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FZ)中——红尘紫陌
红尘紫陌  发于:2012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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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帮的人出现,怕他是插翅难逃的。可是,既然有了秦溶兄弟,父亲还要强留他做什么呢?抢了他在身边做了二十年假儿子,还不知足吗?他百感交集,这是他新寻回的家,尽管清贫,却是自己的家,属于他血脉的家。以往,他都不曾理解那种寻根人的执着,娘总在逗弄他问“宝宝呀,若哪日你亲生爹娘寻来,你可愿意同他们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再摇头。秦公馆有什么不好,宫殿一般的。娘总是吓唬他,汽车行过闹市时,便指着路旁的小乞丐说:“若不是爹娘收养你,你怕就同他们一样。亲生父母如何了,没本事就只能让孩子吃苦受冻。”

如今,他却恋上这种贫寒,大哥能放弃荣华受得,他也能。他为了寻根,大哥为了什么?胡思乱想着,明天见到费先生,一定禀明心迹,他退出江湖,永远不会与父亲为敌,过去的恩怨便过去了,毕竟父亲养他二十年。

清晨,他才朦朦胧胧地睡下,却被嫂子推醒:“小弟,你哥临走时一再嘱咐早些叫醒你。头一天去人家上工,要守时,早些到。还有,不要耍少爷脾气,毕竟人家是老板。还有,你哥哥那双新皮鞋你穿去吧,也体面些。”

看着坐在炕沿上一脸慈祥的大嫂,楚耀南也不敢起身,赤了个面颊说:“嫂子,我就起来,嫂子先去忙,耀南穿衣服。”

洗漱罢,桌上摆好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一个白面饽饽。

“嫂子,这个不是母亲的饽饽吗?”他问,在寻找苞米面窝头。

“你头一天上工,你哥吩咐犒劳你。”她说,笑吟吟的。

楚耀南一阵感动,喊过小春宝儿,掰来喂他说:“春宝儿乖乖在家听娘的话,小叔叔去挣钱,争取早些让春宝儿日日吃上白面饽饽,还要夹煎蛋吃的。”

春宝儿贪婪地品尝着白面饽饽,目送匆匆喝过一碗粥的楚耀南离去。

青道堂的分舵里,众人纷纷来迎接楚大少。

老宋一副笑脸躬个身子“南少长,南少短”地喋喋不休,将他向里让。

不时偷眼看他怪异的装饰。

楚耀南不由有些尴尬,他的头,初到沈家是油亮入时的分头,大哥硬生生拖他去理发摊子上,修理成两旁秃了鬓角的学生头,他郁闷了许久也不敢抱怨。看老宋那忍俊不禁的目光,心里就想踢他一脚出气。

他问:“费先生呢?”

“大饭店下榻,要晚些过来吧。”老宋答,一脸谄媚。楚耀南忽然想,若他同蓝帮再无瓜葛,再不是爹爹的儿子,老宋还会如此客套吗?奚落地一笑说:“老宋,你南少我还没吃早饭呢。”

老宋应一声,不一会儿,翠花楼的早点送来,各色糕点小吃摆了一满桌。

他吃着炒肝,油条,等着费先生到来。看那小点心可爱,就吩咐老宋拿纸为他包起,想着春宝儿看到这些美味儿开心的笑脸,自己反先笑了。老宋有些尴尬,陪笑问:“南少这是玩得什么藏猫猫的把戏,害得兄弟们漫天撒网的找寻。若不是听商老三的人说起,怎么也怕寻不到您了。”

费先生来了,楚耀南上前拜见。

费无用抖抖银鼠马褂上的雪,跺跺脚,就温笑着让着楚耀南去了里面房间谈话。

关上门,费无用转身,沉个脸不等开口,楚耀南就说:“劳师父不远千里寻来,耀南的罪过。只是怕师父要白跑一遭了,耀南不想回定江了,落叶,总是要归根。就像阿溶兄弟那样。”

“你必须回去!”费无用斩钉截铁道,声音却淡淡的,脖颈后掏出根竹板子拍在桌案上,啪嗒一声响,反吓得楚耀南一惊。定睛看,竟然是秦溶买个老爷子的那根痒痒挠,立刻哭笑不得。

