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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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顗意想不到宋玄禛会用内力动手打他,一不留神被他一掌击开,震到心脉。命从丹的药效因此倏然犯了起来,绞心的疼痛旋即无情袭来,他抬手捂胸,强行咽下慢慢泛上的血气,悄然运功调息,生怕在此吐血会吓到宋玄禛。

平福见匡顗被打得退了几步,心里虽感同情,但又觉得他死有馀辜。当他转过头来看看自家主子,却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得出神,猛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欲一掌往肚腹拍去。

「陛下!」平福知道这一掌下去不止腹中的孩子,连宋玄禛也可能招至重伤。

他想扑过去拉住主子的手,但本来捂伤隐忍的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使出轻功纵身上前抱住宋玄禛的腰,让他那不可能收回的一掌打在自己背上。

匡顗当下再也忍不住,双唇一张便吐出血来,令宋玄禛的衣衫顿时染上洋洋大红。

平福眼见匡顗此举,登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他清楚知道匡顗方才把自己的命押了上去,不然绝不会宁愿身受内伤,也要飞身出去护着宋玄禛。

难道他今次回来当真只是为了主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宋玄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吐血的匡顗,慢慢伸手过去勾起他的下颏,对上他虚弱无力的目光。他轻拭匡顗挂在唇边的血,如视奇珍般揉开血花,阴冷地勾起一记笑容。

匡顗一手抱紧他的腰腹,一手紧握宋玄禛轻抚着他的手,满目酸楚,哀求道:「咳,玄禛……求你别杀我们的孩子。」

宋玄禛低头看向自己的肚腹,腰间的衣衫被匡顗的血污了大片。大红色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眼,鲜血的温度令他刻意封闭的心更冷,眼前白光一闪,悲痛的回忆亦随之吞噬着他的神志。

染血的衣衫、悲哀的哭泣、鲜红的血团……好痛,好可怕!

他看见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一件用染血的衣裳躺在床上,忍着腹痛向他狞笑,一双手放在圆浑的肚子上轻轻抚着,但下一瞬,却无情地重压下去,一声凄厉的婴泣震碎他的心!

床上那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着他笑,构过身下初生的孩子递到他的面前,如毒般的笑容笑得更深说:「朕不要瑞儿,朕要皇位!」

他抱头连连后退,却感到被人拉住腰身不让他退后。

「玄禛,你、你怎么了?」匡顗看见宋玄禛瞪大眼睛惊惧地盯着前方,他回首看去,却不见身后有何特别,但宋玄禛的身子就是一直打颤,连吐息亦紊乱不堪。

宋玄禛定睛瞪着匡顗身后,看见那个跟他长相如一的人拿着死去的瑞儿慢慢走近,孩子的哭声宛如在地府幽幽传来。

为何、为何要杀死瑞儿?!是谁?!是朕……是我!

他撇唇摆首,想伸手推开越走越近的人,却又怕碰到瑞儿的身体。他的身子如落入水中被水草紧紧缠住,眼见那人把血淋淋的瑞儿凑到他的脸上,吐意登时一涌而上。

他不及推开匡顗偏身一吐,把今早的仅吃了几口的膳食和汤药通通吐了出来。

平福见主子快要吐出胆水,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一边叫人打水进来,一边拉开匡顗扶宋玄禛坐在床上,让他靠着床柱喝一口热茶缓吐。

他记得以前匡顼用一片生姜片便能让干呕连连的宋玄禛缓了下来,所以早在他从知道主子再有身孕之事中惊讶过后,便让御膳房的人制了几片生姜片放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

他见宋玄禛喝了热茶还是不得休歇,便取出生姜片放进主子嘴里让他含着。不过顷刻,宋玄禛果然止了吐,乏力地靠在床柱,任由平福与其他侍者为他换下一身血衣,躺进被手炉焐得暖烘烘的被窝里。

匡顗单凭己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宫人只顾照顾贵为九五之尊的宋玄禛,根本无遐看顾被宋玄禛吐了一身的他,更遑论有人看见他受了重伤。

