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鬼,真不懂圆滑。”白烽略略扬眉,哈哈一笑,倒也不恼,伸手搭上他的肩凑到他耳边道:“老实说吧,是那条赤龙的事。先前我王兄为了在其他部族前隐瞒他的下落,遣人将他藏到营后的一处山谷中,这几日过去了,他本该恢复得很好,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不太对劲……”他顿了顿,松开手走到帐边道:“跟我来,小鬼,我要你去看看那条赤龙。”
秦烈?钟凛一愣,慌忙跟上对方的脚步穿过营内,心里一片惶然。这么说来,白啸已经遵守约定将秦烈安全藏匿了起来,自有医师为秦烈包扎好伤口,恐怕自然也有天天送药,这几天下来,秦烈该当至少也好了几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心中担忧,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里,进去吧。”思忖间,白烽早已穿过大营,来到一丛被灌木遮掩的谷壑入口处,透过灌木的绿叶,隐隐可见峡谷中独独支起一顶圆顶大帐。想也没想,钟凛扫开那丛灌木就向谷中匆匆走去,停在帐前犹豫了半刻,终究还是咬牙掀帘而入。
帐中只摆了张铺着毛皮的毡床和一张厚重的木桌,但帐角一侧点的一盆火让帐中倒并不寒冷。钟凛一眼就看见面色苍白的秦烈正倚在那张床上,双眼紧闭,膝头盖着厚厚的毛皮褥子,他连忙迅速走到床边坐下,轻轻唤了声对方,伸手小心去捉住对方的手。
“凛……阿凛么?”在那一刻秦烈微微睁开了双眼,赤色的眼眸中充溢着某种古怪的茫然,唇角挑了挑,好像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是我啊!你……你没事吧?!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注意到对方甚至没有挣开自己的手,钟凛一愣,片刻越发焦急,连忙凑近了对方的脸前。秦烈的手很凉,面色也很苍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仿若垂死的虚弱气息,他不由得心如刀绞。
“我……没什么,不过只是滞留在尘世已经太久了……”秦烈端详着他,赤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手指僵在他紧握的手掌中,只是微微动弹了一下指尖。咬紧牙关,再也无法控制,钟凛忍不住将对方的肩头缓缓环进怀里,他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抱抱这个人了,他一直都想这么做的。
他看着秦烈,看着那个曾经拥他在怀中,笑容温暖而柔和的男人,他发现对方已经消瘦了很多,他的手指几乎能清晰感到秦烈的衣袍下骨骼的触感,他又望向对方散散拂在肩头的赤发,那赤发中,竟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缕苍白失色的发丝。心中狠狠一动,一个不祥的感觉突然挤进了他的脑海中,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这个人,正在犹如垂死病弱的植物般慢慢枯败凋萎。
“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喃喃自语着,钟凛慢慢拥紧了怀中的秦烈,对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默默任他抱紧。他抱紧对方,心里一片茫然,他无法理解,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身边的这个男人身上发生,但他却隐隐觉得非常不安。
在帐中静静陪伴了对方半晌,钟凛掀帐出门,皱紧眉关在帐旁坐下。秦烈半刻前便昏睡了过去,憔悴而衰弱,看上去几乎像在他怀中会瞬间蒸发的脆弱幻影,看着对方睡着了,他不忍心打扰,就帮对方盖好了被子,这才退出帐外。在帐外,他独自坐着,心乱如麻,却完全没有一丝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伤口已经裹好了,为何秦烈还在慢慢憔悴至此?这个问题撕扯着他的心,让他难受得几乎胸腔都憋闷了起来。
刚在焦虑不安间,他却听到一个脚步声急急朝他的方向走来,他抬起头,看见那鬼面人正穿过遮掩狭谷入口的那丛茂盛灌木,提着袍子朝他大步走来,停在他面前,抱臂焦虑问他道:“那条赤龙,是不是身体一直没能康复,正在衰弱?”
