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这里,恬熙再度大哭。严曦听得脸色愈发黑暗,他冷冷的说:“朕倒要看看,谁敢如此乱嚼舌根。”恬熙痛苦的摇摇头,说:“夫君,他们自然是不敢当着你我的面这样说,可是难道我们能让他们不这样想吗?你又是如此的宠爱我,我的存在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生一位皇子,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说他吗?”严曦脸色铁青,隐隐有磨牙之声,他追问道:“如何说?”恬熙抬眼看了他一眼,哭道:“他们会说他是孽子啊!”
“大胆!”严曦怒喝一声,周围跪了一圈的宫人们忙再度连连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恬熙抱着他的臂膀,哭着说:“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心疼!现在有你护着,可总有一天他要独自面对世人。一想到将来我们的孩子会被别人这样排挤诽谤,我宁可不要他出生。免得总有一天他会恨我们,还有……还有你……”
他偷偷看了眼严曦,严曦奇怪,便问:“朕如何会恨你!”恬熙闭上眼痛苦的摇摇头,说:“我也害怕你会怪我,你现在宠我爱我,会不会是你一时兴起?你为了得到我付出了那么大代价,那么将来有一天你不再对我感兴趣了,因为我们的孩子还怨恨我。怨恨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过往?怨恨自己年少糊涂宠幸了我。我每每想到此便痛不欲生。不……夫君,我不想失去你的宠爱。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连你的爱都失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原谅我的欺瞒,那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他抱着严曦放声大哭,话里内容却让严曦震惊了。他不敢置信的将恬熙从怀里扶起,急急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是在乎朕才不敢生子?”恬熙抽泣着点点头,说:“仅仅是留在你身边,便让你承受了那么大压力。如果再为你生一位皇子,那你还能继续承受吗……夫君,我真的不敢去赌,我害怕!还有孩子,炎儿晓晓他们已经与我形同陌路。我再也接受不了被孩子怨恨了。”
他再度大放悲声,严曦这一次却没有急忙安慰。而是沈声缓缓问道:“你在撒谎!”恬熙一愣,怯生生的看着他。严曦冷笑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肯为朕生子,是因为,你心里还想着先皇。对朕,不过是敷衍,是不是?”恬熙心头一紧,脸上一片愕然的说:“怎么会?夫君,你我夫妻年余,我并非铁石心肠,你对我的种种恩宠我怎么会毫无触动?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会走上这一步?”他急忙分辨,严曦便问:“既如此,你老实告诉朕,你现在爱朕吗?”爱?听到这个词,恬熙心中一疼。就连是严炅,他也未来得及告诉他,他原来是如此的爱他!没了严炅,现如今还有谁能让他说这个字?
可他别无选择了,看着严曦,恬熙熟练的吐露出又一个谎言:“我爱你,夫君!”严曦听着他说着‘爱’,眼里有微微的动容,可人仍旧是狐疑不定的。恬熙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裳,流着泪对他说:“夫君,我的世界里现在全都是你了。难道这都还不能让你相信我吗?”严曦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朕是不信你!恬熙,你跟在朕身边的所有变化,你以为朕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恬熙张口欲辩,严曦打断他说:“你敢说你心里对先皇已经一点感情都没了吗?你敢说你从未想过他吗?”他顿了顿,森然说道:“你知道吗?三次,你曾经在梦里喊过他三次!”