平福见匡顗怔在原地狼狈地看着主子,心里有所同情,亦有所不甘,挣扎许久才朝他挥手道:「匡将军,请回罢!这儿不待招呼你。」

正在收拾的侍者听见一向平和的平福公公正在赶人,个个都不禁抬眼偷瞄这个被下逐客令的将军一眼。

匡顗感到四方八面好奇的目光,尴尬地低咳一声,众人立时低下头去继续埋首做事。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床沿,看见床上之人一见他过来便转过身去以背相对,他自能暗暗在心中长叹一声,揖拳说:「陛下,臣先行告退。」

宋玄禛没有回应他的说话,好像连动一动指头亦觉抬举了他似的。匡顗见状也不好再说,带着满腹苦水,步伐蹒跚地离开寿延宫。

平福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一下子觉得以往不卑不亢的匡顗弱小了许多,他记得以前他们三人一起结伴微服出宫时,匡顗的精明与豁然多么吸引人们的目光,简直好比耀阳和煦,却又带着几分霸道,不如现在一副灰败的模样,犹如外面满园秋叶枯黄,残破颓靡。

待所有人退了出去,平福替主子把锦被盖过细肩,瞥目间看见主子手执一物,他引项一看,瞥见宋玄禛拿着一条墨青色的罗缨,眼中的依恋如看着「小殿下」似的。

「陛下,这罗缨……」平福觉得这丑陋歪扭的罗缨越看越眼熟,直至他看见那打了结的长穗,脑中蓦然忆起当日被宋玄禛生生扯断的长穗,不由心惊肉颤。

「平福,他怎样毁了朕的锦盒?」宋玄禛用手指漫不经心似的把玩着罗缨的长穗。

平福顿了一顿,两手相握,低头说:「回陛下,是用火烧毁的……」

「嗯。」宋玄禛紧攥手中的罗缨,低眉目合,续道:「你退下吧。」

重云掩青天,轻风拂云影。

细雨如玉碎,狂风起云涌。

「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俞暄儿淡淡一语,美眸瞥了一眼阴气浓重的天牢,随意点了一个狱卒续说:「本宫要见那个毒害陛下的女子,你替本宫引路。」

「是……」狱卒解下腰间的钥匙开门,心里暗道平日无人问津的天牢竟引来两位大人物,先是陛下身边的一品大将军,如今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后,究竟牢里那女人是否会呼风唤雨风?不然怎的把他们都吹来了?

少顷,二人来到桑拉牢前。桑拉看见俞暄儿也不行礼,连头也不点一下,只是撇开脸去不看她一眼。

俞暄儿淡淡一笑,纤手指着铁门的锁,轻说:「开门,本宫要进去。」

「啊?」狱卒跟桑拉闻言都瞪大了眼睛,狱卒支支吾吾好久才想到一句妥当的话,拱手说:「万万不可啊皇后娘娘!她会武功,只怕伤了娘娘!」

「她既已服下化功散,如今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而且还被铁链困住,难道还有馀力伤了本宫?开门。」俞暄儿回首向尔遐打了个眼色,尔遐便上前向狱卒伸手,要他把钥匙交出来。

狱卒看了俞暄儿几眼,终把钥匙交到尔遐手上,心中默默祈念皇后千万不要出事,不然他有十个头也不够陛下砍了!

尔遐开了牢门后看着俞暄儿走进去,二人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轻轻颔首,尔遐便对狱卒道:「这位大哥,娘娘特地准备了一些糕点慰劳你们,请随我出去与其他兄弟享用。」

狱卒来回看了看主仆二人,见俞暄儿朝自己柔美地点头一笑,刚毅粗豪的脸一下子红了,搔首弓身说:「那、那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了,娘娘有事喊一声便可,门外的兄弟随时候命。」

待无谓的人退了出去,俞暄儿迳自走到桑拉面前,从袖袋中取出钥匙解了铁链的锁,让桑拉重拾自由。

桑拉静静看着俞暄儿的举动,当铁链铛铛落下,桑拉按住肩膀抬臂转了几圈,动作豪迈。俞暄儿亦不见怪,拿出丝帕给桑拉擦擦沾了泥尘的脸。

桑拉秀眉一挑,胆大地接过她的丝帕,擦脸擦手。

「桑拉姑娘,不知你可否听我说几句话?」俞暄儿灵眸一眨,换了自称,语带敬意亲切,幽暗潮湿的牢房丝毫不影响她动人之姿,身上华贵的衣衫衬得她明艳照人,彷佛一言一行都在教桑拉何谓端庄典雅。