他一愣,惶然点了点头,焦躁起身捉住那鬼面人的肩膀道:“就像你说的,他比前几天看起来更憔悴了!你他妈治好了老子,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好他的?!”
“别、别那么用力捏我!”那鬼面人本就体格孱弱,被他一捏捏得生痛,不由得有些气愤的拍开他的手道:“小鬼,别急别急!我们去帐中说,快跟我来,营中有要事商议呢。”
两人一路穿过营中,走向大营正中的军帐,钟凛正担心秦烈的情况,心不在焉的很,一进门就和关翎撞了个正着。对方搔了搔脑袋,狠狠拍了把他的肩,他这才回过神来四处环顾,这才发现帐内已经坐满了人。白啸和辛震并排坐在大帐正中,辛震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白啸则平静的注视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总之,既然小夫人来了,我们就继续吧。”辛震看着钟凛坐下,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敲敲桌面道:“各位,我们今日一早已经去了海市周边打探,那些天界鹰犬将海市围得水泄不通,几经尝试都无法找到空隙突入海市。当务之急,咱们就是要派几个靠得住的手下冒死潜入海市,和神君设法联络上,然后……”他抱臂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皱紧了眉关望向身边的白啸道:“那时我们再根据情况,列阵军势,来个里应外合!白狼,你也同意这样吧?”
“这倒是比有勇无谋,贸然率军进攻要强得多了。”白啸讽刺一笑,眼神扫了一眼帐内窃窃私语的其他兵将。“我们暂且先与神君设法联络,再决定该如何行动。如今,我们兵力勉强才到天界军兵力的一半,以目前的状况,只能先保守观察,看看今后情况的发展再作定夺。”
“这可难如登天。”一个冷漠的声音自帐边响起,白烽正坐在帐旁,用相当冷酷的语调缓缓道:“几乎是异想天开,当天界那些围攻海市的精锐都是瞎子么?现在,天界尚且只对付烛龙神君一人,若是我们这次派去的人被不慎被天界擒获,就会将天界的矛头引向整个妖界!别忘了,天界的力量可远远不止那围在海市周边的三十万铁骑!”
“确实这个计划太过理想化,但却势在必行。若无法和神君取得联络,从而里应外合,我们的军势就会处于单方作战的危险境地,只会由得天界各个击破。我王,属下愿率人冒死突围……”
一个一直佩剑站在白啸身后的将领模样的男人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道,将帐内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钟凛不由得抬头也望了一眼,见那男人体格粗犷高大,镶着咆哮兽首的皮甲箍在贲张的肌肉之上,坦露在外的粗壮手臂满是伤痕,狼族特有的深绿眼眸隐隐带着杀意的锐利,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磨砺的人。
“哎,突围?!现在要在包围海市的三十万精锐中突围,简直就是找死嘛!”
白啸微微皱眉,刚想言声,一个清冽的声音却突然从帐外传来。众人闻声望向帐边,一个陌生的青年正笑嘻嘻的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一小队亲随,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来到辛震和白啸的面前。
“你是谁?”钟凛看那人陌生得很,刚想发问,却听白啸皱眉在他之前就威严发问道。他望了望四周,周围的人也都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就连辛震看上去也是一头雾水。于是他又将视线转回那大大方方站在帐中的青年身上,看那青年身穿龙纹黑铜甲,足踏一双乌缎追云靴,肩上散散披了件极为考究的貂皮斗篷,一副权贵纨绔的贵气打扮,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来帮你们的啊。”那青年环顾四周,叉腰哈哈一笑,从腰间掏出块乌金腰牌摇了摇,眼睛在人群中转来转去,仿佛在找着什么。“我是来找那个……那个烛逴神君的新夫人玩的!我要见见她长什么模样!哎呀,一直很好奇啊,她在哪里?”
