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马车也跑得越来越快。刚才领军的军士说了,他们很快就会到达军营。只是空气显得越来越闷了,风中传来一阵阵隐约的雷声,看来要下雨了。如果他们此时被淋雨,估计很多人会病倒的吧,毕竟晚上气温很低。
马车再次转了一个大弯,借着残余的日光,新兵们都看到了山下那一片黑压压的营寨了。旌旗猎猎,步卒操练之声隐约可闻。
李慕书第一次见到古代军营,本来疲累至极的身体因此又为之一振,和大家一样抬起头极目望向越驶越近的营门。
营门周围早已燃起雄雄火炬,门前一片大亮。而站在高高的了望台上的警哨早就看到了朝着他们奔过来的马车,虽然马车上有大唐的旗帜但警卫仍然尽守职责地朝他们大喝:“停车!”另一边的哨兵却是利落地下了了了望塔,朝大帐方向跑去报告了。
最前面的马车在车夫吆喝下停了下来,坐在马车上的军士站起来。他先抬手让后面的马车都停下,然后由怀里掏出一卷文书交给站在营门边的守卫。
守卫双手接过后就立刻转身小跑着进了大营里,交给由大帐里出来的军官。那军官打开扫了一眼确认后就抬手向嘹望台的哨兵做手势放行。哨兵们收起弓箭,同时下面的士卒们也听从命令打开了军营大闸。
军士和军官接应,一声令下,李慕书他们下了马车排好队等着步入军营。马车一辆辆地进入,然后是士兵,一切都有条不絮地进行,严密,谨慎。此军营守卫森严,士兵都很有纪律性。那幺一路上所听所闻的谢将军纪律严明想必是真的了?李慕书不由舒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幺他的人身安全暂时有了一丝希望。
张强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双目炯炯有神,在路上他和几个小伙子就常表示非常崇拜谢越云谢将军,必要争取追随他……
此次战争是由大唐国这北疆边境对面草原那些蛮人发动的。本来两国虽然在利益上经常有冲突,但表面上还是和平共处的。大唐国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发动袭击,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防范不足,准备也不足,不但死伤惨重还被追杀至边界线内,险些被夺下边城。是驻守北疆边境的王忠义将军带着残兵死守着城门,苦苦支持到朝廷派来援军。
战争暴发后,谢越云将军就主动向皇帝自荐赶赴北疆,调动起全军的士气,率领着军士们一次又一次击退匈奴,重创了他们的战斗力,一步一步地把被占领的战线重新夺回来。
谢越云在十八岁时就被父亲谢振威,威武大将军派到北疆驻守五年。他对北疆很熟悉,曾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战绩辉煌,更在二十二岁那年带领大唐国军士重创蛮军令他们不得不投降俯首称臣而达成两国签定和约换来边境和平,因而被皇上封为镇北将军,此事为人津津乐道。
这场由蛮军发动的战争已持续了快一年了,听说这次是谢将军准备对蛮军最后重击来平定两国边界,这才有了大肆征兵增加军队的战斗力。
一路上李慕书都听到大家在谈论谢越云将军,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们争先恐后地讲述听来的各种版本的英勇事迹以及各种崇拜。李慕书边听边低头偷笑,这身高八尺,眼如铜铃之说,他只想到妖怪。哈哈哈~~果然传说是很有水份的。
李慕书对谢越云是一无所知,大家都能说上两句,就他没话讲。这也怪不得他,一来他是初来户到这大唐国,二来原身也是个二世祖,双耳不闻国家大事,家里人自然也不会对他说这些。
男生都有英雄情结,一路上听了那幺多关于谢越云的英雄事迹,李慕书也对这个人非常的好奇了。推算下来,这个谢将军还没到三十吧。年纪轻轻能立下如此功劳真不容易啊,自己在二十二岁时还苦重仇深地攻读大学课程呢。
进入军营时天已全黑了,李慕书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张强和张小天。今晚不会再编组或作其它变动了,他们三人以及一位叫林健的小伙子会住在同一个帐篷里休息。
