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打听打听，当年我跟小侯爷在……”李少卿说到壹般，却忽然语气黯淡起来，随即缄默不言，不壹会儿又恍然壹笑，拉过刘小刁的肩膀道：“到了，到了。”

曹婆婆肉饼的掌柜并不叫曹婆婆，而是壹个老实敦厚的中年男子。刘小刁听李少卿热情的唤他叫“曹员外”。之后才知道这个人就是肉饼店的老板，壹时间刘小刁惊讶于“曹婆婆肉饼”居然是个男人当掌柜的事实，暗叹古人这么早居然已经有了品牌的概念。

对于刘小刁来说，坐着方凳，在古代的市井小肆吃小吃这还是头壹次，没想到竟也别有壹番风味。

“寻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饼，壹定要到店里来，就着汤吃，这才正宗。”刚壹坐下来，李少卿便又恢复了先前口若悬河的模样，他替刘小刁点了两张大饼，外加两大碗汤，自己也不客气，东西壹上来便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这肉饼刘小刁早就尝过，不过汤却是第壹回喝，依言就着喝了壹口，果然立刻笑了起来，赞道：“好吃。”

李少卿听了却是微微壹愣，略感意外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好？”

“这是很好吃呀！我干嘛要骗你？”刘小刁眨了眨眼睛疑惑道。

李少卿随即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明白了。”便没有下文，直至吃完才重又开口说道：“我听说你下山是为了给无双公子送剑，你的剑呢？”

经他提醒，刘小刁壹拍脑袋这才想起昨天他只顾逃跑，把他的宝贝无双剑留在了绮红馆，不知道如今被人昧了去没有。那种级别的神兵利器，本身价值不下千金，但其实是有钱也不壹定能买到的，根本是有价无市。

壹想明白，他肉饼也顾不得吃了，当即起身返回绮红馆。

绮红馆外，两个守候了壹晚上的捕快壹见等候的目标出现，立刻分出壹人前去报信，所以当刘小刁取了剑重新出来的时候，被壹干京兆伊差役在后门堵个正着。领头的正是昨天那个长了壹脸胡子大汉。

由于昨天晚上刘小刁已经从李汝璜与高琪那里得知京兆伊之所以来抓他，完全是因为裴夫人私自下令，并非是因为杭州“东窗事发”，料定他们没有拘拿他的公文，所以并未像昨日那样惊慌，只是凝神戒备，如果有人胆敢冒犯，他不介意用裴家的剑法，教训壹下裴家的家奴。

李少卿起初并未靠近，所以蛮胡子并未注意到他，只见他大手壹挥，壹声“拿下”众差役纷纷涌上。

这些差役见刘小刁体格弱小，初时并不畏惧，兼且仗着人多，冲上来颇有些势头。刘小刁见了皱了皱眉，这些人要在荒郊野外，他壹剑壹个轻轻松松就料理了，可如今在京城，天子脚下，倘若出了人命必然不好交代，于是不出剑刃，以鞘施招，招式初时生涩，但渐渐的就被他越打越顺，到最后竟有些拔剑起舞的感觉。

不过壹盏茶的功夫，壹干差役就被他打的人仰马翻，蛮胡子终于看不下去，大喝壹声，加入战团，他使壹柄厚背大刀，势大力沈，本应不敌轻巧灵活的剑手，但倘若剑法不精，倒反而会被他用蛮力克制。

初时刘小刁确实经过了壹场手忙脚乱，但渐渐的，他又找回了刚刚的节奏，轻灵舞动，壹招“回天落雁”力使壹点，反将被迫招架的蛮胡子震退三步，蛮胡子站定以后举刀壹看，刀刃中间竟生生被劈出壹指长的缺口，倘若再加点力，必然能将他壹分两半。颤声道：“少主竟然连剑诀都传了给你！”

刘小刁站在距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收剑入鞘，心中再壹次感叹起无双剑的锋锐，倘若换另壹把剑来使这壹招，恐怕就是不刀伤，而是剑折了！抬眼瞧了壹眼蛮胡子，然后冷冷的说道：“你回去转告小侯爷，他要娶妻可以，但若要赶我走，请他自个儿来说。”

刘小刁本也不欲与这些官差纠缠，毕竟身上背着曹家壹条人命，若被翻了老底，岂不是自寻死路，如今之所以这样说，倒有大半是因为壹旁窥伺的李少卿。据他的观察，李少卿与裴楚壹以前至少是朋友，并且交情匪浅，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而分道扬镳。以裴楚壹的性格那是不以为友，即与为敌，自不用多说，但反观李少卿，从他的言谈之中，刘小刁察觉出了壹丝眷恋，他是后悔失去那段友情的。而刘小刁如今想要利用的便是那壹份眷恋。

“我老蛮是不会再让你去见少主的。”蛮胡子大喝壹声，弃刀屏气，双掌平出，青筋直露，整条手臂渐渐化作黑紫——这是外家硬功聚气的征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蛮胡子竟然是壹名外家功夫的高手，而且看样子使的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硬功。

