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的伤势基本上无碍的时候,逸尘不得不去上朝……他们没有一个人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这件事,既然是先皇的意愿、而且偌大的国家也不能弃之不顾,只能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毕竟,朝中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
北冥执政的一年,其实做了不少好事,那个男人的英明睿智相当了不起,逸尘只是把他铲除异己、有目的的一些决策稍作改动,便事半功倍。
不过,有些事却无法让他劳心费神,举行了一次大型祭奠,借着祭祖的机会,取消了活死人阵这种残忍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做法,主要也是让梵汐履行了对那两个男人的承诺——趁祭祖完毕,众臣离去之后,将那三个灵位安放于皇陵深处。
然而,在这一片平静地氛围中,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事,不是假装若无其事,便能过去的。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大家不约而同的去维持这样虚假的安宁,只不过是因为每个人都缺少面对的勇气、或者说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梵汐!不好了……出事了!”
——那天,祭祖大典之后,当梵沐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梵汐的卧房时,这份平静就终于被打破了。
那时候,梵汐正坐在轮椅上,抱着偌大的瓶子学插花,周围摆着各式各样鲜艳明丽的花束,却不及这花丛中的男子半分天然美好。
“恩?怎么了?”
梵汐闻声从一堆花朵中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
……有些事,他不能想……想多了,心便会乱了。
只是如今的他,不想坐着轮椅上朝,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拼命给自己找事做,读书、写字、甚至在无聊的时候宁可跑去跟宫女学插花……总之让自己无聊的时间被占得满满当当,直到无暇胡思乱想为止。
不过,望着梵沐的惊慌失措,他秀气的眉合适轻轻地皱了一下……能出什么事儿呢?大劫都已经过去了!可是……又聪明、又冷静的梵沐,实在是很难有这样慌了神的时候。
“北冥……北冥不见了!”
谈到北冥,梵沐的口味多少有些别扭……那个人曾经抓了他,囚禁了他一年,身体造成的伤害、甚至当时的穿锁之刑留下的疤痕,都在巫冷月的精心处理之下消失了,可是心里留下的伤、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的那份痛楚,却不是一天两天便能消失的。
然而——
那一天,当他直到北冥做了这么多混蛋事的理由的时候,谈不上原谅,只是……不恨了……因为他觉得,北冥再这个过程里,心中所承受的东西,比起他和逸尘所受的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是宰相和太子夫还有先皇之间的故事一样……到了那个地步,很难再去判断到底是不是错、是不是罪!
“什么!”
梵汐手中,一枝娇红欲滴的月季应声落地。
……他和那个人之间的羁绊,跟梵沐不同……他,早就原谅了,在他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所熟悉的那个北冥回来了,更何况之后为了保护他的以死相搏?从那时起,他就原谅了。
只是那之后,北冥总是躲着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层界限……因为他的腿,如果他和北冥能恢复年少时的关系,那他该如何面对?他们毕竟不是少年郎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废人一个,再也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面对那一层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可使,不管如今谁的体内流着谁的血,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就算北冥再怎么极力隐藏,要说完全不了解,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北冥突然不告而别,他很可能是要……
“其实,北冥是先去找过逸尘的,他要逸尘将他以乱臣贼子的身份立刻投入天牢,等待秋后问斩……逸尘没有同意,毕竟……虽然她做错了事,也确实伤害了我们,但最后的舍身相救却是真心的!既然宰相和太子夫都能以功臣的名义厚葬,所以我们也不想再追究他……就算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过朋友,但那已经过去了……那之后紧接着大家都在忙碌祭奠的事,谁知道等祭奠一结束,他就不见了……茗仑和逸尘已经骑快马往他家追去了……”
梵沐和梵汐其实想到了一起去,依照北冥的性格……希望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梵沐,冷月呢?赶紧找他来帮我,让他带我去北冥府——”
梵沐的身手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但毕竟体型纤细,力气不足,没办法抱着他用轻功乱飞……自己这样动都动不了的状态,如果坐着轿子慢慢挪去,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管他多没有勇气去面对,不管他多想逃避,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错过的悲剧,如同先皇和宰相还有太子夫之间那样,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现在不立刻赶过去,他和那个人的这一生将会就此擦肩而过!
