厘米高。陈程随手拿了一本来看，边咋舌便感叹，端正的书写，清晰的图文，一看便知此人是严谨认真的。

夏文清又另外拿了几本浅显的读物给他，陈程爱不释手，在山里时别说这些书，就是课本也是极为稀少的，常是两人共用一本，练习册子也是老师每月出山时买回的白纸自己订成，薄薄一张纸，极易戳破，陈程握着半截的铅笔根本不敢用力。后来辍了学，更是不敢奢想这些。

时间不早了，陈程与夏母道了别，肖平在楼下，夏文清帮着陈程将书搬下去，陈程又谢了他，才上车回去。

到了家已经五点多了，与平时相比晚了许多，任启还是没回来，四人一起吃了饭，陈程与陈奕禾头并头研究那些笔记。

晚上陈程躺在床上，已快十一点了，却没有睡意。想起任启，他似乎永远忙不完，昨日跑去接他该也是一时兴起。陈程想他定是十分厉害，家里养了这么多人，还有这漂亮的房子，库里的几辆车子，都是极费钱的，看他年纪也不大，不过三十来岁，却已有了这么许多财富。自己若是到了这个年纪，不知会是怎样？又想起今日学校里的事，便有些头痛，怕是惹了事了，杨泽肃离开时撂下的话还响在耳边，不知他会怎样，不要再找夏文清的麻烦才好，也不知是怎么惹了他，就被盯上了。一会又想到夏文清，实在是个好人，刚开始也觉着他似乎只会笑着，却离人有些距离，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很是热心，他是自己在这第一个朋友，该好好珍惜才好。这样胡思乱想了许多，迷迷糊糊地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