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班长看见雪球狠狠打在了肖冬恒的肩上，嘭的一声。小班长吓的大气不敢出，捂着嘴说：“你打到人了！”

程远哲见肖冬恒皱着眉回过头，火气更旺了。他对小班长说：“呆在这别动！你敢动我揍死你！”

然后他朝肖冬恒那里奔过去。其实程远哲只不过是生气，他都不知道过去了应该说什么。

可是快要跑到的时候，程远哲看见肖冬恒又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瞪着自己，旁边的女生温柔的说：“你别生气，他就是个小孩子，可能不是故意的——”

程远哲跑到了，他没控制住，抬手就给了肖冬恒一拳。“他妈的贱人！狗男女！”

那女生尖叫一声，程远哲大脑还在兴奋期感受不到疼痛，他握着拳头看肖冬恒被自己打的弯下腰，只觉得痛快。

但是他只痛快了一秒钟。下一刻，肖冬恒就一拳回了过来，丝毫不含糊，打的程远哲肚子里的空气好像一下跑没了。

两个人不由分说打在了一起，毫不犹豫的互相攻击，把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出来，加在对方身上。两个人都被凑得不轻，站不起来就滚在雪地里你一脚我一腿，又搂在一起较劲。

程远哲打红眼了，他不顾身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只咬着肖冬恒的耳朵尖叫：“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

打到最后，两个人没力气了，抱在一起谁也不起来。程远哲揍不动了就咬，咬肖冬恒的手。肖冬恒一摸，果然程远哲又开始哭。他叹口气，一动不动让他啃。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头上忽然来了老师，是成熟的大人声线。“这怎么了？打架？你们俩，跟我到教导处，现在。”

程远哲嘟着嘴咬筷子，好半天才说：“姥姥，冬恒哥哥被记过了。”

老太太听不懂：“小恒怎么啦？”

程远哲嗯了一声，又不说了。旁边的老头放下报纸说：“宝宝，吃饭不要咬筷子，坏毛病。”

程远哲放下筷子，想了想说：“姥姥，本来应该我们俩都要被记过的，可是冬恒哥哥说是他的错。”

老太太哦了一声。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可是她总能认真的倾听，不管是不是明白，老太太希望程远哲能有个说话的人。

程远哲知道姥姥听不懂，却还是继续说：“那个女的，特别讨厌，伪善，变态，狐狸精！”

这下姥姥听懂了：“狐狸精？狐狸精都不是好东西！”

程远哲立刻点头：“对啊姥姥，我和冬恒哥哥被叫到教导处，她还一个劲儿说都是我先惹事的，要学校记我的过。冬恒哥哥骂她了。”

老太太赞扬的说：“小恒多乖啊，狐狸精就该骂。对不老头子？”

姥爷看着报纸，心不在焉的说：“对啊。”

程远哲加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总结一样的说：“反正冬恒哥哥还是向着我的，那个狐狸精算什么东西。”

姥姥笑眯眯的看着程远哲：“小恒当然向着你啦，你忘了小时候他总带着你玩，就和亲哥俩一样。”

程远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傻兮兮的一乐，大声说：“嗯！”

3

元旦的时候，程远哲的妈妈爸爸打电话来家。“宝宝，宝宝，想妈妈么？”

他爸爸在一边着急的说：“还有爸爸，宝宝收没收到爸爸妈妈寄的东西啊？”

程远哲很乖的点头：“收到了。想。你们俩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说：“元旦不回去了，春节不一定能订得到车票……宝宝，要听姥姥姥爷的话，啊。”

程远哲吸吸鼻子，小声说：“妈妈你们俩快点回来吧，都没人陪我玩，姥姥姥爷不会玩。”

那头妈妈的声音哽咽了，她缓了一下，说：“宝宝最乖了，都快初三啦，是个大孩子了。高中想好念什么学校了么？”

程远哲瘪瘪嘴，说：“我想念本校的高中。妈妈，我非得念那些什么全市重重点么？”

