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三)——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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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从混沌初开时就盘踞在委羽山中的上古神灵,掌掣日月,主宰尘世中最强大的两种力量,新生和死亡。他盘踞山巅,日月星辰随他意志起伏,神州苍生尽受他掌掣的万丈烈日庇佑,妖魔魍魉则根本不敢提起他的名号,他拥有足以翻覆神州大地的绝对力量,那是天庭大部分自恃高贵的上神都远远无法企及的力量。在天庭众人的传说中,他被称为烛龙,衔烛之龙,掌执光明驱散漫漫神州间浮屠黑暗的至高神明。

他总是在天界内的流言中被提起,他们说他力量庞大,却暴戾丑陋,因此脾气乖张,极易动怒,从来深居山中,虽贵为上神,却不愿与天界众神为伍。一个强大却桀骜不羁,不受天庭管制的神明,对天帝来说永远是最大的威胁。为了神庭的平静,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天帝最后下旨授命一位曾经以身躯支撑天地的巨神去制服他,而那巨神或许也忌惮他的力量,并没有与他公然对抗,而是向他提出了一个赌约。

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个赌约的内容。即使是天庭那些最德高望重的神明,知道的也仅仅是那个赌约的结果。衔烛之龙输了赌约,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一个离尘世和天庭都无比遥远的蛮荒之地,除了飞雪与黑暗别无他物。若是其他天界神明违拗了天帝的旨意,大抵早被推到诛仙台处斩了,而烛逴,衔烛之龙,从来唯我独尊,从未把天帝的旨意放在眼中,得到的却只是千古的封印。现在想来,恐怕是由于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庞大,就连天帝也无法彻底诛灭他的生命。

在不周山守卫了三百年后,我被调职到了章尾山。章尾山,同样是一道从冥界通往天界的关隘,那里太过偏远黑暗,本就没有神将愿去把守,如今那章尾山中还封印着一个人人都忌惮的上古凶神!我记得,那个时候每个在章尾山前的天庭关隘驻守的神将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的时候,我们会在夜晚听见章尾山中烛逴狂怒的声音,他暴怒着在山中挣扎翻腾,就连庞大高耸的整座章尾山都在他的狂怒下震动不休!每逢这种夜晚,我们都会紧张得彻夜不眠,生怕有一天章尾山会迸裂,他会挣脱了封印,血洗天庭。

可是封印比我们想像的要强大,就连他的力量也没能挣脱开来,至少,在我结束了在天庭的任职,被封下凡间担任碧溪谷一带的龙神前,他还被封印在章尾山中。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他就不知已经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度过了多少漫长岁月,我在章尾山呆了几乎千年,他依然被封在山中,想必,时间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半分意义。

我曾经听闻,天帝在他被封在山中时曾经想将他的才能和力量收归己用,下旨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下嫁于他,可他却暴怒的赶走了美丽娇纵的天女,那小公主被吓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回天庭后哪怕以寻死相胁也不敢再回到他身边去。他的暴戾在天庭那些天女中口耳相传,从此,天帝再想下旨与他联姻,那些天女却宁愿下嫁给凡间的人类,也不愿冒险去章尾山面对暴戾可怖的他。

我们都传说,即便强大如时间,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印和痕迹,他的生命是永恒不灭的。可我却想,在这长得漫无止境的时光长河中,他被独自一人遗弃在了原点,从来孤高强大,却从来孤独幽寂,身边从来没有心意相投甘愿陪伴着他的人,这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小东西,听完我的话,快从这里离开吧,这里太过潮湿阴冷,你身上有伤,不适合久留。转过身,你看见右面那条被萤石照亮的石道了吗?那里通向外面的一个森林,只要直走,很快就能出去。如果你能侥幸离开森林,活下来的话,就让烛逴带你来这里再看看我,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是你这凡人小娃娃从没听过的呢。

老朽还没说完你就走了?唉,年轻人就是急躁啊。如果你能活下来……既然你在不周山被斩首后强韧的神魄都能苟存转世,这点伤势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大碍吧?

我倒想知道,你的身上会发生第二次奇迹吗,冥鸿?