“老爷子的话,没人能违逆。就看南少是想在这里挨顿手板心,还是在外面当了堂子上下的弟兄们被打顿屁股了。”

楚耀南沉默,深深吸口怒气,难以抑制怒火问:“师父,耀南回去做什么?没有耀南,风平浪静,回到秦家,还这么去斗下去吗?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耀南在挑衅,您是看到了耀南的委屈。谁都不怪,就怪命。他有了亲儿子,耀南已经无足重轻了。”

“你可以不是老爷子的儿子,可你是蓝帮堂上的堂主,是蓝帮举足重轻的人物!”费师爷劝道,“南少呀,男儿的心胸,要放宽些,放远些。这些小孩子在父母面前邀宠争糖吃的把戏,不该是你去做的。回去吧,老爷子想你,蓝帮也缺不了你。”

楚耀南深吸着气,人不曾回定江,阴闷抑郁就已经满心了。

他摇摇头坚定的说:“只这次,耀南想自己做主。容耀南些时日吧,耀南真的想,有自己的家。”

“你的家在定江,二十年。”费师父有些恼怒,却压了火气说,“你自己向老爷去禀明吧,总不能不辞而别。三太太都要哭瞎眼了。”

楚耀南惊得抬头,脸色阴冷下来,娘养大他毕竟不易,他满怀愧疚。但仍是狠心咬咬牙说:“学生心意已定,只有忤逆师父和父亲了,先生若是想打,就打吧。”

他想伸手,却又将手藏在袖笼里,那乌青黑紫血瘀的手掌,羞于让费师父看到。

似乎那手掌只属于大哥,他惨然一笑,问师父:“师父要如何教训?徒儿吩咐他们去搭凳子伺候。”他眉梢一提,眼角流露出不屑,长吐一口气,伸手去袍襟下去解裤带,手痛动作缓慢,反显得从容不迫的样子,提了裤子凛然的就要出门去领责。

86、贵客登门

“南少!”费无用一声呼唤,无奈地跺脚,“既然如此,我就不强求,待老爷亲自来到北平,看你如何收场!”

楚耀南一惊,爹爹要来北平,难道北平这落脚的地方也不属于他了吗?

出了蓝帮分舵,满心的郁闷,他在街上晃着回家,不知如何走到的家门,抬头看,邻居家的李婶子、李嫂子说笑着在院外扫雪,婆媳二人十分勤快,顺手连他家的门前都扫了。

他紧跑几步去帮忙,李嫂子憨厚的笑了说:“他大兄弟,你家来客人了,还不去照应着。是贵客呢,看这车子,气派的。”

指指旁边一部黑亮崭新的雪佛兰轿车,满眼的羡慕。

楚耀南的心激灵灵如被生生掏出,空落落又一阵惨痛,他在蓝帮也曾杀人不见血,手掌满是血腥,却没想到费师父动手如此快,他人不曾到家,那边的人已经先他一步来了。

费师父说,爹爹会来北平,莫不是……

楚耀南拔腿冲进庭院,不假思索向堂屋奔去,他推门而入喊一声:“大哥,耀南回来了!”

一进门,竟然惊愕不已,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上首坐了两位年长的客人,鬓发花白,笑容满面,旁边还有一位青年,戴个帽子低个头,看不清面目。但都是陌生面孔,并不是蓝帮的人。

他尴尬的立在那里,张张嘴吱唔地自我解嘲说:“怎么,有客人呀。打扰了。”,就向门口退去。

大哥转头扫他一眼,沉个脸色,满是责备。

又对三人勉强陪笑说:“舍弟年少毛躁,让诸位见笑了。”

说罢就起身作送客状,对他吩咐说:“你来得正好,替大哥送这三位先生出门。”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对这“逐客令”颇为意外,也不好久留,就尴尬地堆笑起身告辞。

楚耀南更是糊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是些什么人,黑色裘皮大衣,裘皮帽,富贵逼人的样子,大衣下织金万字绸缎袍子边一晃一晃的,显摆着贵气。旁边的青年清瘦,身材不高,鸭舌帽压得很低,白净的面颊,一身深灰呢子大衣,翻着狐狸皮领子。