恬熙的心顿时收紧,他惶恐的看着严曦。事到如今已经只能拼死一搏了。他立刻含泪看着严曦,泣道:“是,我不敢说我我对先皇忘情了。可是夫君,当日先皇待我是如何的恩宠有加你是清楚的。他如此深情眷顾,如果我就在他去后轻而易举的将他抛之脑后与你琴瑟相和恩爱相伴。那我是何等的薄情寡义不顾旧情,这样的我还值得你去疼爱吗?他毕竟已经是去了的人了,你才是我现在的夫君啊!我承认我开始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可这么久过去了,你早就用你的深情厚爱将我打动了。就是体谅着你的不易,我才不断的改变着自己不为你增添烦恼,为何你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他一番话说得动情动理,可严曦却仍旧是将信将疑不发一言。恬熙心中忐忑,小心的拉着他的衣袖:“夫君?”严曦握住他的手,抬眼静静的瞧着他,说:“既然你说你爱朕,那就证明给朕看啊?”恬熙一怔,楞楞的问:“你让我如何证明?”严曦盯着他,突然拉着他一起起身向外拔腿奔去。
恬熙被他拖着带出承欢殿,身不由己的被带上了他的龙辇。还没坐稳,就听见严曦吩咐道:“去太庙!”恬熙一惊,严曦已经扭头对他严肃的说:“如果你想让朕相信,就去当着先皇的面亲口说!”
太庙里侧殿里仍旧悬挂着诸位大魏皇室先祖的画像,他们在殿内四周的高墙上,沉默的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根本无需寻找,严曦拉着恬熙来到严炅来到严炅的画像前。他一松开手,恬熙便像断了根的藤软倒在地。严曦紧紧的盯着他,说:“说吧,当着先皇的面说!”
恬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头很疼,脸很疼,胸口也疼,但最重要的,是心疼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承受一次折磨。若是能就此死在这里该多好?可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倒下,如果他死了,他身后的一切就全完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让最后的守护成为泡影!
一念至此,他再度有了力气。匀了匀气息抬起头来,一眼触及的,便是严炅正神情肃穆威严的俯瞰着他们。恬熙痴痴的看着他许久,久到严曦不满的催促,终于一点点,一点点的开口道:“太宗皇帝!”不是严炅,而是太宗皇帝了。严曦赞许的点点头,催促道:“继续。”开了口之后,话便好说了许多。恬熙直直的看着画像中人,继续说道:“我承蒙您十年眷顾,备受恩宠光荣,我万分感激。可无奈天不遂人愿,太宗皇帝早行殡天。留我一人在世受人欺凌。可有幸得陛下青眼,让我拜托孤苦无援境地。陛下他……”恬熙看了一眼严曦,他此刻脸色和缓了许多,正鼓励的看着他。恬熙回头,继续说道:“陛下他待我如同发妻,爱我宠我更甚当日太宗皇帝您。我深感其恩当下愿以身相许,今后与他恩爱相守永不离心。未能为太宗皇帝守贞请您原谅,可我不愿辜负陛下的一片如海深情。您待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可您是我的过去,陛下,才是我的眼前人!”
他一番话说完,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滑过两腮,受伤的腮顿时火辣辣的疼痛起来。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扭头哀怜的看着严曦,说:“夫君,我已经如此说了,难道你还不信吗?”严曦的神态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他走过去温柔的为他拭去眼泪,缓缓说道:“爱妻,朕信你。不过,你还要为朕做一件事!”恬熙不解,严曦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说:“去告诉父皇,这个东西,从今往后你心甘情愿的交给朕保管!”
第五十九章
恬熙疑惑地接过荷包打开一看,脸色立刻吓得煞白,里面赫然是一节森森指骨。他惊叫半声却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严曦:“这……这难道是……”严曦淡定的看着他,点点头说:“是爱妻当日在父皇灵前砍下的手指。”恬熙瞪大了眼睛,失口喊道:“你将它拿回来了?”严曦镇定的回答:“当然,你是朕的坤妃,将来必然要与朕合葬,将一节躯体留给先帝成何体统?莫不如早早拿回。”他停了停,继续说道:“朕知道这是你许给先帝的承诺,只是今时不比往日,难道你还要坚持把这姻缘指留给他吗?”
