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上——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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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钧目光一闪,适时地挡在了方陌身前,那女子本欲再来一脚将方陌踢昏,被少年这么一挡,倒是硬生生地收回了脚,微微一笑:“五弟倒是护他护得紧呢!只不过,那方翟心思叵测……”侧眸瞧瞧自她出现后便一声不吭的贺徵:“十年来,将我们的小灵钧当呆子一样逗着玩,现在又和他儿子联手愚弄五弟,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衣人终于不耐烦了,微微皱眉:“你还有完没完?”

女子见他焦燥,娇笑一声,忽又端肃容颜:“对了,得赶紧去瞧瞧清源才是!”声音突然拔高:“人呢?都死了不成?出来一个!”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两名黑衣人很快现身。那女子指了指地上的方陌:“将这小子关起来!”她温柔地笑着:“有胆子闯进镇国将军府的人,我们还是不动为好,明日交给朝廷发落吧!”

黑衣人立时便要上前,贺灵钧一听女子的话,顿时急了:“不行!你们别动!”原本以为贺徵虽然狠毒,但那女子一向还算手软,抓到什么人,向来是交由楚清源发落,倒也方便自己营救,可若然将方陌交给了朝廷,以他无权无势,白担个将军府小公子的身份,又如何援手保全?

毅然转向那女子,贺灵钧缓缓道:“三姐,今日乃是我引他入府,若他遭遇不测,我愧对朋友,也难再苟活于世,倒不如……”话未说完,只觉全身一麻,莫说一身内力已然使不出来,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够了。

女子“咯咯咯”地笑着,声音清脆悦耳,玉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五弟,清源怕是将你宠坏了,居然越活越回去呢!”

贺徵冷冷接口:“他想咬舌也罢,自断心脉也罢,你又何必拦着他?”言下之意,竟是对这个弟弟的死活全不介意,最好是死了才好呢!

那女子倒不上当,娇笑连声:“二哥一向心肠歹毒,妹子也是知道的。小灵钧若是死在这里,二哥还不是将脏水全往妹子一人身上泼,妹子虽然愚钝,却不似五弟般,喜欢给人耍得团团转。”她轻撩鬓发,姿态优美,神色妩媚:“好了,耽搁时久,我们还是带五弟快去瞧瞧清源吧!”说到此处,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眉头却微微皱了皱,旋即又恢复了浅笑娉婷的模样。

贺徵眉一扬,不再理睬她,抬腿便走,身形快如疾风,转眼已去了四五丈。

女子轻叹一声,颇为“幽怨”地瞅了瞅贺灵钧,挥挥手,吩咐道:“你们把这小子押下去吧!记得千万别让高明他们发现,待到明日,总得让他们受受罚这些年了,一直无事,倒便宜了他们在这府里做老爷。”眉眼一转:“小灵钧,你瞧瞧你那二哥,一点儿也不知道怜惜三姐我这个弱女子,居然让我带你走呢!真是的,唉!”说着,上前将贺灵钧一把拎起,娇笑过后,两名黑衣人只觉眼前一晃,哪还有二人的身影。

黑衣人深知两位主子的功夫鬼神莫测,倒也不觉惊奇,其中一人拎起重伤的方陌:“这小子据说是方翟的儿子,前回老傅被他制住,罚去了一条胳膊,可今日看来,不过如此嘛!”鼻子里哼一声:“稀松平常。”

年轻人被踢时,哑穴也同时给封住了,可意识却仍旧十分清醒,此时被人当条狗似地拎在手上,无疑令他又羞又愤,忍不住大力挣扎。

那黑衣人不耐,随手一掌切在他后颈处,方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黑暗来袭之前,年轻人迷迷糊糊想起了今天刚从父亲嘴里得到的那个名字:君平!嘴角不由扯起一抹苦笑,君平君平,盼君平安,谁能料到前一刻刚刚尝过天伦之欢,后一刻却身陷囹圄,遭人羞辱。

只不知,自己这番冒失,会不会连累到父亲?若然,那真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了,韩伯在天之灵也必不会见谅!