第三十七章:深林

足下踉跄,钟凛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过那条镶满莹绿石头的石道,喘不过气来的胸腔隐隐发疼。手指艰难扶住身边的石壁,他满脑子还是那条苍龙之前告诉他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什么神,天庭,天界,修仙……那仿佛都是离他最为遥远不过的事物,听那条苍龙细细讲来,他只有瞪着眼睛发呆的份,几乎像听传说故事一般有些入迷。但入迷归入迷,那些离他太过遥远的事物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难懂,他根本弄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从那么漫长的一个故事中,他唯一记得住的就只有一件事,梁征原本是天庭的人。

这么说来,那个家伙不是妖怪,是神仙?哇啊,真难想像。他一边迅速跨过石道的入口,一边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视野间透入一阵暖洋洋的阳光,依稀听林间鸟儿婉转歌唱,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了望天幕,原来不知不觉间,天色早已大亮了起来。

白天总是让他感觉比夜晚更安全些。心里明朗了几分,他硬撑着疼痛的身体穿过石道外的林间小径,足下踩着的柔软青草中开满了细小的野花,隐隐闻到风中拂开的花香,让他不由得心旷神怡。该走哪条路?自己又该去哪里?他暗自思忖着,扶着一棵繁茂大树望了望四周交错纷杂的林间小道。是回家,还是回到海市,回到梁征身边?无论哪一种,已经迷路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找到了!是那个小子,烛逴身边的那个小子!”

他刚在思忖,一声惊雷般的喝声猛然从天空传来。他心里一震,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两个银甲云麾的天将驭风而下,汹然朝他的方向袭来,一种危机感猛然涌进了脑海,他想也没想拔腿就跑。踉踉跄跄的穿过林间,他听见两个天将在身后紧追不休,树木被驭起的烈风吹得阵阵哗然作响,他本来就受着重伤,根本跑不了多快,还没半刻,那两个天将就一前一后骤然将他堵在了林间。

“抓这小子有什么用?不过一个人类小子,你以为烛逴还会看得有多重?”其中一个天将打量着钟凛,有些不屑的啐了一口道。

“难说,你没看烛逴在和东岳老儿对峙时一直将他护在怀里?若是捉住这小子,说不定能借此威胁烛逴乖乖回到天庭呢。”另一个天将扬眉一笑,伸手扣住钟凛的肩膀,后者当然不会白白听话,只一个愣怔的功夫,钟凛就倒扣住对方的手腕狠狠撞了上去,趁着对方站立不稳时一腿扫向那天将的下盘,那天将没想到他会反抗,一下子就被绊了个踉跄。

一看见对方的手松了,钟凛连忙咬牙撑起身子,拔腿朝另一侧繁茂的树林中跑去,但还没跑几步路,他的肩头就被一把捉住了,随即膝盖被狠狠一踹,粗暴按倒在了地上。

“有点本事,看不出是个练家子。”之前那个被他绊住的天将哈哈笑了起来,活动着手腕走向捉住钟凛的那个天将,摇头道:“一时没注意,竟被这凡人小子使了绊,还真是丢脸。”

“用脑子想想,烛逴会把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留在身边么?”捉住钟凛的那个天将粗暴摁住那个在手下不断挣扎的人,嗤道:“这小子又野又是练家子,烛逴的口味倒真不错。也好,想必在榻上寻欢的时候比抱着那些只会呻吟的要来得刺激多了,哈哈!赶紧吧,把他带上天庭,看天帝将如何发落!”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着,钟凛被其中一个天将牢牢钳制住肩膀,他本就负伤疲惫,更是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挣开。心如死灰,他只想起梁征救过自己那么多次,自己却只能窝囊的给对方拖后腿。满心不是滋味之际,周遭的树木突然哗然摇晃起来,一股突兀而来的烈风呼啸卷起,风中夹杂着如同钟磐鼓鸣般厚重震撼的悠长吟啸声,响彻在周围的树间,就连树叶也丝丝颤抖起来。

一道翩然的赤芒驾驭烈风盘旋而下,利爪堪堪捉住树梢,身形矫健强韧,通身覆盖着犹如火焰燃烧的绚烂赤鳞,在风中长啸着的身影仿若一道从天而降的火练。那条翩然而高傲的赤龙的眼眸望向三人,只一瞬间,突地而起的旋风骤然掀起万丈飞叶沙尘,在风势渐渐静寂下来之后,那道如火练般的赤芒化作一个身形高大的赤袍男人,眉关微微蹙紧,阴沉着脸色向他们走来。

“玄火大人?啊,您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将这凡人带回天庭让天帝发落!”那两个天将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狠狠扯起钟凛朝他迎了上去。“您看,就是这小子!”