“这……趁我们去祭祀的时候,巫冷月一大早就去了京城附近的山崖采药,恐怕天黑之前不可能回得来。”
梵沐面带难色,其实以巫冷月现在的恢复程度,去那么危险地悬崖峭壁上采药实在是太勉强了,冒着很大的危险……可是打从那个人能下床开始,已经偷偷坚持了半个月……为了梵汐,虽然连打架都明知道这种保守治疗的方法,希望微乎其微,可巫冷月却从没有停止过。
梵汐一听巫冷月不在,梵汐因为焦急而蹙起的一双秀气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连冷月都不在,那剩下的就只有……
“我带你去吧——”
——突然说出这话的人,并不是梵沐,而逝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千夜!
“千夜……我……”
梵汐愣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半只脚的距离,却在男人的眼中划出一道浓浓的伤痕。
——那天之后,汐儿就一直躲着他,虽然见了面也会尽量装成自然的打招呼,可是彼此间明明可以察觉到的尴尬,却让近在咫尺的距离显得越来越远……
千夜当然知道理由……本来,他的汐儿为了被其他人染指过的事情,就一直在回避他,现在还多了一条——他们是如假包换、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滴血认亲都做过了……现在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这也是根本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梵汐……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什么都别说了,想要挽回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就先跟我走——”
千夜摇摇头,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的微笑……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而梵汐眼看时间紧迫,实在没有别的人选,终于默许的被男人抱在怀中一跃而起——彼此的心,贴近到可以听到心跳的距离,却被命运强行分开的那么远、那么远……
……
于此同时——
到底是彼此之间有着无法割断的羁绊,梵汐猜得一点都不错……北冥,的确就在北冥府,在当初他们成亲的洞房里——
手里紧紧地拽着一条白色的锦帕,北冥的表情有点像那天宰相的样子,只是那条素雅又好看的锦帕上却什么字都没有……那是他打着督造水里的旗号离开后,在集市上突然看到,觉得梵汐一定会喜欢、所以便买回来……只可惜,那天他的爱人却跟别人逃走了……
咬破了手指,想在最后给这辈子最心爱的人、也是最亏欠的人留下点什么……可是想了想,还是苦笑作罢。
——他不是先皇,他不配!
手指上的血水就这么一滴滴的流淌而下,滴在打从婚后就没有改变过颜色的红鸾床褥上……就像泪水一样,只留下一片不明显的濡湿。
汐儿,对不起!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伤害你……这辈子,我却只剩下以死谢罪了!
北冥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物件,白色的锦帕放在大红色的床上,突然觉得有些有些刺眼。
而与此同时,突然聚满内力的一掌却猛地拍向自己的额间——
“北冥……住手!”
突入起来的厉喝,伴随着两条绳索同时从门外飞进来——
……
第一百八十二章:只要你归来——
“北冥,你疯了吧!你死了,梵汐怎么办?他会哭的很伤心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在哄着他,到时候你不在了,谁来哄他?”
茗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明明一直都那么想要代替这个人,可是现在……
“北冥,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被你折腾惨了的人使我们吧……梵汐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有想过死,你的坚强呢?”
逸尘望着昔日最信任的朋友,居然选择了最懦弱、也是最残忍地逃避见,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
两人合力,一人一条锁带才勉强在一瞬间将北冥挥起自毙的一掌牵制住,旋即两人才相继飞身而入。
三人在这种情形下相对,恐怕是一起经历了成长的二十多年里,谁都没有想到过的!
