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三)——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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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具骨骸正好掉落在钟凛的面前,森森白骨中夹着缕缕残碎血肉,他不禁悚然往后挪了几步,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在了地上。第一次亲眼见识如此狠辣的杀招,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心有余悸的抬头望了一眼冷然站在他身畔的梁征,对方深邃的金眸高傲而冰冷,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动摇,只是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那两具骨骸,微微扬起唇角。

这个人,难道没有心么?一股油然而生的寒意从钟凛的脊背爬升而起,他忍不住想道。那个时候,秦烈与这个人对峙之时,究竟面临了多大的风险?

“原来还有一只。”

他正心头纷乱时,忽然听见梁征低声笑道,随即一道强烈的白芒自对方的手中亮起,渐渐抽展伸长,化作一把周身浮动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长矛。“滚出来,否则,我立即夷平你藏身的整片树林。”

半刻,林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随即,繁茂的草丛动了动,一个高挑的黑衣男子战战兢兢从林中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表情,按着肩膀不断绽血的伤口,几乎站立不稳。他一眼看见已然变成两具森然白骨的同伴,眼神猛烈的动摇了一下,片刻,惊疑不定的望向梁征喝问道:“身怀如此力量,顷刻便诛杀我的数百同族,敢……敢问阁下是谁?!”

“蝼蚁之辈,没有让我报上名讳的资格。”梁征打量着面前的人,傲然扬起眉。“区区小妖,胆敢半途截道,是谁授意你们来的?”

“实在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容不得反抗,问我家主子的名讳,恕在下无法告知。”男子用力按住肩膀的伤口,脸色渐渐越发苍白,踉跄跪地,望向梁征的脸上满是敬畏,狠狠咬了咬唇。“既然我们一族合力也无法奈何阁下,阁下如今……要杀便杀吧。”

“哦?你不想活命?”梁征微微一挑眉,俯视着一脸惨白的男子。“若你告诉我你家主子的名讳,便饶你一命,如何?”

“……恕难从命。”男子的视线微微一动摇,随即脸色惨然,闭眼垂下头去。“我们不知深浅冲撞了阁下,如今我一族已被阁下顷刻诛杀大半,我苟活也毫无趣味。”

“是么?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的心愿吧。”梁征扬了扬眉,冷哼了一声,握住手上泛着漆黑光晕的黑矛,正欲结果身前的人,手臂却被一旁勉强撑起身的钟凛一把抓住了。

“放……放过他,好不好?”钟凛眼看不好,连忙咬牙抓住梁征的手臂恳求道。不过顷刻,青翠的草地上就浸透了血雨,连一旁的溪流也尽被流血染红……片片鲜红晃着他的眼界,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咚咚鼓动着,几乎感到晕眩。

“放过他?他们把你伤成这样。”梁征微微一愣,诧异的揽过他,打量着他几乎血肉模糊的肩头,皱起了眉头。“可你还求我放过他?”

“反正,你也杀了那么多……我也……也解气了。”钟凛艰难的斟酌着语气,环顾草地上横陈的尸骸和遍地沾满鲜血的残碎鸟羽,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无形的冲动在推动着他,他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臂。“好吗?算、算了吧。”

梁征凝视了他半晌,金眸中在那一瞬间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但随即便摇了摇头,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一把搂过他的腰,面向那跪地的男子道:“好,看在这小鬼为你求情的份上,滚吧。”

那男子诧异的望了一眼钟凛,随即深深垂下头去,行了一礼,瞬间身形化作一只黑色的独角巨鸟,展翅翱翔而去,很快消失在天边的云端。钟凛目送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心头浮起古怪的一阵怅惘,半晌,他这才感到肩头隐隐作痛,忍不住皱眉伸手按住自己肩上割开的伤口,脱力般缓缓坐定在草地上。

“拿好你的剑。”片刻,他听到梁征如此说道,随即那把剑被丢到了他身侧的草地上。他抬起头,梁征正俯视着他,微微扬了扬唇角,道:“还有,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感觉到对方半跪下来把手伸向自己,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看着梁征。梁征深深凝视了他半刻,随即伸手不容置疑的把他揽进了怀中,牢牢拥紧了他。

“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他听见对方低沉的声音,随即肩膀被轻轻扳了过去,对方的手指娴熟而柔和的解开他的上衣,他有些不安,但很快就克制了下去,皱眉任由对方检查肩头撕裂的伤口。他感到对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过他的肩膀,随即一种温柔的触感从肩头蔓延开去,一股温暖的力量随即如同流水一般流进身体内部。

他想起来了,这是对方曾经用来治愈过他的力量。在那个冰冷的地宫中,奄奄一息的他感到一缕温暖的强大力量流进胸腔内,如同让万物复苏的绚烂阳光,让他委顿下去的心脏重新开始咚咚跳动,伤口渐渐愈合,身体慢慢恢复生机和体温。那股带来生机的力量缓缓流进他的体内,就连伤口也不痛了,钟凛不由得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愕然发现起初血肉模糊的撕裂伤口竟平滑如昔。

他抬头望向梁征,对方凝视着他,叹了口气,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低声道:“我始终还是无法对你狠下心来,小鬼。以后要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得太远。”

“嘿、嘿嘿……其实我也不乐意受伤啊,疼呢,是想往你身边跑,但雾太大一下没找着人……”对方难得流露出的柔意让钟凛一怔,片刻尴尬笑道,不自在的搔了搔头发。

“你若是不倔强放肆,其实倒颇有可爱之处。”梁征揉了揉他的脑袋,被他油滑的态度惹得有些忍俊不禁。“我很想好好珍惜你呢,你懂不懂?如果你不总惹我恼火,我本来是对你……”

“……诶?那里怎么有间房子?!”