“你们辛苦了,接下来,你们可以暂时回海市了,这凡人由我亲自带上天庭。”秦烈微微扬眉,对那两天将沉声道。

那两个天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想说些什么,但另一个很快推了他一把,讨好的露出笑脸对秦烈道:“那就劳烦大人您跑一趟了,这小子野,还有点练家子的本事,麻烦您多注意了。”说罢,粗暴的扯起钟凛的胳膊将他推向秦烈,躬身拱手笑道:“今后在天庭,有事还麻烦您多帮衬个几把,我们兄弟在此谢过了。”

钟凛呆呆坐在草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天将驭风直上天际而去,心脏在胸腔里飞快的鼓动着,不由得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烈。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秦烈却早已粗暴扯起他的胳膊,丝毫没顾及到他身上带着的伤口,在他还没来得及痛叫之前就牢牢钳制住他,信手召来一道浮摇直上的厉风,汹然旋绕而起的风势瞬间裹挟住了二人,葱绿的草地渐渐在眼界中远去。

凶猛而冰冷的风掠过耳畔,像刀子一样割得脸颊生痛,钟凛被对方牢牢钳制着手臂,又痛又冷,但比上的折磨更让他痛苦的却是心底深处涌起的酸涩。他竭力在翻卷而过的云雾中辨清秦烈俊美的侧脸,那双赤眸和从前一样深邃迷人,但眼中却只有冷漠,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这个曾经对他温柔微笑的人,比什么都让他的心头发凉。

这个人会把自己带上天庭吗?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胸腔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不由得咬紧唇垂下了眼。周围的风声越发迅疾,他满脸苍白,正绝望的等待着自己最后的结局,身后紧紧钳制住他胳膊的手却突然松了几分,然后环绕两人的风势急转直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脚骤然踏到了稳固的地面,心里一惊,不由得身子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你走吧。这里离海市已经是十里以外,暂时是安全的。”

一个平静而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他惊悸不定的回过身去,秦烈正静静伫立在他的身后,赤眸凝望着他。就在那瞬间,他仿佛在那双赤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如同旧日般温暖的柔意,但转瞬就沉淀在了对方冷漠而平静的面具下。

“你……你要放我走?”钟凛呆呆望着对方,不由得慢慢往后退了几步,头脑一片空白。自己该怎么办?他飞快的想着,连手脚都觉得僵硬了起来。

“如果那个人从海市回来找你的话,就跟在他身边。如果那个人没有回来,你就再也不要回海市了,回到家乡去,忘掉这个凡世之下的黑暗世界。”秦烈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平静的望向他,语调中没有任何感情,唇角微微抿紧对他道。

虽然秦烈并没有明说,但钟凛却知道对方指的是谁。心里一惊,他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扯住秦烈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他会回不来?!海市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啊!”

“渭水龙神玄火,我就觉得奇怪,为何你要亲自羁押这送上天庭的逃犯,亏我一路跟随,你贵为龙神私自放走犯人,难道想背叛天庭不成?!”