爸爸赶紧说：“宝宝学校的高中也挺好的啊，小重点，不错了不错了。宝宝别有压力啊，过了年我和你妈想买电脑，到时候咱们就能视频了。”

程远哲终于露出了一点笑：“真的？那家里电脑也能上网了？我一开电脑就玩纸牌，没劲死了。”

妈妈在那边又哭又笑，对着听筒吧唧吧唧的亲，不停的说：“宝宝，妈妈真想你，妈妈真想你。”

程远哲早过了爱哭的年纪，可是他听见自己妈妈在那头呜呜的流泪，就忍不住。这边姥姥姥爷也在擦眼泪，程远哲绷不住，也跟着哭。“妈妈，你和爸爸种完树就快点回家吧，开家长会总是姥爷去，老师告状，姥爷都不理她，回头老师就找我麻烦。”

姥爷说：“小老师就会说宝宝调皮，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滚他妈的，宝宝属大龙的，怎么会是虫呢。”

妈妈抽泣了一声，忍不住笑说：“爸，你别太惯他了。”

姥爷一杵拐杖，大声说：“平时应该是当爹当妈的惯孩子，你们不要了，我们做老的能让宝宝被人欺负么？孩子没在爹妈身边长大够可怜的了，谁敢欺负他，我就要揍他！”

姥爷年轻的时候是当兵的，一嗓子喊出来，房子都震。

姥姥给姥爷顺气，说：“好了，元旦的说这些干什么。宝宝，和爸爸妈妈多说一会啊，姥姥包饺子去。”

程远哲点点头，握着听筒悄悄说：“妈妈，其实我挺乖的，就是上语文课不爱听讲，古文也没背。”

妈妈嗯了一声，说：“古文不背就不背吧，妈妈爸爸不在身边，要听姥姥姥爷的话。”

程远哲点点头：“我听呢。”

妈妈说不了几句就哭，程远哲跟着掉眼泪。平时他们一般一个星期往家里打两个电话，也没这么激动，但是一到过节，就格外的想念。

程远哲心里有个小愿望，就是和爸爸妈妈过年了一起去星海广场看烟花爆竹迎春会。班里的同学都会去，然后拿着拍的照片给人看，程远哲表面上不在乎，其实非常羡慕。

姥姥姥爷年纪大了，星海有点远，又是海边，大冬天的老头老太太实在受不住。程远哲每年都守在电视前看直播，他很希望有个人能陪他一起去，照张相，那样的话，真是特别特别圆满。

但是程远哲知道现在说这事，就是让爸爸妈妈更难过而已。他不小了，虽然一直被老一辈的宠着长大，但是在某些方面程远哲比其他孩子要懂事很多。他拿着电话不停的安慰爸妈，三个人哭成一团，但又不停的笑。

这通电话打了三个小时才挂掉，程远哲的眼睛肿成了小核桃，一眨巴还流泪。

姥姥把饺子又给热了热，然后说：“宝宝，等会去你冬恒哥哥家，送两个饺子去。看你这眼睛肿的，老头子去拿紫药水来。”

程远哲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这是哭的，涂紫药水还不难看死了，姥姥你别管。”

他一听要去肖冬恒家，赶紧捡了几个饺子吃了，什么味都没尝出来。老太太在一旁期待的问：“鲜不鲜？大虾吃出来没有？”

程远哲烫的直哈气，饺子在舌头尖儿上滚来滚去，他说：“鲜，尝出来了。”

姥姥眯着小眼睛笑，然后去厨房拿出最大的保鲜盒，把饺子捡进去。“等会去给你冬恒哥哥捎几个……他们娘俩过节，也不知道包没包。”

肖冬恒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他爸爸有了小三，就是在几年前的元旦走掉的。

那个时候程远哲还很小，只知道肖冬恒脸色白惨惨的跑来家里，然后就开始哭。姥姥问了他几句就跑去肖冬恒家里了，程远哲和姥爷陪着他。

那时肖冬恒抱着程远哲，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只剩妈妈了，我只剩妈妈了。”