恬熙木然的看着他,内心因绝望而一寸寸崩溃成沙砾:竟是连最后的一丝底线也不会留给他了吗?就连这最后的缘分也要他亲手斩断。严曦,你好狠!恬熙双手捧着荷包,望着那指骨,泪水一滴滴的滴了上去。良久,缓缓说道:“太宗皇帝,我既然已跟从陛下,自然是要服侍他一世。我的人,我的身,从今往后,不再属于太宗皇帝也不再属于我,而是陛下拥有。这跟由我亲手斩下的手指,我只愿陛下收藏。待……待我别离人间的时候,它会和我一起……入陛下的皇陵陪葬!”他看着严炅,是眼睛里有太多泪水的原因吗?为何严炅此刻看起来目光里充满了嘲讽。
恬熙闭了闭眼,又一串泪珠滚滚落下。他艰难的开口:“太宗皇帝!”严曦突然打断道:“是父皇!”恬熙愕然的看着他,严曦温柔的对他微笑着,可话语却是那样的残酷:“叫父皇,你是朕的爱妻,自然可以随朕一样称太宗皇帝为父皇!”恬熙绝望的看着他,回头看着严炅,那嘲讽的目光越来越深。
恬熙突兀的一笑,还挣扎什么?他已经退无可退了,所有的底线所有的阻防,在严曦面前不值一提,只不过是个笑话。他随意抬抬手,便可让他万劫不复。恬熙重新抬起头,看着严炅,轻轻的说道:“父皇,我要与您的孩子相伴到老,我愿意侍奉他一世。此生惟愿陛下待我永不变心。苍天为证,我青丘恬熙在此立誓,从今往后若待陛下有二心必遭横死,死后也将遁入畜生道饱受煎熬,永生不得轮回解脱!”
他的誓言发的咬牙切齿,让严曦听得都有些心惊。忙拉着他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朕信你就是。何苦要发那样重的誓,朕听了都害怕。”恬熙借机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说了声:“夫君,我疼!”便在他怀里厥过去了。
李婉婉和馨嫔焦急的在凤仪宫中等待消息。许久,金珠才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馨嫔沉不住气,忙问:“如何?是废黜还是赐死?”她期待而激动的看着金珠,李婉婉却在看到金珠的表情后便心中一沈。果然,金珠艰难的说:“陛下将坤妃抱回承欢殿,还宣了太医,说是为坤妃治伤。”馨嫔倒抽了一口气,失口道:“陛下连一下也未曾为难他吗?”金珠摇摇头,李婉婉的脸色也一片灰白:“他竟能容忍他至此?”金珠不敢回答她,只能沉默。李婉婉呆坐在凤座上,馨嫔气愤难消的回头对她喊道:“娘娘,您看……”“别说了,”李婉婉喝止了她,随后厌烦又疲倦的只手撑额:“别说了,让本宫静一静……”
恬熙再度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感觉到脸已经被包了起来,冰凉凉的很舒服。再看到胸前大开,严曦正手托着一盒药,为他一点点将药物涂上胸口伤处。恬熙皱皱眉,说了声:“疼!”严曦白了他一眼,说:“疼是应该!虽事出有因,你怎可将如此之事瞒朕?这次朕虽下手重了,也是给你个教训。”
恬熙勉强一笑,说道:“夫君好生严厉。”严曦打断他说:“不是严厉,是伤心。你不知道,朕在看到那个瓷瓶的时候,有多伤心。朕那一瞬间,恨不得杀了所有的人,把你生生撕成碎片!”他说到此的时候,看了恬熙一眼,恬熙吓得抖了一下。严曦见吓着他了,便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太医说这些伤都是皮肉伤,无妨。日后也不会有损你的绝世美貌,放心吧!”恬熙勉强一笑,说:“可,怕还是要丑一阵子了。”
严曦含笑说道:“胡说,就算是这样,在朕心里你仍旧艳冠朕的后宫。”恬熙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胸口,严曦踢伤的位置在左乳根处,此刻已经紫了一大块。严曦一点点的为他将瘀伤处推开,并对他说:“会有点疼,但是能好的快点。”恬熙强忍着痛楚,乖巧的点点头。严曦满意的一笑,再低头却一眼瞧见左乳上鲜妍的蔷薇纹身。那美丽的姿态在丑陋的瘀伤衬托下更加夺目。严曦看着那纹身眼神一暗,随后说道:“你这纹身,朕不喜欢,等你伤好后,便改了吧。”
恬熙有一瞬的挣扎,但很快便微笑着说:“夫君想改便改了吧!”严曦抬眼看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还有孩子,你还是得给朕生一个。”恬熙一惊,张口欲说。严曦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朕知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朕不能没有与你的皇子。孩子将来的名声,朕自然有考虑。你要做的,是别再做什么手脚,好好的为朕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明白吗?”
