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钱兴良连蒙带猜,大概知道是小孩跟母亲走丢了,被人贩子给拐上了火车,路上人贩子对他不好,他就趁着人贩子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在这个城市下了火车。
“挺精的嘛你!”
后来钱兴良还想再多问出点东西,比如说地名什么的,但是陆明远当时毕竟还太小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自己在火车上坐了多久,什么时候下的车,也都说不清了。
从这以后,叶程每天出去要饭的时候,小孩都要自己摸过去,从钱兴良租的房子到叶程平时白天待着的地方,坐公车总共是七站路程,步行的话,大人都要将近一个小时,这孩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但是钱兴良就是不带他上公车,也不准叶程替他买票,叶程偷偷给过他钱,让他以后别走了,坐公车过去,但是下一次,陆明远还是会靠自己的双脚走过去。叶程没办法,只好每天下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他先走,等到他和钱兴良坐公交车回到家中的时候,陆明远通常都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个城市的这七站路,就这样成了叶程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因为他一次也没有陪陆明远走过。
这一天叶程正坐在树荫下昏昏欲睡,突然有人围了过来,来人是两个大约十来岁的男孩,他们抓着叶程碗里的硬币往自己口袋里头揣,叶程记住了钱兴良的话,就躲到一边看着,没跟他们抢。
但是陆明远不干了,他扑过去就要打那两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男孩,叶程怎么拉也拉不住,结果陆明远被对方扑到在地上打,照着他的脑袋砸了好几拳。叶程过去推他们,但是对方抬腿一脚,就把他踹进了旁边的绿化带里头。
“喂,大刚大海,你们在做什么呢?”这边两个大男孩打得正起劲,突然一个小姑娘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个男孩手一抖,硬币撒了一地。
“要你管,再不走就揍你!”
“好啊,你们竟敢不学好,抢人家东西,看婶娘待会儿不扒了你们的皮!”
“你敢去告状,我就打死你!”那男孩也不是好惹的。
“打死了丢到河里头去!”另外一个在边上附和。
“你们等着。”那小女孩拔腿就跑。
“喂,刚刚开玩笑的。”
“你快回来,我现在就把硬币还给他,真的。”
不管两个男孩怎么喊,那个女孩还是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跑到转弯的地方就喊:“爸,大刚大海又干坏事了!”
两个男孩看情况不对,急忙要溜,结果还是被赶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逮看个正着。
“跑什么跑,你们跑什么跑?啊?”那男人一手拎着一个男孩,扯着他们往回走。
“爸,他们刚刚抢人家钱了。”那女孩告状道。
“说,是不是抢人家钱了?”这边男人正问着呢,刚刚那个拐角又匆匆走过来一对夫妇:“怎么了这是?”
“我也不知道,美丽说大刚大海抢人家孩子的钱了,我正问他们呢。”美丽的父亲说。
“大海,你跟爸爸说老实话,是不是抢人家钱了?”另外一个男人虎着脸问。
“没,我们就是逗他玩呢。”大海狡辩道。
“他就是抢我们钱了!就是抢我们钱了!”被抢的叶程不吭声,陆明远倒是喊得比什么都大声,生怕大人被那个叫大海的给糊弄过去。
“玩?这是在玩呢?啊?”那女人说话就把大海的口袋给掏了,抓出来一把硬币。
“他们还说要打死我,丢到河里去。”美丽在一旁补充道。
“啥?要把我家美丽丢河里头去,美丽要是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们俩都丢河里头去,你信不信?”美丽的爸爸发火了。
“你个畜生,竟敢学人家干坏事,还要把妹妹丢河里去,出息了你们两个,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把钱还给人家,咱今天就先回吧,这两个崽子不教训是不行了。”大海的父亲看来也生气得很。
“先别着急,看看把人家孩子打得怎么样了。”大刚大海的妈妈还是要心细一些,拉着两个孩子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陆明远的脸上被打青了一块,叶程的膝盖磕在马路牙子上破了点皮,其他倒没什么大碍,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俩夫妇七手八脚地把大纲大海口袋里头的硬币都掏出来还回到叶程的碗里,然后那男人又从自己口袋里抓了一把硬币放进去,这才扯着那两个男孩离开了。
“娃娃,你们怎么整天待在这边,你爸爸呢?”美丽和她爸爸没有急着走,他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孩子了,以为钱兴良是他们爸爸,或者亲戚什么的。
“……”钱兴良跟叶程说过,让他不要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说话,陆明远则根本就没打算搭理他。
“下次那两个小子要还敢欺负你,你来找大伯,大伯帮你俩教训他们。”那男人见叶程不搭理他,留下一句话也走了。
“喏,给你泡泡糖。”那个叫美丽的女孩塞了两块泡泡糖在叶程口袋里,也跟着她爸爸跑开了。
叶程知道泡泡糖的,坐在路边的时候,也经常看到有小孩子一边吹着泡泡糖一边从他前面走过,钱兴良对他挺好的,常常都会给他买肉吃,但是从来没有买过泡泡糖。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今天空气干净得很,夏天很快就要到了,阳光一天比一天更加灿烂,叶程和陆明远两个人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前面摆着个破碗,口里吹着泡泡糖,吹着嚼着,两个孩子就乐了起来。