只是看他一眼时,他反觉得那容貌似曾相识,就是记不清是在哪里曾经见到的。但这些人的谈话举止似是商人,还透了气派,不似帮会中的人,是哪里来的?他更是满腹狐疑。

他送那些人离去,在街道里打扫积雪的大娘嫂子们羡慕的目光中送那些人上车。只那青年在他身边停留时,低声说:“Darcy,抽空去三和洋行找我,蓝帮那边要出手了。”

三口惠子!楚耀南大惊失色,他乡遇故人,难怪看去眼熟,竟然是三口惠子,如何是惠子?她为什么女扮男装呢?雪佛兰车徐徐驶离,似有些恋恋不舍。

楚耀南送走客人回到房里,大哥已经去了书房,看到他问:“不是去授课吗,怎么中途回来了?”

他看看天,中午时分,就随口说:“哦,那东家来了客人,倒是客套的请我一道入席,总是不大方便的。小弟就借口中午回家来换件衣衫,溜回家吃饭。喏,这不,东家太太不好意思,还给我包些点心回来。”

他撒谎脸不变色心不跳,将包点心放在桌案上摊开,抿个嘴得意的笑。这是娘自幼教他的,娘说,你要编谎话就要坚持到底,若被你老子几巴掌打得招认了,那谎话便真成了谎话,打得更狠了。

大哥也不理会,吩咐说:“去吃饭吧,隔壁李嫂子送来的酸菜白肉。”

楚耀南忙说:“可巧了,那让我嫂子把点心分一半送过去给李嫂子家尝尝。”

大哥提了衣襟在前面走,楚耀南追了试探问:“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一身铜臭味。”

大哥笑笑说:“小孩子,同你无关就不要问,你自当没见过这些人。”

楚耀南心想,大哥这神情,这态度,对那些人很是不屑,惠子是日本人,她同行的莫非也是日本人?

他心里一惊,惠子曾说过日本人想请大哥出山去东北,他心里就在想,惠子是日本人,三和洋行什么人不好请,怎么单单的相中了大哥,莫非大哥对经商有过人之处?

他满心的狐疑,见那边嫂子已经摆好碗筷。

眼看春宝儿乖巧的将点心先给奶奶递上,再给爹爹和娘,然后递给他这个小叔叔。他摸摸春宝儿被风刮得红扑扑的小脸儿说:“乖,春宝儿自己吃。”

“小弟这份差事还真是轻松,中午还能回来吃饭的。”嫂子无意一句话,他心一惊,停住筷子,偷眼看,大哥也在看他,有些猜疑。他忙说:“碰巧人家中午来客人,我倒希望他家总有客人呢。”

“南儿,出门在外拿人钱财为人做事,不得偷懒的。”母亲嘱咐,他喏喏点头。

吃过饭他要去上工,嫂子送他时无意透露道,那三个贵客可是一早就来了,大哥随后回来家中,就同这三位客人谈到这个时分。嫂子说,看出大哥十分不快了,生怕大哥会发作,不知是些什么人呢,这么没有个眼色赖着不走。

楚耀南出了门径直奔三和洋行,青灰色的小楼并不显眼。

她寻到惠子时,惠子已经换了身绛红色旗袍,披件雪狐披风,摩登美女的装束,恢复娇艳的模样。她挽了楚耀南的臂去旁边的咖啡厅喝咖啡。

他率直的摊摊手说:“我如今可是身无分文。”

惠子咯咯地笑了说:“你那笔钱连本带利我给你存着呢,没来得及和你算清,你就离开定江了。”

楚耀南这才记起那笔钱,虽然是不义之财,也是有些用处的。

就笑笑说:“那就有劳了,我正手头拮据,家人要做手术住院。”

“你怎么会在卓铭韬家里?”惠子问,有些吃惊。

“我自当你是来寻我的呢。”楚耀南答。

“你这位大哥是位奇才,留洋读过书,还在军界里做过,见过大世面的。我们洋行缺个经理,三顾茅庐请他,他却不肯。可能是我们国家那些军人惹出的是非,让他感情难以接受吧。但是商人才不管是谁当政呢,谁当政老百姓也要吃饭不是?”

