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没事吧?”猪肉大哥紧张的蹲下身子:“我看他掏出刀子吓了一跳,没注意劲使大了。”
“谁叫你们吓唬他要把他送局子,他急了能不掏刀子吗?”
“我没想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就是想吓吓他,谁知道不小心劲使大了……”
众人围着这孩子讨论怎么处置的时候,一个女人忽然尖叫了一声,她挤进人群,抱住那个昏了的孩子叫道:“阿生,阿生,你怎么了?醒醒。”
襄湘定睛一看,这女人不是那个叫周兰欣的吗?刚才还真么认出来,这女孩脱了校服和皮鞋就完全是另一个样了,哪有学校里清纯可爱的样子,一身灰不拉几的衣裳油腻腻的,脚上他拉着一双拖鞋,而且还抱着个穷小混混,以前听说她的父母都是干文职工作,在这种时代也算中薪阶层了,可是看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倒真不像有钱人家出来的。
“你们怎么我弟弟了?谁打的他!”周兰欣的声音尖酸刻薄,襄湘之前在学校碰到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你弟弟偷了人家钱,被我们逮住了,我们可没怎么他。”猪肉大哥说。
“你胡说八道!你说我弟弟偷了钱,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你们胡乱打人,你们赔医药费来。”周兰欣嚷嚷道。
襄湘蹲下身子给孩子量量脉搏,翻开眼皮和嘴唇看了看说:“没事,没事,没打坏,这孩子只是昏了,谁拿碗水来,一泼就醒。”
周兰欣这才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襄湘,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似乎她现在的样子让她十分丢脸,也不理她弟弟了,丢下男孩转身就跑。
襄湘看着跑远了的女孩黑线不止,没办法,打横抱起了黑脸小鬼带回了家。
王婆子泡了一碗糖水给小鬼灌了下去,又拿毛巾擦去小鬼脸上的血迹。
小鬼似乎是苏醒了,嘴唇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
“喂,你觉得怎么样?”
小鬼开始大吐特吐,小声道:“晕,呃——,呃——”
刚才灌下去的糖水又混着黄胆汁全吐了出来。
“哎呦!瞧你这小兔崽子吐得满地都是,待会我怎么扫啊?”王婆子抱怨道:“我说钰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脏猴子,也不怕弄脏了咱们的地。”
“学校同学的弟弟,他姐姐把她丢在了街上不管了,我只好把他捡了回来,等他待会好点了你给他做点吃的再让他走吧。”襄湘说。
晚上,襄湘下楼吃饭的时候那男孩已经不在了,襄湘也不知道那王婆子有没有安他说的给那男孩喂饱饭。晚上又吃的红烧猪头肉和炸黄花鱼,乡下女人没见过好东西,以为肥肉多,油多就是好的,天天做给襄湘吃,襄湘吃了这么多天,只怕立即就能多长个猪头出来。
“我说舅妈,您就不能换个花样吗?怎么天天吃这个呀?”
“少爷啊,您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啊,猪头肉这东西搁我们家,那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的,你表哥他们几个吃都吃不上。”
“你直接说你不会做别的菜不就得了,我每个月给你15块大洋,这些钱天天下馆子都够了,你要是不会做就到外头那家饭馆里买。”
王婆子脸色冷了冷,强露出个笑脸答应了。半响又说:“钰哥,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你那小表弟,能不能把他也接到这里来啊,我也好久没看过儿子了,怪想他的。”
襄湘心道,这婆子看着我年纪小好欺负吗?想的可真不错,到这儿来吃得好住得好,贪了我的饭钱不说,还让我白养着你们俩个,我又不是你孩子他爹。
襄湘说:“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要先回过二姨太,她说行了也就行了。”
王婆子说:“二姨太见天忙,哪里为了这点小事烦她。”
襄湘也正色道:“这是小事吗?我告诉你,二姨太眼里凡是沾上了我那就没有小事。”
见那婆子脸色不好看,襄湘又说:“我知道你想儿子,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如此,你明天就回去吧,我会回了二姨太让她换个人过来。”
“别,别!”那婆子赶紧嚷嚷了两声道:“我的好外甥你可别说,舅妈开玩笑的,我去给你炸肉丸子吃啊。”
没过了几天,襄湘放学回家在家门口处居然碰到了周兰欣。这姑娘还是一贯的女学生打扮,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比那天精神了不少。
襄湘看她眼圈红红的,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楼梯石凳上,显然她是特意来找他的,而且似乎哭过了,襄湘叹了口气站到她面前。
周兰欣问:“我能找你谈谈吗?”
襄湘点点头。
王婆子见襄湘领回来一个漂亮大姑娘,笑得很猥琐,把两人迎进屋说:“你们慢慢坐,我去给你们沏茶。”
见周兰欣眼圈红肿着呆坐在沙发上,襄湘问:“你刚才哭过了?”