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抱剑而立,表情冷淡地看着同伴一记手刀劈昏方陌,不屑道:“这些世家公子,平日娇生惯养,便是没了父亲,家里还有一堆侍从仆役宠着疼着,能练出什么本事?”

拎着方陌的人微微摇头:“不说老傅,前些日子随领主去抓那姓陆的兄弟回来也说,这小子功夫不赖。”

另一人鄙夷的神色愈发明显:“赖与不赖的,还不是做了阶下囚。别废话了,我们快将他带走吧!若被高明那帮人发觉,霜领主定会拨了我们的皮。”

拎着方陌的人点点头:“不错!我都等不及看看高明那些人的脸色了。”他呵呵一笑,与同伴同时腾身跃起,一阵树梢摇晃的沙沙之声过后,这处小小的墙角重又恢复了宁静。

凉风淅淅,烛残漏断,心远神驰,夜长不寐。

此时,方翟仍旧坐在床上,保持着方陌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容沉静,气色安然,只是眼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深思的表情,额尔又渐渐泛上一缕浅浅的笑意。

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有了动作。缓缓下床,脚步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常年失明者的迟钝感,一步一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纸窗。

深秋的夜晚,露沾发角,冷意袭骨,方翟一袭单薄的中衣,安安静静地立于窗前,双眸虽是睁着的,却浑然无光,呆滞不动。

微仰头,清清冷冷的人突然极细微地叹了口气,心中想起往昔岁月。那名敦厚纯朴的江湖人不顾耻笑,执意金盆洗手,隐入方府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管家。

不是看不懂那人的眼神,只是方翟自幼年起,一颗心便早被另一人掳获,为其出生入死、覆汤蹈火,竟也倍感欣喜与甜蜜。韩千山心如明镜,却依然默默无语,只常常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替他化解危机。

年轻时的方翟心高气傲,不仅不存一丝感激之心,反而在安然回家之后,冲着那个温和的人大发雷霆,甚至令其速速离开方家,重新过回原来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

韩千山是怎么回答的,方翟至今记忆犹新,那人眼神略微黯淡,缓缓垂下头,轻轻道:“既已进了方家,自然生在方家,死也在方家!我的决定,绝不会改变!”说着,重又抬起双眸,用那种微带着一丝忧伤的目光坚定地瞧着面前暴跳如雷的主人。

如今,离家应有十五年了吧?方翟不知道韩千山这十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原本以为江湖人毕竟耐不住长久地坚持与等待,却没有想到那人竟一语成谶,一辈子不离不弃,果然是生在方家,死亦留在了方家。

微风轻轻拂过,脸上的湿意一丝一缕地传进心里,方翟抬手,顺着那水渍向下抹去。

莫怪儿子怨,莫怪儿子恨,方翟一生任性,在充王的宠溺下为所欲为,几曾怜惜过他人的心意,如今这一滴泪珠,又怎能抵得过心头涌起的万千歉疚。

这一刻,方翟此生头一次感到了愁怅,然而,竟不是为了那个占据他一生的充王,而是另外一名为他、为他的儿子奉献了一生的痴情人。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十四章:肆意纵容

风刮过耳旁,发出轻微的呼啸声,麻木的身体仿佛回到了两三岁时,毫无抵抗之力,依旧动弹不得。一张脸早已冻得冰冷僵硬,似乎,连咬咬嘴唇这种极方便的动作都已经做不出来了,轻轻一扯,便觉脸面皮肤生疼生疼。

贺灵钧闭起双眼,心中反反复复只是方陌萎顿于地,被女子一脚踢出一口鲜血的情景,一时愤恨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风终于停了下来,贺霜轻笑着:“五弟,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贺灵钧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眸,入眼处,高大的门坊静静矗立,宛如蹲伏在黑暗之中急欲将人一吞入腹的巨大怪兽,两只挂在门前摇曳不定的红灯笼正恰似怪兽的灼人双眼。

贺徵应已先期进了府,此时,广阳侯府的门房迎将出来,见了贺霜与贺灵钧,却是笑也不笑,阴着一张脸,寒森森地道:“三小姐来了,进去吧!”说着,向贺灵钧微行一礼:“小公子也来了啊!”