第5章
就这样,小乞丐叶程也有了跟班,虽然他通常只是在一边坐着,有时候坐着坐着还会睡着,但是叶程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又有了同伴。
钱兴良每天中午还是会给叶程送饭过去,开始的时候还是照以前的样子打一份饭菜,后来见叶程每天早上都会买馒头,干脆就让他多买几个,中午的时候他就不打米饭了,多打一个素菜,两个孩子配着菜啃馒头,也吃得挺香。
那年头的馒头便宜,一块钱能买七个,又大又结实,叶程和陆明远有时候能吃完,有时候吃不完,吃不完的时候就带回去,晚上煮饭的时候搁上面蒸一下,照样也是很软很香的。
不久之后,他们又遇见了那个叫美丽的女孩子,这姑娘姓陈,叫陈美丽,他爸爸叫陈文淼,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陈美丽一家人都在这个城市乞讨,据说今年秋天他们家就要把她送回去读小学了,其实这丫头现在也才八岁,就是长得高,加上从小跟着父母东奔西跑的,老油条得很,所有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些。
她妈妈还有弟弟也在这边,因为弟弟还太小了,都还不到四岁,所以她妈妈总是紧紧地带在身边,据说带小孩的妇女更容易讨到钱。
陈美丽的伯父一家也跟他家住一起,两家人一起出门,胆子也大些,不怕被人欺负了去,特别是像他们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人,出门受气是常有的事,有个亲戚在身边,平时有个什么事,也好相互说道说道。
大刚大海那两个孩子难管得很,前两年被家里送回去了,让他们在老家好好读书,结果他们就是不肯好好待在村里,爷爷奶奶又管不了,就只好还是带在身边。陈美丽说他的伯父一家,今年秋天,等到学校开学的时候,就要回去了,专门在家里看着大刚大海,可能会寻点其他营生,不再出来乞讨了。
跟叶程他们渐渐熟络了以后,陈美丽就开始传授自己的乞讨心得了,她家比叶程他们早来这个城市,而且他家的家长不像钱兴良那样还上着班,他们整日都在这个城市里行走,乞讨就是他们的职业,所以这家人对这个城市摸得极熟。
这个城市里头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人流量最大。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最好讨到钱。陈美丽随口说出几个来,都够叶程他们听得目瞪口呆的了,特别是他们在这里认识的人多,哪里新店开张哪里今天办酒,这种事情是必须要去凑热闹的,主人家为了讨个吉利,大多给钱都给得很爽快。
随着陈美丽跟叶程他们越来越熟,钱兴良自然也跟陈文淼夫妇熟络了起来,陈文淼夫妇人挺不错的,有时候得到什么消息了,只要碰到,都会跟叶程他们说一声。
渐渐的,钱兴良他们也听取陈美丽一家的建议,随他们去了几个据说是很好要到钱的地方。陈美丽最中意的还是电影院,她说只要是男人跟女人待一块儿的时候,她跑上去要钱,就没有不给的。
要饭这个东西,它跟做生意不一样,并不是你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就会有很多回头客。相反的,如果你每天都在一个地方待,那些人每天都打那里经过的时候都会见到你,那久而久之,他们就会越来越不愿意掏钱了。所以,叶程最近的收入有减少的趋势。
陈美丽说她要来的钱以后是要交学费的,像叶程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一个学期的学费?其实叶程也很想读书的,在村里的时候,他就特别羡慕那些背着书包成群结队的孩子。
于是他听了陈美丽的话,改变的乞讨方式。比如在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他每次走到一对情侣前面,如果对方没动静,他就会低声说一句:“给点钱吧。”或者伸手轻轻扯一扯对方的袖子或者衣摆。
果然如陈美丽所说,电影院门口特别好要到钱,特别是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有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叶程都在电影院附近徘徊。
当然,也有不太顺利的时候,叶程现在改变了乞讨方式,虽然收入增加了,但是看的脸色也更多了,因为人们相当不喜欢被小乞丐纠缠。通常,如果是心软一点的人,就算不太高兴,也会掏一两个硬币打发了,有些人没那么心软,但是文明点的话,可能就皱着眉头避开,如果是粗暴一点的,会直接吼:“滚开。”
叶程也被人骂过,无非就是“臭叫花子”、“臭要饭的”之类的,基本上一般人都不会骂得太难听,毕竟他也只是要饭而已,年龄又这么小,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不会为难他。
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比如这一天傍晚,叶程还是在电影院前面的广场上要钱,他走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前的时候,对方正聊得起劲,于是照例的,叶程伸手扯了扯那男人的衣袖,通常这种情况下,按照叶程最近积累的经验,这个男人可能很快掏钱,也可能会不耐烦地让他滚一边去。
但是这个男人的反应却出奇地大,他反手一甩,叶程就被甩到了地上,手里的碗也打翻了,碗里的硬币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个臭叫花子,干嘛呢?赖上了啊?扯坏老子的衣服你赔得起吗?啊?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有手有脚的要什么饭啊?”
