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三)——Gerlinde
Gerlinde  发于:2013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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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根本不想听那个人的话,但全身酸痛又黏滞,硬挺着不沐浴反而像在和自己过不去了。钟凛皱紧眉头在热水浴桶里浸了半晌,把身体反反复复擦洗了好几遍才擦干身体,穿上新做的丝缎靛青衣袍,随从又帮他在衣袍外披上了银貂皮滚边的御寒斗篷,很快就把他打理得干净整齐,不久后,两个影卫就在门口恭敬的叩了叩门,要接他去阁中的玉台眺望。

钟凛本来不想去,但又不知道自己不去还能怎么样,难道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闹别扭掉眼泪么?想来想去,他还是扯了扯斗篷,硬撑着还有点酸痛的腰背安步跟着两个高大影卫的引领,穿过绘满凡世花鸟风月之景的流丽走廊,随着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朱红玉台。

他以为正逢上有焰火可看,这地势得天独厚的朱红玉台边一定挤满了人,但当他走到台前时,才发现玉台上静静伫立着的只有梁征的高大身影。

黑色的天幕上悬着一轮银白的勾月,玉台下远远传来蜂拥喧嚣的人声,梁征高大而挺拔的身躯上散散披了件精绣着飞舞金龙纹样的漆黑大麾,侧脸在月光下看上去精悍而刚毅,俊美的五官中透出一股他特有的威严,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让人不由得深深望而却步。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会盯上自己,真是个谜。钟凛吸了口气,慢慢踱到梁征身边,在离对方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倚栏望向远处的夜空。就在他的视线转向夜空的那一瞬,一缕明艳的焰火升上天空,瞬间炸开一道绚烂如同幻景的光焰之花,将天空骤然照亮了,随即各种各样的焰火争先恐后升了起来,天空顿时被无数绚烂如同星辰繁花的光焰所照亮,鼎盛绝伦,犹如绚烂极致的美丽梦境,几乎晃花了钟凛的眼睛。

“小鬼,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并肩欣赏这美丽绝伦的胜景。”

他感到梁征走到他身后,手臂轻轻环上他的肩头,动作比平时都要轻柔,仿佛把他当成了什么易碎品。他犹豫的瞥过头去,梁征的金眸正凝视着他,他清晰的看见一抹深深的眷恋如同在天空瞬间盛开的光焰般在对方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

「焰火?那是什么?」

「是人间的一种非常漂亮的特产!我告诉你啊,那些焰火刷刷升到天上去,像春天鼎盛开放的桃花那样,放着耀眼的光华,一下子就在夜晚的天空开满了!可好看了,等你的封印解开了,我就带你去人间看,你一定得看看!」

焰火,在夜晚盛放的绚烂之花,在冥鸿的口中说出来,那是那么美丽的事物。他,生而为神,在混沌初开之际就被封在章尾山,千万年的岁月中,他一直都在思索着人间的焰火,冥鸿口中的焰火,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像桃花一样?像春天鼎盛开放的桃花一样?他没有见过,章尾山中从来没有春天,有的只有凄寒的黑暗和无尽的飞雪。在他挣脱封印的那一瞬间,他兴致勃勃的想去找那个叫冥鸿的半神小鬼,履行那个千年前他们曾经约好的约定,然而,他找到的,只剩下血染的终焉。

「让我和你去人间?可笑,我这副模样如何去人间?」

「嘿,你化作人形不就好了?天界都道衔烛之龙暴戾丑陋,力量庞大,掌掣日月,是个凶蛮专横的远古上神,但我却并不这么想呢。你知道吗?我觉得你……」

「你人形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呢?等封印解开时,我要亲眼看看。」

化作人形,对他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用人形来制约自己如同洪流般庞大,与日月星辰共生的强横力量。封印解开的那一刻,他驾驭飓风腾跃上万丈云端,一时壮阔山河,峰峦叠嶂,万里神州,尽在他脚下。然后,灿烂坚硬的鳞甲化为猎猎飞舞的流金蟒袍,掌掣日月的利爪化作修长有力的手指,如潮水般的金芒旋绕而起,他的金眸耀目如同烈日,斜睨苍生,精悍刚毅的俊美容颜同他的力量一样,远远凌驾于天界众神之上。