少年鼻子里哼出一声,侧过头去,不想理会。

女子却是满面笑容,素手轻轻上撩,贺灵钧脚下一个踉跄,穴道顿解。

一脱桎梏,少年转身便走,那门房深深蹙起眉,眼角瞟了瞟贺霜。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五弟,清源旧伤复发,你果真不想看看他?”

贺灵钧后背一僵,脚步顿时止住,双肩微微抖动。

旁立二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贺霜更是垂敛了双目,似有一丝怨毒一闪而过,随即脸上却又增添了一缕娇美的笑容。

半晌,贺灵钧终于回过头来,却不看那二人一眼,飞快地踏上台阶,走入府内。

门房板着脸,也不说话,只斜眼瞥了瞥贺霜,紧跟着进了府。

女子缓缓举手,将适才被风吹乱的鬓发拨向耳后,方才举步,慢慢拾阶而上。

广阳侯府,当今天子特意拨给得意门生的住所,占地百余倾,大小房舍、亭台楼阁、花园翠林参差交错,只是这无月无星的夜晚,单只几盏似灭非灭的残灯剩烛,却照不出侯府的恢宏气势。

贺灵钧对此处自然是熟悉的,儿时,他甚至常常因为在自己家里受了气而偷偷来到这里寻那人诉苦埋怨,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座府邸却成了他极不愿踏入的地方。

即使那人对他的宠溺与关爱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削减。

或许是因为此处太过于富丽堂皇;或许是因为那人始终站在云之巅山之顶;或许是因为那人权力之深浩若汪洋;或许是因为早已看明白了那人微笑之后藏在躯体内的冷酷;更或许是因为那人万年不变的宠溺与疼爱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仅仅只是一只入了那人眼的小小宠物。

侯府深广华袤,贺灵钧偏偏生不出一点儿喜爱之心。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矛盾的是,若一段时间不见那人,心里竟也会觉得空洞得没个着落,进而脾气显得异样的古怪,常常闹到那人露了面,自己却又感到厌烦,如此恶性循环,贺灵钧甚至有一种预感,折腾下去,总有一天要神智失常。

方陌,恰如一缕轻爽柔和的春风,虽然两人相交不深,可这仅有的两三次面缘却让贺灵钧一直处于烦燥慌乱的心渐渐着落到了实处。

何况,十年多的习武生涯,贺灵钧没少从方翟口中听到关于方陌的事,七八岁时,他便已经对这位闻名已久却素未谋面的“师兄”充满了好奇与仰慕。

可是,由于自己的大意与疏忽,竟让方陌陷入了险境,明日一旦成了朝廷的囚犯……贺灵钧狠狠咬住嘴唇:这可怎生营救呢?

身后有人轻声提醒:“小公子,担心门槛!”

贺灵钧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侯府的主院,此时正一步踏入楚清源的卧房。

适才提醒他的,乃是自小服侍楚清源的贴身婢女玉筝。

贺灵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迅速进房。玉筝柔柔地一笑,眼光回转,望见款款行来的女子时,点头道:“三小姐也来啦!”

贺霜还以笑靥,明媚鲜亮:“清源可好?”

玉筝微微蹙起细长的柳眉,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三小姐不是外人,奴婢何用隐瞒,只是……”她顿了顿,见贺霜面露担忧之色,又道:“今晚确实吓坏奴婢了,药竟不管用,公子只是疼得厉害,林管家瞧着不对,强去宫里将郑太医请了来。”

贺霜脸色大变:“曲悠不在府中?”

玉筝摇摇头:“前些时,公子曾出门几日,回来后告诉曲先生,在阳平山上发现了一种药草,与曲先生曾经画给他看的模样极为相似,曲先生本是药痴,一听便着了急,遂去了阳平山。”

贺霜咬牙道:“这个曲悠,要是清源有什么好歹,看姑娘我不拨了他的皮!”