横练功夫练到极处，金铁不侵，寻常的兵刃拿他们莫可奈何，想要伤他们剑客必须掌握剑气，而此时的刘小刁，显然还没有领悟到那样高深的境界。

香蕉你个巴拉，打还是不打？刘小刁不停的在脑海中权衡利弊，以他的本性那当然是想拔腿就跑的，外家功夫不重轻功，所以跑肯定是能跑掉的。可由于先前的硬话刚刚说完，回头转身就跑，那显然缺少说服力的。

摆好架势，凝神静气，刘小刁已经决定硬挨壹记，这时机的把握要恰到好处，既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太重了不划算，太轻了没办法扮可怜。

“喂，喂，喂！光天化日，竟敢拒捕，还有没有王法了，蛮捕头把公文拿出来给他看看，然后告诉他拘捕有什么下场。”

幸运的是，李少卿终于决定出手了，只见他轻轻巧巧的走到蛮胡子的身边，将壹条手臂搭在蛮胡子的肩膀上，壹副我站在你壹边的样子说道。

他的突然出现自然让蛮胡子颇感意外，但又颇有些尊重，后退壹步施礼道：“李……李公子！”

“老蛮好久不见了，我回来这么久你都没来找我喝过酒，真不够意思，改天壹定要补上……公文呢？”

蛮胡子支吾了半天，没有拿出公文，自然也没有继续动手。

刘小刁的远远的看着，只见李少卿对着蛮胡子低声交谈了许久，突然“哦”的壹声叫了起来，然后用刘小刁也能听见的声音交代道：“这事我明白了，你放心！交给我了，你让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不知道李少卿用了什么办法，蛮胡子随后招呼完带来的壹干差役，离去的时候竟然还朝他道了谢。

待他们全都离去以后，李少卿重又踱至刘小刁身前，依旧笑嘻嘻拱手壹礼道：“左右公子如今在京城也无别处去，不如就同石先生壹起，往我府中壹聚如何？”

对方发出正式的邀请，刘小刁回复得倒也干脆，同样抱剑还了壹礼：“李公子相邀，敢不从命。”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壹眼，眼中都好似在说——“上鈎了。”

第三十三章：图谱

李少卿的家地处外城，临近老巷庙街，隔着几道围墙便是城隍庙，白日里十分吵闹。刘小刁跟着他来到这里时，着实吃了一惊，这李家公子居然是分房独居的，随即略一细想也就明白了，倘若是在内城的大宅，那萧遥便不会那么方便的前来绮红馆找他了。

地方不算特别大，但也错落有致，有客厅，主卧，厨房，外加一间客房，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没有小厮，只雇了一名长工跟一名厨娘。出人意料的这位李府公子竟然是单人独居。

刘小刁进去的时候，萧遥顶着个黑眼圈正巧从客房开门出来，肩膀上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看到刘小刁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飞快的转身，将包袱往里面一扔，然后回头大叫一声：“师弟！你来了啊！”说完就朝刘小刁冲了过来。

刘小刁一个错身，偷偷的踢中了萧遥的小腿，躲开了他的熊抱。他只得忍着疼，维持着笑脸，抓着刘小刁的手臂以示亲热。

“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李某先去漱洗一番，稍后再聊。”李少卿在远处喊了一声，说完便想自己的卧室走去。

刘小刁同萧遥一起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萧遥便搂着刘小刁的肩膀，将他拉进客房里面。

一关上门，萧遥的笑脸便立刻垮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小腿在原地跳了两下，眼里似乎含着泪嘀咕道：“这么小气，抱一下又不会死！”

刘小刁却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自顾自的来到桌子边上为自己倒了杯茶，饮完之后才坐下呼了口气，然后眉毛一竖说道：“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一整夜你居然只想着自己开溜？！”

萧遥一听小心肝立刻颤了两颤，他现在对刘小刁那是极怕的，生怕他一不高兴，就要给他点罪受，上回那次他可是记忆犹新。

赶忙补救道：“不不不，我哪儿敢溜啊，我只是……只是……”

刘小刁见他一副冥思苦想，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的窝囊样子，也实在懒得同他发火了，便随口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在哪儿乱操心了，那伙倭人的目标主要是李少卿，你只是附带，安心吧！”三言两句，将昨天他从高府听到的谈话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萧遥听完，当即舒了一口大气，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便想要在刘小刁的旁边坐下，那知随即被他一脚踹了个踉跄。

“坐那边去。”

萧遥忍了忍，没有发怒，深吸了口气，挑了张距离刘小刁最远的椅子坐下，将之前扔掉的包袱解了开来，将里面一本黑皮封面的书扔到桌上，恨恨的说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连夜把这本书背下来。”

刘小刁捡来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百兵谱集》。这本书在武林中十分有名，编纂者正是弥小雾的大师兄石守义，里面记述了数百种武器的外形，用途，制造方法等等内容，也正是因为这本书，石守义才在武林中得了个“活百兵谱”的绰号。