桑拉见俞暄儿没有恶意,便抱手靠在铁栅,微微仰颏以示恭听。

俞暄儿见她算是答应,莞尔而笑,淡说:「我早在十年前已被先皇选中入宫成为陛下之妻,当时陛下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遵从先皇太后的旨意娶妻生子,承继皇位。陛下为人心善,却人在其位,不得不心狠手辣,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兄弟也要登上皇位,但谁也不知陛下有多想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当他跟我说他想与我做对普通夫妻,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我终于得到陛下的心。」

话至此,俞暄儿蹙眉苦笑,双眸看着身上的华衣美服,看着这个身份、这段情换来的一切。

「可是他出现了,他令陛下不再愁眉,教陛下真心微笑。」

桑拉如被蟞了一下,直身转首看向俞暄儿张唇欲言,却在看见她满目哀伤的神情时不忍地闭上嘴巴,续听下去。

「起初我也有怀疑他的居心,就算他是我爹的门生,我也不能相信他。即使如此,陛下也甘愿相信他,甚至为了他而忽视我……还怀了他的孩子……」

桑拉听闻宋玄禛再有身孕先是一惊,俄顷平静以后,一改以前粗声粗气的语调,眼里隐隐同情面前的女子。「你……你不怨恨他们么?尤其是宋玄禛,他抛弃你……」

俞暄儿轻叹一声,垂睫说:「我也有怨啊,试问天下间哪有女人可以豁然与人分夫?而且还要跟一个男人争宠?」

桑拉抿紧双唇,心里的确不甘输给宋玄禛,不然她也不会用尽千方百计也要再三偷了匡顗藏在房中的令牌,扮作初入大殿时见过的武将易容入宫,再趁暗卫随宋玄禛上朝那段时间潜入无人的寿延宫,在他床头的锦盒上涂毒害他。

俞暄儿抬头向桑拉牵起一记无奈万分的笑容,「但陛下并无抛弃我,还因愧疚而待我更好。虽然那并非我想要的,但只要他心中有我,我得不得到他的人又如何呢?不论陛下会否原谅那人,亦不管陛下如今会否把孩子诞下,我心中依然只有陛下,陛下心中亦永远有我。」

「他这样根本不是喜欢你!难道、难道你不会去争取吗?」桑拉看见俞暄儿一脸认命的样子,登时激动起来,两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为她不值。

俞暄儿巧笑摇头,道:「心不在此,争得了么?就算杀了那人,他也不会把空出的位置让给你,反而连你在他心中那小小一隅也要剥夺。既然没有自己的位置,又何必纠缠下去?」

桑拉气短垂首,不忿地咬住下唇,任她再粗枝大叶,也明白俞暄儿此行究竟有何目的。

「你走吧,这是化功散的解药,外面的狱卒也不会阻你。」俞暄儿从袖袋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桑拉。

桑拉狐疑地接过瓷瓶打开一看,瞥见里面的确放着解药才把它倾出安然服下。她咽下解药,顿感内力重注四肢,游走遍身,积累多日的沉重亦随之消散。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桑拉把方才俞暄儿给她的丝帕还回去,俯首看着比她娇小许多的俞暄儿。

「要杀的话,本宫如今已是一具尸体。」俞暄儿耸肩一笑,把丝帕收到袖中,续说:「桑拉姑娘,你拥有自由,可以如苍鹰般在那片茫茫沙海上翱翔,但本宫只是一个深宫之中的女人,一生只许是陛下的人。你既然可以自行选择厮守终生之人,又何必折了双翼等待一个不会回心转意之人?」俞暄儿朝大开的牢门轻摆广袖,往后退了一步让桑拉出门,「快走罢。」

桑拉皱眉咬牙,低头快步夺门而出,当她运气一掌击开厚重的铁门,便瞥见地上躺着两个手上还拿着糕点的狱卒。她回首瞟了俞暄儿一眼,吸了一口气高声喊:「这份恩情桑拉记住了,来日再报!」