玉筝勉强一笑:“三小姐进去吧!公子适才缓了些,只是气色不太好,人乏得紧,却又睡不踏实,竣王与靖王两位殿下怕他气闷,陪着他说话呢!”

贺霜双眉一皱:“两位王爷也在?”

玉筝螓首微点:“林管家进宫求医时,两位殿下恰在宫中,奉了陛下旨意,带郑太医来,替公子诊治。”

贺霜不等她说完,一步踏进了卧房。

玉筝聪明伶俐,望着贺霜的背影,了然一笑,随即跟进屋内。

楚清源卧房里的用具自是上佳之品,却并不繁华。外间仅几件简简单单的摆设,花梨木的几,花梨木的椅,青瓷瓶中插着几朵蕊寒香冷的新菊,左、右墙面各悬一副长轴,山水浑沌,雾气蒸腾,巧工匠心,倒与横在几后的一道屏风互相辉映,形成一体。

屏风的左后侧,是微微晃动的珠帘,人刚走过,珠线兀自摇摆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二女掀起珠帘,先后走了进去。

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玉筝看那香案已去了半截,再瞧瞧围坐在床前的几个人,不由微微蹙起了双眉。

楚清源的伤,是昔年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那一场战役,便是未曾亲身经历过的玉筝想起来犹觉心有余悸。在她的记忆里,至今都鲜明地记得公子刚从边关回来时,由于重伤后调理不当,和死人一般惨白失色的脸庞,记得自己当时当着公子的面几欲嚎啕大哭。

这些年,好好坏坏虽也折腾了不少次,但自从来了个曲悠,加之楚清源一身的功力,倒也有一年多未曾重犯,可终究没有能够治愈。

哪能想得,曲悠难得出一趟远门,公子却在这节骨眼儿上病倒了。

玉筝了解楚清源,知道他伤势一旦发作,夜来便辗转反侧无法成眠,遂用尽心思托人弄到这种不伤身体的引梦香,可时日一长,引梦香对楚清源的效果越来越差,玉筝已有些无计可施了。

其实,这倒实在怨不得她,楚清源自幼异于常人,那香一开始对他可能还有些用处,可时日长了,闻得惯了,身体自然起了抗力,便不是那么有用了。

象楚清源这类近乎于传说的人,从来都不好侍侯。据闻,当年怀化将军受了重伤的事传到朝中,皇帝坐在龙椅上目瞪口呆。再也想不到自己委以重任、一身钢筋铁骨、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得意门生居然也会发生受伤这种事。

而且,一伤便伤得那么重,说不定终身都不能完全治愈了。

玉筝一想到此节便觉心烦意乱,勉强冲着屋内几人行过礼,添了水,随即退至一旁。

这姑娘心细如发,只行礼添水的功夫,便已瞧清楚了竣、靖二王的脸色。

虽然极力掩饰,可那股淡淡的不悦还是从眼中一点一点透了出来。而不悦的对象,玉筝自然清楚,乃是此时已经坐在床畔的贺家小公子贺灵钧。

身边的人都知道,楚清源对别人都是三分温和带着七分冷淡,可偏偏贺家五公子是个例外。

这孩子,是楚清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视若珠宝,爱逾性命。

他一进屋,竣、靖二王一瞬间都有些沈了脸,却又迅速恢复了正常,竣王更是拍了拍贺灵钧的肩膀,笑夸一句:“灵钧似乎又长高了呢!”

贺灵钧总算露出了笑容,冲皇家兄弟俩行个礼,回头见楚清源斜倚在床头正朝他招手,连忙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奇怪的是,明明先进府的贺徵竟不在屋内。

少年撇下心中的疑惑,关切地问道:“清源哥哥可好些了?”

刚问了这话,贺霜与玉筝便双双走了进来。

楚清源的脸色仍旧苍白如纸,只是眉间已然松散开来,微笑着望向贺灵钧:“我没事!深更半夜的,你怎来了?”

贺灵钧咬了咬嘴唇,缓缓道:“我听三姐说你旧伤复发,实是放心不下,便与三姐一同来看看你。”

这话似乎让楚清源极为受用,脸上笑容愈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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