刘小刁随手拿起来翻了两翻，发现书里配有不少图解，略微勾起他的兴趣，仔细一看，顿时再也移不开眼了，里面的图上居然用上了以阿拉伯数字为标注的比例尺，再翻到第一页，竟首先是一段关于怎样使用阿拉伯数字以及为何会使用的一段注释，之后还详细解释了使用这种方法的好处。并且之后的书里的图片也并非传统的国画风格，不少有多个零件组成的武器甚至还有详细的设计分解图。

“石守义！”

萧遥以为是在喊他，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抬头，一望之下便张大了嘴巴，只见刘小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两只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狂热，仿佛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我要见他。”刘小刁突然冒出一句。

萧遥差点吓了一跳，便问道：“见谁？”

“石守义，我要见他！”刘小刁的语气满含坚定，渐渐的眼中兴奋的火焰开始消褪，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一个箭步窜到萧遥跟前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萧遥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完全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实话实说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盘龙窟的天道宗总坛，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潜进来的，被叶护法抓了，之后一直关在总坛的地牢里，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冒充他。”

盘龙窟？对于刘小刁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名，实际上八宗总坛即便在魔教内部也都属于秘密，除非有总坛弟子接引，否则一般是极难找到的。

“你带我去，我一定要见他。”刘小刁两手撑在椅靠上，脸靠的极近，用一种诱惑的口气再次说道。

萧遥初时两眼一阵迷离，很很快回过神来，断然道：“你疯啦，我现在回去，哪儿还有命出来！……还有……你怎么可以对我用摄魂术。”

摄魂术是魔欲内功修炼到高深之后自然掌握的一种技法，成功之后可以摄人心智，任其驱使，只是会对受术者的心神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轻的可能只是有些头晕，重的则可能让一个正常人永远变成一个白痴。只是这种方法限制很多，并且功力不够时有反噬的风险，平常多配合药物，用来制造那些“仆役”。

萧遥随后慌慌张张的跑出房去，刘小刁没有去追，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刚刚他一时兴奋，确实有些冲动，如今冷静下来便开始细细思考，首先他想见石守义必须先去盘龙窟，盘龙窟的地点萧遥知道，萧遥如今回不了盘龙窟，他想要回去，必须靠何步尧帮他夺取天道宗的宗主之位，而在此之前，萧遥必须先帮助何步尧救出关押在大理寺狱中的秋怀玉……绕来绕去，刘小刁发现，事情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李少卿！你给我出来！！”

李宅门前一声大吼，将刘小刁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不用分辨，也知道声音的主只有一个——裴楚一。

第三十四章：乱战

李少卿家的客厅里，裴楚一寒着张脸站在正中，此刻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也沾染了几处灰迹，两眼充血似乎缺少休息。领他进来的李家长工一路阻拦，但摄于他此刻的气势，一直不敢上前，但又担心被主人责骂，以至于在旁边徘徊不定。

李少卿刚刚换了身衣服，出来就见到这样一副情况，张口先吩咐了一句：“你先下去。”

长工如蒙大赦，赶紧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及李少卿再次开口，裴楚一便迫不及待的冲他吼道：“他人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李少卿对裴楚一相当了解，但仍然为他前来的迅速而有些惊讶，张口道：“楚一，你有多久没有到我这儿来了呢！”

裴楚一脸上微微一滞，方回想起最后一次，曾是在这里对李少卿说过“再也不会前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三年了。”李少卿道。

裴楚一微微一愣，刚来时的火气也消减了几分，心里突然有一种“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感觉！”，但很快又被原先焦急的情绪所取代，只是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稍稍舒缓了一些。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谈以前的事的，他人呢？”

李少卿微微一笑，问道：“你对他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裴楚一有些不耐烦道。

“我看你是一时冲动。”

李少卿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见裴楚一想开口反驳，在他出声之前又接着道：“你现在带他走，你母亲那里会善罢甘休？还有侯爷呢？侯爷是否知道你和他的事情，他又同意还是不同意？”

裴楚一被他说的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发泄似的一拍桌子，吼道：“不用你管。”

李少卿这次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瞧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的喝起凉茶，他喝的很慢，一点一点的喝，仿佛是在品酒，茶杯拿在手上一直没有放下，期间裴楚一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许久，直到李少卿的杯子里再无一滴茶水，只得将杯子放了下来，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决定推他一把，道：“如果你是认真的，那就要抛弃如今的生活，地位，以及将来的爵位，否则你跟他还是不要见了，那只会害了他。”

裴楚一脸上一阵挣扎，最后猛得一下站了起来，虽然还未开口，李少卿便已经明白，他已经下了决心，便又补上一句道：“最好晚上走，用殿前司的令牌开城门，走水路。”

裴楚一听了，看向李少卿的目光之中顿时多了几分疑惑，刚想询问，却再次被对方打断。

“你……”

“那边那个，也别再躲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