那时神州还是一片荒芜,他只记得用自己的庞大本形降临到举国告祷的祭天神台上时,万众皆不敢直视,向他下跪叩首,就连君王也对他顶礼膜拜。他们由王族引领,向他奉上玉璧珍宝,三牲六畜,求取庇佑,求取五谷丰登,求取和平和免除战乱,于是他攀附在东岳之巅吞噬风雨,昂首长吟,震动神州,在他掌掣万丈烈日之时,妖魔魍魉只敢局缩西荒不出,那是他最鼎盛的岁月。

然而他强大却不受羁绊的力量却让天界的统治者深深不安,以维护神州的安宁为名,他被封入章尾山中,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化作人形来到尘世。他很快就发现以人形驾驭自己庞大的力量相当勉强,为了寻找那个曾经来到山中的半神留下的神魄,他不得不收敛锋芒,在自己的身上刻下三道封印封住自己的大部分力量,从而长期维持住了人类的形貌,就此留在了凡世。

百年的岁月无望的如水流逝,而天道冥冥,他终于有一天如愿以偿。

“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找到你。”

绚烂的焰火如同鼎盛绝美的流金之花般灿烂绽放在黑色的天幕上,钟凛感觉到那个男人在身后紧紧拥住了自己,手指与自己的手指紧紧相扣缠绕。对方的温度从指间传来,贴上对方温暖宽阔的胸膛,他不由得感觉有些异样,心中涌起一阵难耐的悸动。他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庞大而难以言喻的事物。孤高傲然,从来骄傲强大,但却从来孤独。

“……小鬼,留在我的身边吧,成为我的手足和眷侣,我们将厮守永世。”

他听见对方低沉的语调像幻觉一般流过耳畔,心脏咚咚直跳,不由得窘迫的别过脸去,被对方扣住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告白吗?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对自己?开玩笑的吧。

“你开、开玩笑么,兄弟?老子可是凡人,几十年过去说不定就死了,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他还没说完,就感觉梁征环住自己的手臂又拥紧了几分,对方的温度和压迫感几乎让他有些窒息。

“只要你点头,我会亲手赐予你不死不灭的永恒。”对方温热的气息掠过他的耳背,然后他再次听见了对方的低语,坦然自若,仿佛在许下一个理所当然的誓言。

永恒?这个词语在钟凛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不由得迷惑的皱了皱眉,并不理解对方的意思。微微偏了偏身,背对身后天幕绚烂炸开的明暗焰火,他困惑的抬头面向梁征。仿佛读出了他的疑惑,对方的金眸凝视着他,唇角露出一丝惑人的傲然笑意,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永恒。不老不死,不受病痛,与天地同在……只要与我厮守,我便许你永恒。你愿意吗?”

“我……”凝视着对方坚定而带着不由直视的眩目光辉的流金双眸,钟凛不由得一时有些语塞。他该怎么回答?仿佛理所当然的许下如此壮阔的誓言,仿佛对什么都毫不畏惧,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爱着对方,心脏咚咚跳动着,他只知道自己对对方有些好感,敬慕,或者说,内心深处抱着某种程度的感激。即便对对方粗暴的行径很恼火,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对方救过自己……

“很抱歉打扰你们,不过,我实在有事要说啊。”

在他的犹豫间,一个温柔妩媚的女声在玉台不远处响起,钟凛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那个之前在街道上遇见过的华服女子正风情万种的倚在走廊尽头,乌发散散盘成发髻,手上握着一把朱红的纸伞,伞沿垂下丝丝珍珠流苏,对钟凛投来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微微妩媚一笑。

“海市之主亲自光临,真是难得一见。怎么,沉笙,穿成这样,你那古怪的兴趣还是丝毫没变啊。何事找我?”梁征微微扬了扬眉,揽过钟凛的肩,望向那个女子,语调中颇有讥讽之意。

“奴家哪是来找你的?奴家是来找冥鸿郎君的啊。”沉笙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纸伞,眼中缓缓流过一丝颇有兴味的愉快。“我想和他好好叙叙旧,不过,在那之前,实在是有要事找您啊,神君大人。”