周兰欣说:“没有啊,我好好的,我干什么要哭。”
你眼圈这么红不就是故意给人看的吗?问你为什么又不回答呢?襄湘内心引吭高歌‘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都不明白。’
就这么干坐了半响,周兰欣才终于开口,她自嘲般的说:“我本来不应该再穿这身校服了,我都不是学生了,呵呵。”
襄湘一愣,问道:“你不上学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周兰欣当然不可能说她姐姐已经跟她恩断义绝了,自然也不会再供她上学,摆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说:“你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穷人的辛酸。”
襄湘问:“你父母不是文职人员吗?难道还养活不了你。”
周兰欣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嚯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活活是个贞洁烈女,一副尊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样子:“你在嘲笑我吗?你昨天都看到了吧,没错,我撒了谎,我在学校撒了谎,我家不是什么中层人家,他们都是穷商贩,现在你满意了吗?”
襄湘只是随便一问,本来以为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急需用钱才会看上去落魄的,没想到是这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学校里贫穷的家庭有的是,可是就她要骗人,她这样做的目的别人不得而知。只是漂亮的女人果然有特权,可以跑到别人的家里对别人大呼小叫,明明是自己犯了错误,却好像被别人恶意的伤害了,让别人产生对她的愧疚。
周兰欣见杜良钰没有像她预料中的那样向她道歉并安慰她,仍然很镇定的坐在沙发上,她心里着急了,收起脸上愤怒的表情,忧伤的看向襄湘,声音略微颤抖。
“抱歉,我不是故意朝你吼的,我只是很难过,我的心都在一个人身上,可是那个人却把我的心踩碎了扔在地上。”周兰欣的脸苍白如雪,一行清泪无声的落在脸上。
“我走了。”周兰欣起身就往外跑。
襄湘却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你等等。”
襄湘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十几块大洋:“这些给你,你……要记得去上学啊。”
07.青丝(二)
送走了周兰欣后,襄湘躺在床上变成了面条状。
都说这个世上有阳就有阴,有阴就有阳,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会阴阳失和,有违人伦。襄湘刚才看着那女孩哭的时候,不知怎的心里猛地一揪,就好像被人攥了一把,看不得柔弱的女孩哭的可怜兮兮的,不知道到底是之前的杜良钰在作祟,还是襄湘心里产生了一点说不得的想法。襄湘被第二个猜测吓得汗水涟涟,心道不能人变成了男的,这心也跟着变了男的呀,于是默念大悲咒两百遍,躺床上挺尸中。
太阳刚升到头顶上,软风一阵一阵拂过人脸,痒痒的想打喷嚏,一辆马车驶过了城墙外的白石桥。
女人掀开马车的帘子问驾车的小伙子:“还没到呀?长顺。”
“就快到了,二姨太,您再等等。”长顺驾着马车,热的满头大汗。
马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处拐进了一个巷子,马车停了下来,春燕扶着二姨太下了马车。
王婆子早就在外面等半天了,跑过来扶住二姨太的手赔笑:“姑奶奶可算是把您等来了,快进屋歇着。”
淑惠问:“少爷还没下学?”
王婆子说:“姑奶奶别急,快了,少爷知道您来了,必定是要早早回来的。”
淑惠点了点头,扶着春燕的手进了屋子,她抬眼打量了打量,看到这小楼样式挺气派,各种家用一应俱全,收拾的也干干净净,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到饭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淑惠心道,想是这孩子为了给我接风特意叫的吧。
王婆子说:“二姨太热得很了吧,这是早上煮好的凉茶,现在喝着正合适。”
淑惠接了王婆子端过来的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说:“辛苦嫂嫂了,钰儿在这多亏你照料。”
王婆子笑说:“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
淑惠说:“我带了春燕和长顺过来,给他们安排安排。”
王婆子说:“姑奶奶放心,少爷这儿宽敞着呢,楼上有两间房,您和少爷住着。让春燕跟我这老婆子住,长顺就睡门厅吧。”
“娘,你到了呀?怎么到的这样早?我还寻思去接你呢。”襄湘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一见淑惠已经到了,脸上露出了微笑。
淑惠笑了一声,拿出手帕走过来,抹了抹襄湘满头的汗,啐道:“瞧瞧你,难不难受,满身的臭汗,先去洗个澡再出来吃饭,娘给你带了好多吃的,快去。”
晌午的时候,襄湘和二姨太总算吃了顿团圆饭,襄湘抬头看二姨太,二姨太也正好在看他,襄湘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淑惠说:“娘看看你怎么了,你这小子几个月没见,倒是黑了不少。”
襄湘说:“呵呵,这几日太阳大了,的确黑了不少。”
淑惠说:“念书就是辛苦,这几天我让长顺用马车接你上下学。”
淑惠朝身边伺候的春燕和王婆子摆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吃饭吧,不用在这儿站着,我们娘俩说说话。”
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淑惠悄声问:“这房子真是你买下的?”
襄湘边‘呼噜呼噜’喝着鸡汤边回答:“是啊,花了好些个钱呢。”
淑惠好久没应声,犹豫了许久才说:“儿子出息了,我都快不认识我儿子了,你说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呢?你上哪儿弄得这么多钱,怎么也从没听你说起过。”
襄湘说:“早跟你说过了,我给一个洋鬼子干活。”
“你给洋人干什么活能挣下一座洋房?”