程远哲就摸他的头，说：“冬恒哥哥还有我呢，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不是也挺好的么。”

那段记忆太久远了，后面肖冬恒怎么回去，他们都说了什么，程远哲都记不清楚了。不过那好像是从小到大肖冬恒第一次显出依赖自己的样子，他比程远哲大那么多岁，平时总是大哥哥的样子，酷的不得了。

但是这个[唯一]的回忆程远哲几乎不去想它。父母离异对小孩子来说是个可怕的事情，好像是天塌了，他不想再想起肖冬恒那个时候害怕又无助的样子。

程远哲收回感慨，把盘子里的饺子都吃了。姥姥特高兴，程远哲这二十个饺子下肚就表示她做的好吃，无声的夸奖。姥姥拿小布包给保鲜盒包了，用手抹了一把程远哲的脸。

“小花猫，这眼睛还肿呢，现在去送还是等一会啊？”

程远哲一蹦，起身说：“现在现在，姥姥，我想买鞭炮玩，那种小的，好不好好不好？”

姥爷在一旁说：“不行，我上回看新闻，有家小孩放鞭，把自己给炸了，不行不行。”

老头老太太每年就是年三十儿放一挂鞭，一千响的，完事睡觉。程远哲正是半大小子，就喜欢这种东西。他赖上去了，哼哼着说：“我不放大的，就买那种小的，好嘛姥爷，我和冬恒哥哥一起去玩，这样行么？”

姥姥在一旁说：“让小恒带着好点……老头子，给宝宝点钱。”

程远哲一咧嘴，呲着小牙伸手到他姥爷跟前。

姥爷有点犹豫，但程远哲那纯良的眼睛就眨啊眨，姥爷认输了，从柜子里拿出小铁盒，然后小铁盒里有个红布包，又打开红布包，里面几个零碎钱。程远哲吐吐舌头：“姥爷，你这零碎钱包那么严实干嘛呀，又没人抢。”

姥爷哼了一声，把钢镚儿都给了程远哲，想想又抽出一张五十，也给了他。“不准乱花哈，到放寒假为止都不给你零花钱了。”

程远哲得了巨款，笑的要蹦上天了。他把钱全揣兜里，然后捧着保鲜盒跑到门口穿鞋。“我走啦！”

肖冬恒妈妈打开门看见程远哲时，吓了一跳。“呦宝宝，这怎么啦？这怎么哭了？”

程远哲笑嘻嘻的走进去，把饺子往阿姨眼前一送：“阿姨，我姥姥姥爷让我送饺子过来。”

肖妈妈接过来，捏捏程远哲的鼻子。“宝宝真乖，进来吧，你冬恒哥哥在屋里呢。”

程远哲驾轻就熟的找拖鞋穿上，然后跑进去，看见肖冬恒正坐在桌前，桌子上摊了一溜的书。

“肖冬恒。”程远哲走过去，有点紧张。他摸摸脸，又说：“肖冬恒，你中午吃饭了么？我姥姥包的饺子，三鲜馅儿的。”

肖冬恒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没吃呢，就等你送。”

程远哲这表情一下就放开了，他坐到床上，放松的说：“那快去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肖冬恒歪歪头，转过来对着程远哲说：“宝——程远哲，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程远哲一开始以为肖冬恒又要叫他[宝宝]了。自从自己亲过他以后，肖冬恒就开始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名字，非常生硬。可惜这次也一样，但是那个宝字依然让他激动了一下。

程远哲捏着床角，说：“要和我说什么？”

肖冬恒看着他，顿了顿说：“我不念咱们这里的大学了，我要去考北京的学校。”

程远哲的脸一下就僵在那儿了。

好半天他才缓过一口气，他有点发颤的问：“北京离我们这里有多远？”

肖冬恒有些讥笑的看着他，然后抬手指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看吧，北京在公鸡心脏那地方，咱们在公鸡下巴这里。”