这个军营为北疆第三大军营,算是个半后勤的军营。他们是最后一拨士兵,今晚先安顿下来,明天将会选拔一些强壮的士兵调到第一和第二军营里,而那边的病弱残兵也会转过来这边军营调养。
安顿下来后就去吃晚饭。依然是炖杂菜加两个馍馍,一点油水也没有。李慕书皱皱眉还是尽量把它们都吃光了。人都已经到军营了,这也许就是最后一餐。
第十六章
晚饭后李慕书跟着大家抖着手哆哆嗦嗦地用冷水洗洗手,狠了狠心把脸也洗了。一个月没洗澡也没洗脸,已到了李慕书的极限,他实在受不了了。他打算先把脸上那层污秽清洗下来,然后再抹一层灰尘上去,这样既能作到掩饰,又会舒服一点。最起码心理上会好过一些。
李慕书仔细地洗了脸,然后走到旁边蹲在地上摸了些泥粉就往自己脸上抹了。抹完后又用手抓了抓头发,把它弄得更乱一些盖住了半个脸,这才冲回帐篷。
张强张小天他们早就躺在里面了,这里一到晚上就起风,气温下降到十度以下。帐篷挡住了风,在地下又铺着油布和干草,比起外面暖和多了。
这里的帐篷分大中小三种。大的一般是用来给病号住的,能躺10-12人;中等的一般可以住下6-8人,而最小的则是4人。这是标准,如果帐篷缺乏又遇到气温下降,那幺小的帐篷也许都能挤进十个人在里面的。
张强和林健躺在近门口处,而张小天和李慕书就躺到里面,那里比较暖和。此时张强他们在谈着明天的选拔。
李慕书是最后一个冲进来的,此时正颤抖着手指解开扎成四方的毯子,抖开后又把薄棉衣紧了紧,这才全身哆哆嗦嗦着躺下把自己卷成蚕甬闭上眼睛睡觉。油灯什么的别想了,营地到处都是火把,火光冲天呢。
李慕书卷缩在毯子里还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结果后来睡得跟死猪一样。第二天清晨,张小天叫了他三次他都没反应,后来还是张强过来抓起他肩膀摇了好几下才把他摇醒了。
睡眼模糊的李慕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勉强站起来,出了帐篷抬头一看,天上的星星还在闪闪发亮,这到底什么时辰啊?
李慕书来不及感慨就被张强他们拖着去洗刷了。已到了军营,迟到集合是必然执行仗刑的。这是军队必须严格遵守军纪。洗了脸清醒过来的李慕书此时已隐约听到步卒操练之声了。
早饭依然是没惊喜的两个黄黄灰灰的馒头,不过令李慕书惊喜的是这馍馍还带了点余温。为了避免吃到冷硬馒头,李慕书赶紧三两口啃了。果然热乎乎的食物吃起来就是不一样,好吃多了。
早饭后李慕书张强他们排着队就小跑着到了集合的地方。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木头搭的简陋擂台。台上站着七个人了,一脸严肃地看着底下这班新兵蛋子评估着。等队伍都到齐后,台上有三人坐了下来,另四人则站在他们后面。
李慕书和张小天在他们编队中算是矮的,他们就排在前面了。李慕书悄悄抬头借着月光打量着台上坐的那三个人,他们必然是军官了。
坐在中间的是一位年约三十许白面书生型的清瘦男人,他穿着深色长袍,气质斯文淡定,像文官多一点。而坐在他两边的一看就知道是武官,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犷有须,他们坐得也是四正八方的。
那个清瘦男人忽然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停下,炯炯有神的双目朝着台下的士兵们一扫,身上的气势一放,大家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了,顿时寂静一片。李慕书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斯文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强悍的气场。果然是战场啊。
清瘦男人见收到效果了才稍稍收俭了一下,下达命令:“听着,识字或懂医药的全部走出来站到队伍的最前面!”