怎么,这两人竟然认识?钟凛看着梁征和那妩媚女子对视着,不由得心里纳闷起来,他抬眼看向那妩媚女子,刚一瞥就吓了一跳。眼看着那女子解下裹在周身的红绸大麾,又缓缓散下一头乌发,大麾下露出挺拔干练的男子装束,朱红的纸伞放下的那一瞬间,艳丽的容颜转而深邃刚硬了几分,那散着不羁的一头乌发,抱着纸伞微笑的人一眼看上去竟是个俊秀绝伦的男子。

“天界传召哟,神君大人。那些被天帝派下的天界鹰犬转瞬就会到,我已经嗅到他们的气息了。”沉笙对明显张口结舌的钟凛露出一个坏笑,闲散的倚在门旁,望向梁征道:“看在老相识的份上,我先来打个招呼,您是要去呢,还是不去呢?依我看,天帝那老头子亲自下诏,肯定没什么好事哪。”

第三十三章:天召

“有趣,我自挣脱封印后还没去找过他们的麻烦,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找麻烦了。”

黑色天幕上的焰火陆续升入中天,炸开绚烂的光焰之花,钟凛皱了皱眉,不由得看向身边的梁征,对方却只是嗤了一声,金眸中露出冷意。

“我说,神君大人,把那些天庭鹰犬引到海市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沉笙吹了个口哨,扬眉笑意盈然。“这海市好歹是我的地盘,要是你和那些鹰犬打起来,我这美丽的城郭肯定要毁掉大半,你别忘了赔啊……啊,话还没说完,那些家伙就到了呢。”

什么到了?钟凛纳闷的回过身去,只见天幕上绚丽的焰火已经戛然而止,黑色的天幕一片寂静。他满头雾水,却感到梁征伸手把自己拦到身后,就在那瞬间,他听见半空中遥遥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战鼓声由远而近,隆隆如同浑厚惊雷。

一股巨大的凛风从空中呼啸扑面而来,天空中磅礴的堆云如同排山倒海的潮水般层层翻卷,在翻卷磅礴的云层渐渐平息下来后,一道如同银月明辉的光亮自云层中透下,隐隐见到云端肃立着一队乘马佩刀的银甲兵将,银盔白麾,流银旌旗在云中如同幻景般飘飞拂动,军势一时肃立雄浑,气势高傲迫人。

“烛龙神君,天帝有请,请您即刻与我们返回天界!”

半刻,一员披挂洁白云麾的年轻神将驱马而下,驻足在玉台前大声告道,随即,他扯住身下嘶鸣白马的马缰翻身下马,投向梁征的眼神中带着几丝显而易见的敬仰,向二人走近了几步。

“没有兴趣,不去。”梁征微微一笑,对上那员神将的视线,抱臂闲适自在的说道。“天帝早就千万年前下旨将我封进了章尾山,我又何必去天界自讨无趣?小麒麟,自管回去禀告,我不回天界。”

“您……”那神将一愣,脸上逐渐浮起一层窘迫,拱手坚持告道:“天帝旨意不可违,在下也是奉旨办事,请神君切勿为难。”

“哦?看来你们是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去?”梁征颇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员神将,视线带着几分轻蔑望向云端仗剑肃立的天界军势。“带这么多人来,可不像是要恭恭敬敬请我去天界议事啊。”

“我们都是受命而来,请神君切勿见怪。”那年轻的神将盯向梁征,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相当僵硬的笑容。“还请神君随我们去吧,我们并无任何要针对您的异心,是天界授令我们来迎接您的。”

“我没耐心重复同样的话。”梁征哼了一声,傲然扬起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不愿再回那个虚伪又无趣的天界,那些庸碌的上神想怎样就怎样,我一律没兴趣。但是,如果他们要刻意阻挠我,莫怪我将他们从高高的神座上掀下来统统碾成齑粉!滚,回去告诉他们,我永不回天界!”