钟凛半只耳朵听着对方的话,眼角猝然掠到林中露出一角翘起的房屋飞檐,忍不住立时叫道。他心里好奇,几乎忘了其他的事,再加上也没听清梁征刚刚说了些什么,站起来就想往那个方向奔去。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梁征一愣,片刻摇了摇头,不禁苦笑了几声,扯着他的腰拉到怀里。“也罢,以后有的是时间对你诉说,目的地不远了,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可是,这些小妖到底是什么来历?扶着身边青年的肩头向身前林间走去,梁征思虑着,不禁暗自皱了皱眉。他心知那些妖物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浓郁的白雾和雾中暗自设下的迷阵只是为了拖住自己的脚步,很明显,那些魑魅的目的在于他身边的这个凡人。

虽然只要有他在,那些杂碎小妖绝不能得偿所愿,但那些妖物袭击钟凛,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对方体内的神魄还很柔弱,几乎很难察觉到异常,就算是神魄完全恢复了力量,这件事也与妖界并无瓜葛,那些妖怪主动袭击,不免有些蹊跷。他深思着,轻轻抚着身侧青年的肩头,决心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十一章:鬼面

两人沿着湍急的溪流往林间走去,穿过崎岖交错的林间小道,眼前缓缓显现出一座朱红建筑,飞檐翘角上挂着两只怪模怪样的巨大风铃,铸造成兽首的模样,衔着红绦丝穗坠,在风中叮叮当当发出轻响。房前栽满了各种古怪的植物,就连那建筑两侧的门边也挂满了捆成一小捆一小捆晾晒风干的草药,让整个建筑看上去如同一座不伦不类的药庐。

钟凛一边跟着梁征穿过那栽满植物的庭院,一边心里暗自鄙夷究竟会有什么人住在这种古怪至极的地方。还未走到房前,他就一脚踩上了一只躺在草地上的软乎乎的山芋,觉得脚感不太对劲,赶紧迅速抬脚,却眼睁睁看着那山芋形状的东西竟然大声尖叫哭泣着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吓得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那那那那是啥玩意儿?我看错了?那是只猫是不是?”他坐在草地上呆呆的问梁征道,后者笑了笑,伸手到草丛里信手又拽出一只不停挣扎的山芋来,捏着它头顶的嫩叶凑到跟前给他看。

“土地有灵气,这些木石野草也能化作小妖。”梁征扬起唇角,把那只吓得在他手上不断尖叫的山芋凑到他跟前晃了晃。“不伤人,只是特别胆小,煮一煮,味道还是不错的。”

看着对方阴森一笑,钟凛不禁连头皮都发起麻来,想像一下这些乱跑乱跳的东西咕噜咕噜在锅里尖叫着煮熟的模样,他本来还有点饿,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往后挪远了些,他眼睁睁盯着那山芋道:“这东西吃了难道不会害半个月肚子么?也只有你敢吃了。”

“不会,偶尔吃吃素也颇为不错。”梁征恶意一笑,故意把那只山芋一扬手丢进他怀里。“多抓几个,我们回去以后煮成汤喝。”

“……这东西是素的?”钟凛赶紧一把把那东西抖落在地上,毛骨悚然的看着那只山芋形状的小妖惨叫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这么乱跑乱动,我反倒觉得是荤的……”

“谁在我的庭院里闹事?”

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钟凛抬眼望去,屋前的青石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身着素白布袍,两手叉腰站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钟凛看清了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那人的脸上竟然覆着一只铸造成鬼面的狰狞面具,把整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那人的表情,不过他不看也知道,面具后的那人肯定是一副生气的表情。

“鬼面郎君,许久未曾谋面,你的庭院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梁征负手望向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愉快的打了个招呼,露出一抹饶有余裕的笑意。

“是……是你?我说为什么一大早起来我就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果然今天要倒霉一整天……”那人呆然一愣,随即在自己的衣服上随便擦了擦手,絮絮叨叨道。片刻,他看见了梁征身边的钟凛,在那瞬间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搓着手道:“哎呀,烛龙老儿你也太客气了,上门就上门,还带来个活蹦乱跳的见面礼,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正缺个炼丹的丹头……”

“他不是给你的。”梁征一扬眉,迅速拦到钟凛身前,把他挡在身后。“我这次来找你,反倒就是为了他,鬼面,我要你治好他的腿。”

“开、开玩笑……你都治不好,叫我,我能治?你找茬是不?”那戴着面具的人一呆,片刻瞄了一眼钟凛,视线在他的两条腿上转了好几圈。“这小子不是还能站着嘛?哪不利索了?”