这么一条命令下来,大家都呆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我你的。李慕书也是有点楞了,但他的脚比他脑袋快就走了出来,成了领头羊。其它人一看李慕书走出来,识字的新兵们也就跟着走到自己队伍的最前面站好。
李慕书偷偷用眼尾扫了一下左右,发现六队一共快两百人中,识字或懂医药的却寥寥无几,这些人全部加起来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北方很少读书人么?
就算这么少人,但那文士的表情却似乎很满意。他指着台边下一个空地说:“你们全部都站到那边去。”说完还特意打量了一下领头羊李慕书。只见这少年蓬头垢面的,实在邋遢。其它几人虽然也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但起码比他干净多了。就这样子实在和识字沾不上边啊。
那文士指示完就退回去坐下,在他左边的官军就站了起来,声若洪钟:“各小队队长挑出自己队伍中身体最弱的士兵。所有被挑出来的士兵全部到队伍最后面站好。”
各队的队长听令后,马上转身由队伍最前面开始挑逃。因为中途没换过队长,都是带队一路走来,队里谁强谁弱那些队长最清楚。很快被挑中体弱的士兵都跑到最后面排排站好。
李慕书年纪小身材也不高,他正伸长脖子看着自己那队。其它队的人他都不认识,李慕书只认识昨天睡在同一个帐篷的那四个人,林健和张强肯定要上战场的,现在只关心张小天会不会被张强挑出来?他希望张小天能留下。
果然张小天被张强挑出来了,只是看起来张小天很不情愿。昨晚张小天就跟他们说过他想跟着张强上战场,有机会也要见一见谢越云将军。只不过张强觉得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张小天最好不要。刀枪无情,上了战场张小天大概连自保都有问题,更别说杀敌了。至于李慕书,他比张小天还要弱。
人选挑出来后,右边的军官也发了话,他们身后的军士们都跑下台把原来临时编的六个队伍重新编制成四个团队,由他们亲自带队,训完话后就率领着他们往南边跑去,大概要准备去第一和第二军营了吧。
两位武官又在留下来的那30个士兵中挑了20人带走了,他们将作为后备军会在这营里继续操练;而剩下的10人当中,5人编入伙房打杂,余下那5人则到伤员帐篷里照顾伤患们。张小天被编进了伙房被人带走了。
识文断字的9人当中,仅李慕书一个懂点医药,其它人也只是略懂一些字,还是三字经,百家姓那种水平。那文士对于李慕书懂医药颇为吃惊,实在是他看起来太落泊也太脏兮兮了!
“你,还有你们,都跟我来。”那文士指指李慕书,又对刚编入照顾病患的那五人吩咐道:“其它人在原地听候分配。”说完文士就转身朝东边走去,李慕书他们忙跟上。
这个军营所扎的营地是由背靠大山的小山丘推平的,这里四围被树木林立,郁郁葱葱的高山围绕着很隐瞒。李慕书他们跟着文士穿过伙房走到后面的树林中,那里有一条羊肠小道。
大约快步走了二十多分钟,原本满目的葱绿突然不见了,视野开扬起来,眼前竟是足球场那幺大的一片空地。
一个个的大帐篷整整齐齐地扎在空地的左边,而右边则是扎了几个小帐篷。中间架着一排排的竹竿,挂着一些纱巾随风飘扬;还有一排用石头和泥垒起来的土灶。土灶上面放置了一排的药煲,药煲冒着热气,正在煎药呢。一个年轻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土灶前面,一边扇着火一边察看各个药煲。
强烈的草药苦香味弥漫在空中,却也没法盖住由大帐篷里传来的一阵阵血腥味和伤口发炎腐烂的难闻气味。李慕书他们几人甫一踏进这地儿就闻到了,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同时几乎人人都屏息。
大家在文士面前不敢直接伸手捂着口鼻,只是强忍着作呕慢慢适应。其中有一人可能昨晚没睡好,闻到这气味没法忍得住干呕了好几声,好象有想跑到路边呕吐的冲动。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那年轻人,他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见到那文士他忙放下手里的蒲扇,快步走到文士面前弯腰行礼:“周大人。”
“嗯,王大夫在看病吗?”