“你家里人呢?让他们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了,这么点孩子不学好,就教你要饭了啊?”
“这么点大就知道赖着人要钱了,长大了也是个社会流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老子今天就是打死你都没人敢吭一声!”
“臭要饭的,还敢扯老子衣服,这是什么地方啊?这是电影院门口知道不?电影院知不知道干嘛的?看电影的地方知道不,被你这么个脏兮兮的东西扯一下,老子还有什么心情看电影啊?啊!?”
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上,待着的大多都是来看电影的年轻人,年轻人不像那些大妈大婶的爱凑热闹,他们只是稍微转头往这边看一眼,见是个三十来岁的瘦高男人正在骂一个乞丐,没啥稀奇的,也就不再搭理了。
“行了你,还走不走了,电影都快开场了。”跟那男的一起的姑娘大概是觉得有些丢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开场了啊,那就进去呗。”男的转头就变了个脸,笑眯眯地跟姑娘说完话,又回头吐了口唾沫,这才终于抬脚离开了。
叶程蹲在地上把那些散落的硬币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回到碗里,其中有一个硬币沾上了那男人的唾沫星子,他捡起来放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还是放回到碗里。
等捡完了硬币,他抬头看着广场上一对对依旧笑容满面的情侣,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他没有继续讨钱,而是捧着碗走到了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头坐下了。
这个男人太凶了,比村里的舅舅生气的时候还要凶许多倍,他舅舅虽然很凶,但是他并不怎么害怕,但是刚刚这个人骂他的时候,他心里是害怕的,怕那个高大的男人真的会出手打他,怕自己真的被打死了也没人过来帮他。
叶程就这样在墙根下坐了许久,等他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旁等到破碗不见了。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陆明远手里捧着那只破碗,正垂着头站在一对年轻的情侣面前,那个漂亮时尚的姑娘笑眯眯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对面的小伙子连忙伸手到口袋里头去掏钱。
年幼的叶程并不会去想,自己刚刚挨骂的时候陆明远在哪里,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听自己被别人辱骂的。他只知道陆明远现在在帮他要钱,心里很高兴,抹了把鼻涕也赶紧走了过去。
陆明远并不常常会帮要钱,只是有时候叶程出去乞讨的时候,他会跟在身边,有时候还是远远坐着。
钱兴良也不从来不要求他乞讨,他已经带着陆明远去派出所登记过了,派出所的同志让他还是先收留这个孩子一段时间,等有了陆明远父母的消息,他们会派人过来通知,钱兴良自己在没事的时候,也会去派出所问问情况,但是一直都没有收获。
第6章
叶程几乎每天都在这个城市的乞讨着,陆明远也总是跟在他身边,虽然是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他们每天也都能吃饱肚子。
陈美丽经常会带着叶程和陆明远到处玩,只要不野得过分,钱兴良他们一概是不管的。这个城市有一条河,听说里头时常会发现浮尸,可怕得很,但是自从陈美丽带着他们去过一次以后,这两个孩子也彻底喜欢上那个地方了。
在夏天里,他们最清闲的时间就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午睡的中午,那时候太阳大,出门的人很少,等钱兴良送饭过来之后,几个小孩就会一起去往河流的上游,那里有很多浅滩,河水也比下游干净很多,他们挽着裤脚踩进清凉的河水里,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吃午饭,然后把饭盒洗了,从河里摸满满一饭盒的田螺回去。
陈美丽的爸爸很会炒田螺,钱兴良也常常会提着一点小酒去做客,几个大人坐在院子里喝小酒吃田螺,小孩们吃饱了就到屋子里头玩。陈美丽有很多玩具,芭比娃娃什么的叶程他们都没有兴趣,就喜欢玩飞行棋和跳棋,还有一副四国军棋。
叶程和陆明远都喜欢下棋玩,有时候两个人兴致来了,钱兴良催都催不走,没办法,后来钱兴良也只好买了一副跳棋一副飞行棋放在家里,也省得两个小孩每天都要往陈美丽家跑。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以叶程和陆明远的想法,自然是以为它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的。
然后有一天,派出所的民警同志突然来到了钱兴良他们的小屋,同行的,还有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妇。
据说陆明远的父母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而孤儿院那边又一直都处于爆满状态,如今正好有一对夫妻表示要收养一个小孩,有些人就建议让他们先过来看看陆明远。
这对夫妇对陆明远的情况相当满意,首先陆明远长相还是十分端正的,加上身体看起来也很好,虽然看起来有些倔强,但是孩子毕竟还小么,现在才五岁,带回去多养几年,慢慢就养出感情来了。
派出所的同志问钱兴良的意见,钱兴良还能有什么意见,他又不是陆明远的老子,不过是稍微收留了一段时间而已。
再说,陆明远终于有人愿意收养了,他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这毕竟是个人啊,又不是小猫小狗,自己现在虽然能暂时养着,那以后呢?这要真养一个孩子可不容易,还要供着他读书考大学呢,这他要是收留了人又供不起,那可是耽误了人家孩子的一辈子啊,罪过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