“我虽然治好了他的腿伤,他左腿的筋脉却被人挑断过,勉强走路可以,但始终不太灵便。”梁征逮过钟凛的胳膊,把他往前推了推。“你整天泡在庐里琢磨偏门古怪的丹头药方,我觉得说不定能想出些法子来治好他。”

“这骨头还有能接能长的可能,拿几发催长生肌的药方灌下去就得,这筋脉一断,还能接呐?你以为还能扯在一起打个结么?”那人抱怨了几句,上下嫌弃的瞥了几眼钟凛。“我看这小子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凡人,这凡人皮囊最是柔弱,轻轻的一跌一打说不定就翘辫子了,又不能开猛方猛药,麻烦得很。”

“就是麻烦,我才来找你。”梁征微微一笑,扯过那鬼面的人。“而且,他也并非那么简单,如此这般……”

听完梁征凑在耳边的耳语,那鬼面人如泥雕木塑般呆然在原地站了半晌,上下打量着钟凛,猛然跨步向前道:“嘿呀,你、你这小子千年前打翻我的药鼎摘光了我院里的药草,如今还敢再来……”还没说完,他就被梁征在身后狠狠踩了一脚,话语猛然变成了惨叫,蹲在地上惨叫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站起身来故作高深的拍了拍衣服。

“真是逃不开的冤孽……你带着这毛头小子跟我进来罢。”

钟凛跟着两个人走进屋内,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药草味就冲进了鼻腔,惹得他忍不住一皱眉头。环顾四周,四壁挂满了古怪的药草,进门一间偌大的房内堆满了丹鼎玉瓶,角落上堆着个一人高的白石研臼,屋中间一口大锅正咕噜咕噜的煮着一锅黑糊糊的药浆,不时冒出几缕可疑的黑烟,屋里到处是之间他见过的那种长得跟山芋差不了多少的小妖,见到来了生人,低声尖叫着在屋内蜂拥着跑来跑去,统统躲了起来。

地上也都是晒干的草叶,胡乱堆积在屋内一角,眼看草叶中还依稀埋着几具森然白骨,钟凛连忙明智的把眼睛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想径自先找个地方坐下歇歇。看来看去,却一张椅子也没看见,刚想回头问,却看那鬼面人从屋角扯了张盖满灰尘的靠椅,随便用袍袖蹭了几下,马马虎虎邀梁征坐下。

“还有椅子么?”他实在站得累了,就喝问道。

“就那一张椅子,随便在地上坐吧。”那鬼面人不太乐意的回道,回到屋中央的大锅间往里瞄了一眼,拿着根长柄木勺搅动了几圈,屋内那股浓烈刺鼻的药草味更重了几层。

“我特别允许你坐我腿上,小鬼。”梁征颇有兴趣的看了看钟凛僵在原地的身影,特别好心的开口笑道。“累了尽管坐。”

“大兄弟,你太好心了。你要真那么好,就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我……”钟凛听得出对方话中恶意的愉悦,哪怕他正感到自己的腿酸得要命,他也暗自决定哪怕站断腿也决不能失了脸面。

“一路走来,我也累了,我是为你而来,竟然还要我让座给你,你不觉得太不合理了?”梁征单手撑着下颌打量着小心翼翼想在墙边找块干净地方靠着的钟凛,忍不住饶有兴味的出言逗道。

“啊?那就你让座给老子,老子坐下,然后你再坐老子腿上……”在墙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干净的墙面,钟凛盯了一眼明显是饶有余裕看自己笑话的梁征,毫不服输的回嘴道。梁征一愣,随即被对方的嘀咕逗乐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话倒有趣,小鬼,我若坐你腿上再压断你另一条好腿,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胡、胡扯!你哪有那么重,老子把你咬牙抱起来还是可以的……”钟凛刚想嘴硬,那鬼面人却摇了摇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少嘀咕,快过来,毛头小子,坐下让我看看你的腿。”

钟凛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第二块能坐的地方,只好心一横,在锅边一堆草叶上一屁股坐下,几乎被那锅中散发出的浓烈味道熏晕了过去。那鬼面人凑到他面前,挽起袍袖拉起他裤腿看了看,下手异常熟练狠辣的把他的左腿从膝盖到脚踝全捏了一遍,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对这小子下手的人真够狠的,即便强行使伤口愈合,却也经脉走岔,恐怕要完全恢复十分困难。”

“……没、没得救了?”钟凛一听这个人也这么说,心头猛然凉了半截,但始终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那,我一辈子就只能靠拐杖走路了?”

“倒不是无法可救,只不过要冒些风险。”那鬼面人摇了摇头,思忖了半晌,低声怪笑道:“我正琢磨着一剂愈骨活筋的丹药,但药力猛烈,若是让你服下这药,辅以强烈刺激,嘿嘿,说不定反而能激发你自身的潜能,从而让筋骨接合,还能找到一线完全恢复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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