“是的。昨天又送来十几个伤员,今早有几个发热了。周大人请稍等,小的马上去通知王大夫。”
“不用,我进去找他就可以了。”
“是。王大夫就在最后面那个帐篷里。”那年轻人朝李慕书他们笑了笑,就转过身煎药。
周大人带着李慕书他们走向左边的大帐篷,走得越近,那难闻的气息越浓烈,那是腐烂的味道和令人难以忍受的骚闷味。连李慕书闻到都忍不住想作呕。
以后他就是在这临时病房里工作了,李慕书不由仔细打量着。作为病房的大帐篷有些是打开来通风,有些却是用石头压紧了,看来王大夫是依病情而作出的举动。李慕书不由点了点头。
敞开的每一个帐篷都躺着不少于十个伤兵,有些在低低呻吟声,有些一动不动。不过他们都经过了有七个帐篷了吧,却没见到一个类似护士的人在里面照顾伤兵。李慕书不由皱紧了眉头。
无论现代古代,军医配备都很少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竟然少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这里设施如此简陋又没有卫生可言,而在战场上受伤机率又那幺高,看来一旦受伤就已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怪不得他们要把自己送上战场……
想到这里李慕书不由用力地摇了摇脑袋,不能再想这些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利用自己的专业救活伤兵们吧。
第十七章
古代厮杀都是冷兵器,造成的伤势很多都是伤口很大的开放性创伤,失血很快,要么身体好一点能捱到军医急救被抬回来,要么就因失血过多而成了一具尸体。而暂时捡回性命的伤员们,如果伤口处理不妥善就会引起炎症。而炎症也很容易引致身体机能虚弱,救治不好就会死亡。
李慕书很苦恼,自己学的是西医。这古代既没有消炎药没有消毒药水没有针筒没有手术刀没有抽血工具没有羊肠针线,他要怎么救治?而中医里处理外伤就是针灸加敷草药,就算他对中医有点基础了也会点针灸,可他不会抓药不会煎药更不会制药啊。而且他对草药也不熟,怎么办?李慕书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直想挠墙,这里应该会安排了人专门抓药的吧?
一边走一边纠结着的李慕书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个帐篷外。里面整齐地躺了八个伤兵。一个身着深灰色面有须约五十岁的男人正蹲在一个伤员旁边检查他的伤口,另有一个身着深蓝色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则蹲在另一个伤兵那里检查,还有一个年轻人跟着给伤员换药……
李慕书仔细观察着这些伤兵,冷兵器虽然是物理伤害,没化学伤害那么麻烦,但造成的伤口却是大面积的。这些伤兵们都是失血过多,脸上灰白。
这里卫生条件很差,看那系在伤口处灰灰的布条,是纱布吧?不知有没有换洗?看伤兵们身上的衣服,还布满了干涸血迹,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还有脸上的灰尘……
李慕书觉得就算没有消毒药水但起码也要把伤口洗干净啊,这样的话,他们的伤口再发炎的机会就会减少很多。大家都是年轻人,身体素质算是最好的年纪,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恢复过来也比较容易的。
好吧,李慕书也觉得做到这点很困难,这里人手严重缺乏。
周大人没有出声叫王大夫只站在帐篷外等着。王大夫此时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无暇顾及其他。他忙完一个又一个,针灸,调药膏,开药剂,指挥换药……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全部病号都看完了,他才收拾好药箱站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周大人。
“周大人。”王大夫拱拱手打了招呼后,也顺带地打量了一下李慕书他们。
“王大夫。这五人是安排给你照顾伤员的。”周大人指了指那五个人,然后又指着李慕书说:“这个略懂医术,你安排一下。”
“太好了,谢谢周大人。”
“不用客气,你忙,我先回去了。”
“周大人慢走。”王大夫又拱拱手,目送周大人走远,这才重新打量李慕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