想到大哥那态度和脸色,楚耀南也满心无奈,他说:“若不是我大哥一家平安无事,我或许也会恨你,恨每个日本人。”

他记起九月十八那夜,记起炮火后的瓦砾颓垣。

“可是,奉天事变那日,是我设法接走了他们一家,保护了他们,我只是为了你。”惠子脱口而出,一句“只是为了你”,楚耀南愕然在那里。

惠子低头用小银勺搅拌咖啡说:“其实呢,我也是从一位军界的大客户那里知道晚上可能有什么大行动,撤侨了,我就想,还是安全些,就替你做主,安置了他们。”

楚耀南的手缓缓从桌面挪去,握住惠子冰冷的手说:“谢谢你!”

“不必呀,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发现你大哥这么位奇才呢。”惠子爽朗道,“老同学,如何?也同我们去奉天做事吧。听说蓝帮的人已经从定江来北平抓你了,你还是小心为妙。”

迟疑片刻,见楚耀南不做声,惠子说:“秦先生这个人我不熟,商界却有所耳闻,不是我批评他,似乎受的教育少,自私了些。他当年能扣住你在身边不归还沈家,手段那么狠毒的对待个风尘女子,我真为你担心。你这么离开蓝帮,确实有些让他面子难堪。”

惠子皱紧眉头,满心忧虑,手中小勺在咖啡杯里搅来搅去,似要为他寻条出路。

楚耀南何尝不是忧虑满腹,爹爹的手段他见过,若是被爹爹擒到,如何处置他他就没有奢求了,只要不伤及大哥一家,想到这里,心就更沉。

“奉天那边局势紧,蓝帮的势力再大也覆盖不了枪口下的东北。”惠子道。

楚耀南满心的犹豫,这是个好主意,如果他到了东北,蓝帮鞭长莫及,不会再让他们担惊受怕。但是,那里毕竟是被日本人占领,大哥心里难以接受,他也难以接受。这该如何办才妥当?

回家的途中,他在外面游荡,却是心乱如麻。不能早归令大哥生疑,可是他去哪里呢?

他走到一处书局,外面挂个牌子招聘翻译校对,月薪丰厚。他灵机一动,进了去。

经理见他年轻,有些不屑,谈过了几句听说他留洋归来,扶扶眼镜有些另眼相待,又寻人来考考他的语言,更是吃惊,便同几个人在屋外窃窃议论一阵子又进来。

经理问他期望多少薪酬,他想,他本不指望这几个小钱,不过寻个差事回家去糊弄大哥罢了,就随口说:“经理您看着给吧。我急缺钱养家糊口。”

经理看看他,又问:“可有担保人?”

他摇摇头,如何不能让大哥知晓的。

“文凭有吗?”

他继续摇头。

经理笑了,笑得很得意说:“我们这里吗,小本买卖,不能发财,一个月一枚光洋,如何?”

他点点头,二话不说。

经理虽然沉个脸,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欣喜若狂,如廉价买得个大宝贝。

就吩咐人为他交代工作,打发他拿了稿子回家去干活了。

他回家,路上滑,他一路低头想心事。快到家时,远远看到大哥的背影在胡同里行进,似是刚下学,孤寂的一人,夹着书,提着厚重的袍襟,谨慎的在雪地泥泞中走。一路上无人,只雀儿在枯枝上乱跳,踩落阵阵枝头残雪,扑簌簌落下。

他正要喊声:“大哥!”

猛然间,一辆车从他身边飞驰而去,他敏捷地向旁边一闪,车轮压溅起泥泞甩到他袍襟,他怒得刚要骂出口,抬头时,那车忽然冲向大哥身后。

87、暗渡陈仓

“大哥!”惊呼声自胸臆直冲喉头,撕裂的声音呐喊而出。

大哥猛回头,那车本到了大哥身后却猛然一转,风驰电掣般驶离。四周寂静,泥泞的雪地,枝头跳跃的小鸟,楚耀南鼻头一抽,无尽的委屈,扔去手中的牛皮纸袋,径直向大哥冲去。

他脚下一滑,扑到大哥怀里,同大哥紧紧相拥,深怕大哥从眼前消失不回一般。一颗心悸动不停,闭上眼,心里恨意暗生,或许是意外,或许是有惊无险,但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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