“这……你就别管了。”
“谁稀罕管你啊,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娘也管不着你了,只等你毕业回家让我抱孙子就行了。”
襄湘的表情僵了一僵,扯开话题说:“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吧?”
淑惠哼了一声说:“大事没有,烦心的事一堆,新进门的那个小丫头怀上了,老爷宝贝的什么似的,还不知道肚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呢,整天燕窝鱼翅的送过去,比起我怀了你那会儿,能吃上个鸡腿就烧高香了。”
襄湘扯扯嘴角,一脸囧然,心道那女孩才14岁吧,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也有孩子了,听二姨太说她自己,这才想起来二姨太也是15的时候有的杜良钰,于是忽然感激上苍让他穿越了个男人。
“对了,还有件事。”淑惠忽然神神秘秘的靠近了襄湘的耳朵:“你大哥放春假那会儿没回家,你知道他上哪儿了吗?”
“大哥跟我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可是我在学校从未遇到过他,我也老早就奇怪了,他莫不是叫坏人骗了去了。”襄湘想到了现代社会搞传销的。
淑惠瞥了襄湘一眼,一脸你猜不到吧的表情说:“他呀,在窑子里住了三个月。”
“啊?!”
“半个月前,被窑子里要账的人找上门来了才知道,他春假结束了就没去学校,被哪里一个窑姐迷住了,在窑子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整整欠了500块大洋的花酒钱。人回来的时候都瘦的皮包骨头了,看样子是被那群窑姐把身子掏空了,老爷气的打了他几板子,可他这身子一打差点去了半条命,这正在家里养着呢。”
襄湘眨了眨眼睛说:“真是自作孽。”
淑惠得意的笑了笑说:“他作孽才好呢,你慢慢吃吧,娘坐车坐累了,去睡会儿。”说着不再理睬襄湘,兀自回房间歇息了。
天热了,外面的氧气好像被抽光了,让人喘不动气。正午的阳光照到门外的梧桐树上,一根晾衣绳系在两棵树中央,襄湘的一件小褂在微风中摇曳。
二姨太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喝茶,头顶的风扇呼啦啦旋转着,小洋楼的底层很凉快。长顺搬了个刚从井里拿出来的冰镇西瓜放桌上,杀成一块块,春燕拿小刀把瓜肉切下来,然后剃掉里面的瓜子放到盘子里。
淑惠说:“快别干这费事不讨好的活了,少爷嫌热,不肯吃这小块小块的,让他自己抱着西瓜啃吧。”
“嘿嘿,还是姑奶奶知道少爷,这要是今后姑奶奶能在少爷身边照顾就好了,可惜老爷那边不准啊,真是那儿都离不了奶奶。”王婆子在一边奉承,可这话里话外听着总有点别的意思。
淑惠笑了笑说:“嫂嫂说笑了,钰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还非得人照顾啊,我看让他自己一个人住也挺好,学学洗衣服做饭,知道知道辛苦。”
“姑奶奶这是哪里话,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干些女人的活,出去说了叫人笑话。”
淑惠心道亏这老婆子说得出口,也不嫌寒颤,笑道:“这本不是我的意思,是家里老爷的意思,说是让少爷一个人过日子,不许人伺候,以防娇惯了,所以这次来就是特意把嫂嫂接回去的。”
王婆子眼睛一转,立即哭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您是福萨心肠,把我接来照顾外甥,给我们家一些补贴,我们一家上下感恩不尽。可您是不知道乡下的日子有多难捱,奶奶的哥哥成年赚不到钱,全家上下只指着奶奶这一点赏钱呢,您要是把我赶回去了,您叫我们这一家老小怎么过日子啊,您行行好,再去求求老爷。”
淑惠慢腾腾的喝了口茶,厌恶的看着王婆子一眼说:“你明白的很啊,要不是你跟我是亲戚,你能上这儿来?”
“就是说……”
‘砰’的一声,茶杯被淑惠重重的敲在了茶几上,王婆子吓得一哆嗦。
淑惠说:“你说了这些话真叫人恶心,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给你留面子不揭穿你了,居然踩鼻子上脸。你说你照顾少爷这些日子都给少爷做了些什么吃的?少爷给了你多少钱?这剩下的钱哪儿去了?”
王婆子低着头道:“姑奶奶您别这么说,好像我老婆子黑了您的钱去,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少爷每月给我的那点钱够吃什么呀。”
淑惠呸了一声说:“我看在亲戚的面上给你们方便,谁知到竟是养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说少爷给你的钱少了,你怎么不去把脸上这张腚缝起来,留着乱喷粪吗?少爷每月给你的钱吃山珍海味都够了,你天天给他弄些臭肉烂菜,还糊弄我!我还没死呢!少爷是男人,看在我的面上不跟你这老东西计较,可我还要在少爷面前留个脸面呢。本还想再留你两天,看你这样不识好歹,你就趁早收拾收拾东西让长顺送你走吧,别让少爷瞧见了让他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