“果然,我听到那些关于您在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那神将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去,肃然道:“神位崇高如您,天界自有您的居位,您又何必自甘堕落,在凡间和这些妖魔魍魉厮混?”他的视线锐利扫过四周海市鼎盛繁华的灯火,又慢慢停在钟凛的身上。“与这些凡人和妖魔相处,您是自降身份,还请神君收回成命,随我们回天界一趟,否则,莫怪在下冒犯了。”

“哦?小麒麟,百年不见,在天界终于爬到了统领兵将的位置,你现在倒是徒有几分气势啊。”梁征的眉头缓缓皱起,高傲而森冷的望向那员神情肃然的神将。“天帝老儿既然胆敢如此顶撞冒犯,就休怪我屠尽他派来的下贱鹰犬了。来,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若有能耐,就把我绑上天庭吧!”

在他话语刚落之际,紧张的气氛仿佛被点燃了火药般一触而裂,云端天将千百强弓齐声拉开,无数明锐如同飞星寒霜的利箭猛然像密集的骤雨般从空中迅疾呼啸而来。钟凛眼前一花,感到梁征将自己护在怀中,只一抬手,三道如同练金游缎的绚烂金芒骤然拔地而起,像磅礴的金色流瀑般挡在两人身前,梁征衣袖一卷一挥间,那阵箭雨顷刻碎作万丈飞扬而去的齑粉,淅淅沥沥从空中落下。

那神将看情况不对,连忙翻身上马,拔剑出鞘间,身后天将的无数笃笃马蹄声从半空雄浑奔腾而下,千军万马如同席卷的乌云铺天盖地而来。眼前半空雄阔的兵马奔腾而至,巨大的呼喝声充斥了耳畔,钟凛不由得心生怯意,堪堪后退了半步,梁征一把把他环到身边,扯起身披的大麾将他裹在怀中,淡然自若道:“别怕,他们只是装腔作势,人再多,也不过一群蝼蚁喧嚣罢了。”

话语尾音刚落,天将的奔腾铁骑声早已冲到面前,梁征眉关一皱,金眸里瞬间透出一丝冷锐杀意,手下一抬,一股巨大飓风突地旋绕而起,一潭幽深诡异的可怖黑芒像巨大的湖泊一般骤然在两人脚下层层扩大。几条如同狰狞游龙的黑色光柱自脚下的一片攒动黑芒中爆出,迅猛冲向那云端扑来的天将兵骑,啸声如猛雷飓风,一下子就将那肃整的骑兵如一盘散沙般冲得汹然而散。黑芒犹如贪婪恶龙般肆意吞噬着那些银甲厉马的兵将,一时马匹惊栗的惨嘶声和天将驱马而逃的惨呼声响彻了云霄。

“难得如此畅快,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你们的命我就统统收下了。”梁征目见此景,不由得轻蔑的哈哈大笑起来,随着他唇角一挑,数百数千条如翩然游龙般的恢弘光柱接续不断从足下所踏的黑暗中攒动暴出,如同地狱中放出的千万罗刹恶鬼,贪婪的冲入云端那些银甲天将的军势内,如同炼狱的光芒轻而易举将威武的旌旗光辉全然遮蔽殆尽。耳边只闻汹然涌起的惨号奔逃声,血雨如瀑般流向朱红的玉台,惊得那些玉台下本是为了看焰火而聚集起来的妖怪魍魉四处逃窜。

风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头晕目眩,眼见那些千军万马在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中挣扎惨呼的可怖景象,钟凛不由得下意识紧紧扯住了梁征的衣襟。他察觉到梁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金眸投来一丝仿佛是要他安心的傲然笑意。

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他抬头有些紧张的望向天幕,却猛然看见一道银亮的白芒骤然从黑色的浪潮中炸开,一时竟把那些奔腾汹涌的黑色光柱从天际驱散开来,一下子像闪电般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衔烛之龙,私自从章尾山叛逃,不思悔过,还不束手就擒!”半空中一个浑厚肃然的声音怒然喝道,钟凛抬头望去,一个银袍黑麾的男人衣袍猎猎飞舞,容貌如同刀刻般庄严肃然,两鬓带着丝丝白发,正负手立在云端皱眉盯视着梁征,那道银亮的白芒渐渐凝聚在他的指间,瞬间扯长形成一柄雪亮锋锐的修长利剑,通身流动着如白电般的厉辉。

“看来今天还真是一眼就见了不少熟人啊。”梁征抬眼望向那个男人,毫不忌惮的哈哈笑道,伸手把钟凛愉快的一把搂住。“几千年没见了,西岳真人,来见见我未来的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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