青年旁边的那些随从看主子一副伸长脖子左右乱看的样子,都露出一副仿佛吞了黄连般的表情。气氛凝滞了半晌,终于有一个铜甲佩剑的随从扶额走到众人前告道:“辛震大人,白啸大人,初次见面,还请您们不要见怪。我们是奉冥王殿下的命令自冥界铁城山来的,双世殿下他差遣我们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为海市脱困解围。这位是……”他难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躬身告道:“这位是,我们殿下新续弦的夫……”
“……什么夫人!我是那家伙的司库官!”那青年总算在东张西望中回过神来,迅速开口很严肃的打断了手下的话,又转头望向辛震和白啸。“这真是失礼失礼,我叫夕腾,是冥府的司库官,你们随便喊我什么都行!哎呀,终于能从那阴风惨惨的冥界出来玩玩了,再度见到太阳我真是很欣慰……话说回来,我差点忘了来这里的事……”
他努力回想了一番,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转向众人道:“那个,我的夫……我的头儿告诉大家,请各位不要急,也暂且不要妄动,自有一个能让人混入海市的绝妙法子。”说罢,他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帐帘缓缓打开,一队黑纱覆面的妙龄女子款款而入,艳丽万方的端望着帐间众人。她们各各都发间饰着流金云簪,明珠银冠,一身墨缎瑶裙,个个风姿高雅,仪态华贵,叫人几乎移不开双眼。
“三百年一度,罗刹一族最为艳丽的女子会渡过茫茫沧海去北俱芦洲修养生息,诞下后代,冥界已经准备好了千帆巨船载送她们一程,若不出意外,在夜间出航的巨船将会经过海市。”青年顿了顿,狡黠的一笑,夸张的叉腰笑道:“若是你们派去的人能够扮作罗刹一族女子的模样,悄悄混入船内,想必天界那些军势即使盘查起来也不会注意到。”
“到时候,趁着夜黑风高悄悄下船留在海市就行了?!这感情好啊!”一旁的关翎愣了半刻,随即狠狠一拍桌子笑道:“这主意好,瞒天过海,又比贸然破阵好得多啦!”
“关键是,谁去呐?”辛震皱了皱眉,回头茫然的望向他身后一干五大三粗的魁梧属下,又看了看白啸那边大多高大健壮的士兵,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这……这些家伙他妈穿上裙子扑上半斤香粉也不像女人,这天界来盘查的人除非瞎了,这还看不出来端倪?”
“哦,那小子不是正适合吗?”白烽的声音接口道,手指指了指钟凛的方向。“年纪还轻,脸长得还算清秀,骨头架子也比咱们小,穿个裙子扑扑粉说不定还能像个女人。”
“我操,老子惹你了!?”钟凛一愣,感觉到周围像针扎般的群众视线,猛然蹦了起来怒道:“老子他妈一直耐着脾气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半句话也没说,这也能扯到老子头上?!”
“哎,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辛震盯了他半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接嘴道:“若是神君见了小夫人,必定会心情愉快许多啊!”他沉吟许久,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皱眉道:“不过就是需要冒点风险,小夫人要是去的话……”
“靠,老子绝对不……”钟凛刚想出言反驳,一直静静坐在他身边的鬼面人却怪笑了几声,拉住他的袖口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还真必须去,小鬼,我之前就本就想和你说的,能暂且缓解那条赤龙身体衰弱趋势的药草,就只有海市才有!那药草唤作七叶海莲,是藏风聚气的灵物,若你不早日设法从海市寻得几株回来给那赤龙服下,他不到半月必定会衰竭而亡!”