程远哲故作镇静的看了看，然后回头说：“挺远的。你决定了么？”

肖冬恒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特别大，好像是全彩本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故宫全景。

肖冬恒很小心的拍了拍那书，然后说：“我一直都想去北京看看故宫，颐和园啊，还有景山，景山知道么，有个皇帝在那里自杀过。程远哲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历史吧。”

程远哲不懂历史，他说：“那皇帝都死了你还去看什么看！你想去我陪你啊，为什么要过去念书？”

肖冬恒轻轻一笑。“不想和旅游团去，我想趁大学四年，好好去看看一直想去的地方，你陪不了我的。”

程远哲虽然连中考的压力也还没接触过，但他知道考大学是个大事，是要慎重考虑的事情。肖冬恒决定了就不会反悔的，自己算什么？他不会为了自己放弃梦想的。

程远哲心里非常难过，但他很平静的说：“放假会回来么？”

肖冬恒点点头。“会的，暑假寒假，国庆，都会回来。”

程远哲说：“我将来考大学也考北京。”

肖冬恒轻轻一笑。“你今年初二，等你考上大学，我就该回来了。”

程远哲觉得发虚。他总是赶不上肖冬恒的脚步，无论多么想努力，那个人永远都走在自己前面，追也追不上。

两个人坐了一会，肖冬恒把手里的《故宫全景》递到程远哲手里。“里面的解说我都能背下来了。这书送给你，多了解点历史，你看你，连北京在哪都不知道。”

程远哲接过书，精装本的书非常沉，拿在手里厚重而又踏实。程远哲抱着书，顿了一下终是说：“肖冬恒，你去了大学，是不是就要恋爱，然后把我忘了？”

肖冬恒低下头，低低的说：“……我不想骗你。程远哲，我可能会恋爱，可能不会，我说不准。你还小，过了青春期就好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的。”

程远哲肿肿的眼睛又红了起来。“——你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呢？等我长大了，我就能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肖冬恒，你能不恋爱么？”

肖冬恒看着他，很久才轻轻点点头。“我——我尽量吧。”

元旦过了就是期末考试，这次程远哲有了进步，上次期中考试他甩尾巴，这次成绩蹭蹭蹭的往上涨，全班四十六个人他考了三十一名，飞一样的提高。

老师看着程远哲两眼都放光，这次开家长会，姥爷坐到了第一排，重点表扬对象。小老师情绪比较激动，在家长会上给老爷子狠狠的表扬了一顿，不过姥爷对这个也不是很在乎，只知道自己的宝贝成绩好了，他就跟着高兴。

考完了就是寒假，然后过春节。程远哲现在非常珍惜和肖冬恒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还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可以在一块，然后就要分开了。

春节前肖冬恒带着程远哲去买新衣服，往年都是姥姥去买，可是老人家眼光挺可怕的，总想给程远哲买小红袄之类的外衣，老远一看像个红雪球。程远哲现在知道爱美了，今年说什么也不让姥姥再带他去买衣服。

肖冬恒也是不太常逛街，但他知道现在孩子喜欢穿什么，他带着程远哲去挑，挑那种利索的夹克衫，然后牛仔裤，裤脚还是时下流行的毛毛边，跟踩烂了一样。

程远哲喜欢的不得了，他还看好了一条膝盖上有洞洞的裤子，破破烂烂的，这刮一道那刮一道，有个性。这种裤子在肖冬恒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可是程远哲就是喜欢，央求了好半天，肖冬恒给他买了下来。

两个人买完衣服又去选对联和福字。肖冬恒会挑对联，程远哲一看那对子上写的话就头大，除了顺口读不出别的，就不管了。

他跑去选福字，姥姥说不要那种窗花一样抠洞洞的，其它的随便。程远哲挑来挑去，选了两张金色的福字，下面的[田]是张笑脸，挺乐呵。他付了钱，拿过去给肖冬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