秦烈面色一凝,刚想回答他,半空中一个声音却猛然厉喝道。钟凛猛然抬起头来,眼见那个曾在海市见过的银袍男人抱臂站在云端,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肃然的神情中带着几丝憎恶。认出了那个人正是力量足能驱使山峦险峰的那个男人,钟凛不由得全身都凉了起来,在他犹豫间,秦烈却不动声色把他往后推了一把,顺势拦在他身前。

“玄火,念你是初犯,在天界也是前途无量,现在把这凡人交给我,我绝不向天庭和天帝提起这件事!不要一时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看秦烈没有任何让开的意思,那银袍男人皱紧了眉,紧紧盯视着二人,一道银白璀璨的电芒凝结在他的掌中,瞬间抽长化作一柄雪亮的利剑。

“快逃。”钟凛正惶然不知所措,拦在他身前的秦烈微微偏了偏头,赤眸瞥向他,低声用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凝滞的头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感到后背被狠狠推了一下,随即一道明媚汹涌的火墙骤然在他身前拔地而起,浓烟和扬起的万丈烈风一下子遮蔽了天空,他没有时间多想,转头就以最快的速度往身后葱郁的林间逃去,只听身后厚重震撼的悠长吼声和利剑出鞘的阵阵炸裂惊雷声混作一处,头脑中一片空白。

交杂的茂密树木和古老藤蔓在他的眼前密密层层的展现开来,身体疲惫不堪,他努力穿过一丛又一丛低矮的灌木,涉过小溪,他拼命向前逃去,脑海中只剩下前行的唯一念头。

身体每个关节都在不堪负荷的叫嚣着,终于,在勉强涉过树林深处一条小溪后,他再也走不动了。扶着身边一棵树木,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瘫坐在树边,信手从溪边用手舀了几捧水贪婪的喝了几口。又累又饿,干渴无比,他都奇怪自己怎么还能撑到现在。胸膛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想解开自己的衣服洗洗伤口,但结着厚厚血痂的伤口早就和衣服的布料粘在了一起,恐怕就算以后要裹伤都必定要生拉硬扯下一块皮肉。

“你没事吧,小兄弟?”一个温厚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去,却眼见一个老者背着药篓站在他身后,身旁跟着一个穿着一身彩色罗裙的年轻姑娘。

“哎呀,你受伤了!”那姑娘仔细一看他,马上就皱起眉头跑到他身边道,招手让那老者也过来。“爷爷,你看这人类小鬼伤成这个样子,不给他赶紧敷药他会死的!”

“什么人类小鬼!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你这小丫头片子……”被其他人喊小鬼也就罢了,现在竟被一个年轻姑娘喊成小鬼,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实在受不了,钟凛不禁皱眉回嘴道。

“哎呀!区区一个凡人小鬼竟敢骂本姑娘丫头片子!?看我掐死你,戳你的伤口,我戳我戳……”那姑娘一愣,随即泼辣的回嘴道,伸手就戳他的伤口,疼得他一下子脸就白了。

“绣儿,你就别捉弄这小兄弟了,这小兄弟本来就负了重伤……唉,冤孽啊……”那老者慌忙阻止那动手动脚的姑娘,反身用力扶起钟凛道:“我们的药庐就在不远处,小兄弟,你至少跟我们去裹裹伤吧,莫怕,你这伤势若是溃烂的话,不到一时半刻就会要了你的命哪!”

第三十八章:囚营

“来,小兄弟,忍着点,你这衣服和创口粘在一起了,恐怕要受点痛呢。”

青竹搭成的药庐内,挂在四壁的干燥药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庐中垒了个小石灶,灶头正炖着一壶药汤,不时冒出白茫茫的温热蒸汽。那个老者轻手轻脚的将钟凛扶在药庐中的一张木床上,又拿出打磨光亮的小刀割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好心的开口嘱咐道。

“唔。”钟凛正想咬牙忍耐,那一旁捣药的姑娘却撇了撇嘴,伸手递给他一根打磨光滑裹着棉纱的木棍道:“你小鬼伤口太深,包扎缝合起来恐怕要疼得咬断舌头,你还是咬着这个吧。”

猜也猜到要把和衣料粘在一起的伤口强行分离缝合会有多痛,钟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木棍咬在嘴里,示意般的对那老者点了点头。那老者微微颔首,挽袖将手里竹片般薄的小刀在一旁的火上烤了烤,扯住他的衣服就动刀开始割开和伤口粘在了一起的衣料,眼见血肉模糊,血流如注,巨大的创痛骤然浮了起来,疼得全身都颤抖不止,钟凛不由得脸色骤然煞白起来,紧紧咬住了口中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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