话毕,她迅时轻巧跃身而去,不留半点尘埃,正如俞暄儿所说般如鹰飞翔天际。

第十章

「唔呕……平福,平福……」

清晨鸟鸣初起,宋玄禛被檐上雏鸟的低叫吵醒。双眸方刚刚张开,人还未吃下半点粥水便已吐意翻腾。他抓紧床沿侧身捂着嘴巴,强行忍住快要冲口而出的苦水,勉强唤了平福。

平福闻声进去已见他脸色发青,干呕不止。他小跑上前扶起宋玄禛,把早备在高几上的盘子递到主子面前。宋玄禛一放开手,苦涩的胆水立时淅沥落于盘中。

平福心疼地轻拍宋玄禛的背,看见他抓住盘沿发白的手,平福恨不得自己可以为主子抵受这份痛苦。

少顷,宋玄禛觉得胆水吐净了,遂轻轻摆手并示意要茶。平福急急让人把盘子撤了下去,亲自为他斟了杯一直用微火温着的热茶让主子润喉。

「陛下,这怕是……不如叫匡太医进殿给您看看。」平福战兢地劝说,他虽明知宋玄禛这是孕吐,但始终不敢说出口,生怕惹主子不快。

宋玄禛疲惫地闭目倚坐床柱,自说自话:「让人到谦德殿把奏摺拿来,朕不能再怠慢正事。」他按住胃与肚腹之间的位置,张眸看向平福,强颜欢笑续说:「你应知朕如今爱吃之食,让人吩咐下去改改膳谱……」

平福谨慎地扶主子躺下,见主子这五年来难得首次要求改膳谱,便胆大一问:「不知陛下是否免去全素宴,换上荤食?」

宋玄禛低首看向肚腹,缓缓挪开腹上的手,淡说:「照样全素,朕不吃荤。」

「可是如此对、对陛下和孩子都不好……」平福忧心忡忡地看着主子。

「没关系,朕不想瑞儿不高兴。」

「……是。」平福沉吟片晌自知再劝亦无济于事,主子为小殿下守斋已有五年,就是春宴如此喜庆之日也特别安排御膳房为他煮一份斋菜。如今腹中这个不被寄望的孩子又岂能让主子破戒?

平福忡忡摇了摇头,遂迳自退了出去吩咐侍者办事。

宋玄禛见平福杂开寝殿后,自己起身下床迈着虚软的脚步走到前殿的案前坐下,伸手取过小炉上的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香茗,轻嗑一口,闷嗽一声执起朱笔把前些日子因病耽误的奏摺一一细阅。

馀毒未清的身子和风寒令他不时胸闷头疼,他一手捂胸,一手执笔细写,轻轻一咳,笔下的字便缺了工整,字也歪斜起来。

在门外负责通传的小太监蓦然推门入殿,他弓身走到宋玄禛面前,欠身说:「陛下,匡将军在外求见。」

宋玄禛抬袂掩唇咳了几声,正想说不见,就听见小太监可怜地颤声道:「陛下,匡将军天天在门外求见,可能有军机要事要禀报陛下……」

宋玄禛向来不喜侍者多言涉政,如今小太监竟为匡顗说话,正好触到宋玄禛的逆鳞。宋玄禛瞪了小太监一眼,然后放下朱笔,走至床前把丢在床头的罗缨拿出来,把它放在手心看了看,才回到案前坐下,「传。」

小太监方才被宋玄禛狠狠一瞪,吓得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向宋玄禛施礼便急急退了出去通传。

匡顗听闻宋玄禛肯接见自己,登时喜上眉梢,面露喜色地随小太监入殿。

宋玄禛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把嗑了一口,却没有把茶壶放回小炉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炉里的火堆随风打转。

「将军此行所为何事?」

匡顗听见宋玄禛见外又冷淡的询问,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下来,换上一层淡淡哀伤,苦笑说:「臣只是……想来看看陛下是否安好,身子有否不适。臣记得陛下容易头疼,所以特地前来看看有否需要臣的地方。」

「哼,朕很好。」宋玄禛对匡顗的关心无动于恸。他慢条斯理放下茶盏,转而拿起案上的罗缨悬在面前细看,淡问:「不知此物是否匡将军所有?」

「玄禛,你认得的……这、这罗缨我一直放在身边,就算它断了、毁了,我也会亲手将它修补,希望有朝一日可交还到你手上。」匡顗难掩心中激动,走到案前抓紧宋玄禛另一只手。

「喔?如此说来,此罗缨乃是将军欲再赠予朕之物……」

「没错。」匡顗满脸诚恳地深深点头,希望藉此打动宋玄禛的心,让他不再责怪自己,可以好好照顾他们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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