恬熙怔怔的看着他,问道:“你想如何安排他?”严曦并不回答,手按在他小腹处,继续说道:“朕是一定要你为朕生一个皇子的。恬熙,别让朕再度伤心失望。下一次,朕必然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易原谅你,懂吗?”恬熙呆呆的看着他,一下一下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严曦满意笑了,说:“好了,那日后好好调养身子,别再想有的没的。你只需记着,朕是你的天,自然能护你一世周全,也能护我们孩子的一世周全。”恬熙微微一笑,说:“是,夫君是皇帝。这世上哪有皇帝做不到的事?”严曦笑了,说:“朕不求万事随心,只愿你能永随朕心。”恬熙点点头,乖顺的回答:“我知道!”
严曦笑笑继续为他上药,恬熙看看他神色,想了想仍旧问道:“夫君想要如何安排我们的孩子?”严曦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说:“朕会为他找一位合适的母亲。”恬熙呆了,说:“你是要把他交给其他妃嫔抚养?”严曦更正他说:“不,是将他归于其他妃嫔名下。将来皇室族谱上他不是你的孩子,世人也无从挑剔他的身世。但是他能享受的尊荣,必将是其他皇子不能奢望的。如何?你对朕的这个安排可满意?”
他询问着恬熙的意见,可恬熙知道他何曾需要听他的意见?恬熙已经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他只能点点头,说:“很好。”随后沉默不语。严曦看他黯然的神色,也叹了口气,说:“朕知道你心中割舍不下,放心,他内里仍旧是你的孩子。将来他也会在承欢殿长大。”恬熙摇头,说:“不,还是让他在别处长大吧。免得还是被我牵累。”他看着有些意外的严曦,充满依恋的微笑道:“我有夫君陪伴便够了。能再有夫君的骨肉,便是莫大的天恩。其余的,我不再奢望。”他温顺的靠近严曦怀里,柔情千千的说:“夫君,我别无他求了,只愿你能待我永远如今,永不变心。”严曦伸手紧紧的抱住他,吻了吻他发鬓,郑重的说:“朕定当永不变心!”
好吧!严曦,你若非要与我纠缠,不死不休。那我便随你吧!
第六十章
李婉婉扶着金珠的手,仪态端庄的下了鸾驾。迎面严曦跟前的首领太监武安陪笑着上前来,恭敬道:“老奴恭迎皇后娘娘。”李婉婉矜持的笑笑,便问:“陛下可在?”武安笑容不减,说道:“回禀娘娘,陛下方才还在。可刚说想起了坤妃娘娘,便过去瞧瞧他如何了,一会儿便回。”李婉婉嘴角的笑容有一点凝滞,随后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说:“既如此,本宫进去等陛下回来便是。”武安忙答道:“是!”回首便招呼身边宫女内监赶快备茶。
李婉婉端坐在勤政殿右首第一位,微微偏头便瞧见那空置的御案。她眼神一黯,便扭头问立在身边的武安:“本宫记得往常陛下最爱的是龙涎香,怎么今日燃的是佳南香?”武安忙笑道:“这个老奴也不知。”李婉婉思索半晌,略微有些冷笑的说:“本宫想起来了,坤妃最近改变喜好爱上了佳楠,他宫里每月开支的佳楠,有十数万钱了吧!”武安不好应对,只能干笑着说:“这个还是皇后明察秋毫,老奴也实在是不知啊。”李婉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