第五十三章:乔装
“唔唔唔唔……这当真是……”
半刻后,关翎围着圆顶大帐中的一张铺着毛皮的床榻转来转去,摸着下巴,脸上露出坏笑。他旁边站着一脸饶有兴味的白烽,白烽旁边是表情有点僵的白啸,白啸身边是捧腹忍笑的辛震,他们围成一圈的那张大床旁,正坐着一个身穿黑缎瑶裙的璧人,银黑交织的裙面绣着展翅欲飞的青鸾,裙外则罩了件长及垂地的婉约长袍,袍领缀着细小珍珠,越发衬得那位璧人的脸色……僵硬无比。
“还没上粉吧?头发也没梳好,你们,快过来给他弄弄。”辛震潇洒的一挥手,两个艳丽的罗刹女嘻嘻笑着从帐外进来,一人托着妆奁,一人则提着装满珠宝的漆箱,走到那位璧人身边为那璧人梳洗起来。总是散乱在脑后扎成一把的乌发蘸了水细细梳拢盘起,再在发间装饰垂落珍珠的银簪,随着头上的饰簪越来越多,那位坐在床边的璧人也越发坐立不安。终于,在那两位罗刹女终于精心道饰完发髻,又取出一顶看上去就重得能砸死人的明珠银冠时,那位璧人彻底发飙了。
“我操!你们他妈看什么?看你妹啊!这位姑、姑娘手下留情!再往老子头上压东西,老子脖子就要断了!香粉……香粉也不要!那那那个老子鼻子受不了,不、别别别,住手!啊——!”
一顿折腾后,出现在辛震等人面前的是位明艳而……僵硬着脸的佳人,垂地的黑缎罗裙勾勒出修长的体态,头上银簪明珠闪烁,乌发如墨,面容俊秀,脸色臭得像快要下雨的阴天。虽然眉目里还有些英气,但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么全套打扮起来乍眼一看,这人也不过只是个眼神有几分凶恶,俊美中透着些英气的女子罢了。
“虽说凶了点,不过,好看!”关翎猛然一拍手,立时叫道,他身边的白烽心领神会的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暧昧的摸着下巴接口道:“打扮成这副模样,哪怕要嫁出去骗些聘礼,恐怕也是能行的啊。这么一看,迎娶进狼族,当狼族的王妃也是能……”
“哈哈哈哈哈,小夫人,这不是挺好看的嘛!神君一定会喜欢的!来来来,白狼,你说说呢!?看看这身段,还是不赖的吧?”辛震乐不可支的看了那璧人好几眼,终于忍耐不住捧腹狂笑起来。
“别把我扯进去。不过,衣服倒是比想像中合身,头上的银冠,若是再华丽考究些,那会更好……”
“哎不不不,那衣服的领口该再开大些!”
“开大了不就一下子就穿帮了?!照我说,应该再多扑些香粉,以免露馅!噗嗤,哈哈哈哈!”
“好了,到时间了!快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帐中即将爆发的激烈讨论,夕腾,那个冥界派来的司库官正掀帘而入,看见帐中被围在中间的那位璧人,一愣,随即笑道:“哎,这伪装果真天衣无缝!那些天将决计看不出来,比想像得还完美!来来来,冥界的船要出发了,快上船再说!”
半刻后,那艘巨大的千帆香木船自海边扬帆而起,身后的树林里则隐匿着数百夹道而行的妖族部队,夜间隐隐燃起的烽火犹如星星萤火,在林间明灭不定。关翎站在岸边,抱臂看着那扬帆离去的巨船,有些担忧的挠了挠头,望向身边同样抱臂眺望的鬼面人道:“哎,你说……不会出事吧?”
“不会,只要不扒衣服,根本看不出来是男人。”那鬼面人哼了一声,猥琐的怪笑道:“天界那些鹰犬自负正道,想必不会做出扒衣服细细检查这般下作勾当,如此,就万无一失了。话说回来,傻大个,你带来的手下里有很多精壮男人吧?劳驾今夜送两个到我帐里来,我最近很需要精壮的男人。”
“靠,你要精壮男人做什么?还一要两个!你要是真的……那个欲壑难填,老子可以考虑咬牙牺牲一下,就是不知道对着你老子硬不硬得起来……”关翎一愣,随即比他更猥琐的摸了摸下巴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