尴尬、悲伤,还是苦涩相加……所有复杂的情绪留在北冥脸上的痕迹,却只剩下无奈的苦叹——
“我走了,汐儿还有你,还有千夜和那个巫冷月……你们不是已经达成了协议,要一起好好的照顾她吗?没了我……他会更幸福才对,他的痛苦都是因为我……”
虽然,定下那个荒唐的“三人协议”的时候,梵汐还在昏迷不醒……那种事,他用脚趾想都知道他青涩的爱人,绝对不可能接受得了……可是,这三个人也绝对不会欺负汐儿、也不会再强迫……
……他,默默地观察了一个月,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茗仑被他一句话顶回来,像吃了只死苍蝇似地,皱着眉头,脸色不佳的瞪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北冥……以前的事情,过去了!我这个最大的受害者都不想记你的仇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想想,你要真就这么自我了断,梵汐他该多伤心?他一定舍不得你……你的死,会在他心底留下一道一辈子都好不了的创伤!你忍心吗?”
眼看他冥顽不灵,想起那时听来的、这个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背叛了大家……逸尘终究还是无法恨……何况,现在连梵汐的伤都好了,他没有恨这个人的理由!北冥从小便是他们的向往——才华、睿智,武功、兵法,这个文武双全的人就好像无所不能的存在,就是他是皇上,也忍不住偷偷地羡慕、崇拜……
而对这样一个人,即使那时北冥残忍的说——这么多年,他们都只是他的棋子、他的游戏、从来没把他们当做过朋友……可付出的信任和憧憬,又这么是那么容易就能收回的?
他不想让北冥死……可是出了梵汐,他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动对方的理由。他和,茗仑加在一起都不是北冥的对手,若这家伙执意求死,他们便根本拦不住第二次!
果然,一提梵汐,北冥两次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可接随而来的确实满眼的绝望,轻声的喃呢……
他……恐怕再也不想靠近我了……
“北冥,你混蛋!我们一起长大……汐儿心里装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茗仑被这个脑袋突然进了水的家伙气得半死……明明一直以来都嫉妒他嫉妒得要命,仙子阿却把汐儿的感情说的这么廉价……如果不是因为让他这样下去,自己的爱人一定又会露出伤心地表情,他真不想管了。
“别骗我,汐儿他不会再对我……再也不会了……我不配……”
北冥猛地用力一挥,顿时挣断了禁锢他的手臂的锁带,重新聚集了内力的手,再次瞄准了胸口……自己做了那么多混蛋的事情,汐儿再也不会……
“如果本人说是真的呢?你也不肯听我说一句吗?北冥——”
突如其来的声音,伴随着一道矫健的身影飘然而至——
千夜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的放在距离北冥几步之遥的椅子上……那个人,正是刚才说话的梵汐!
这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俨然要比逸尘和茗仑的锁带好使多了!
“汐儿……我……”
北冥傻眼一般站在原地忘记了靠近、忘记了疏离,也忘记了自己正要自绝于世……为什么,汐儿会出现在这里?
“北冥,我一听说你不见了,就猜到你会做这种傻事,还好赶上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猜到吗?”梵汐显然没有期待回答,却一双秋水波光似地眼眸一直定格在目瞪口呆的男人身上,“我认识的那个北冥,总是什么都运筹帷幄、凡事力求完美,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完美的存在,样样都让人憧憬……这样的他,正因为从来没有被任何事难倒过,所以一旦遇上不好的事,才会比我这个笨蛋更加的会选择逃避……这些天,你躲着我,可是我一直在等,等待我熟悉的那个北冥回来!”
“汐儿……你……我……”
原来他的汐儿是这样看待他的……真好!如果他在拥有的时候认真的珍惜,就不会……你别这样,我实在是已经没脸再见你!
尤其是当北冥涣散的视线落在爱人那双一动都不能动的腿上的时候……那是他一掌拍下去的结果,每次看到梵汐的双腿,他就有一种想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冲动!
就算他那样做了……恐怕都难消心头之恨吧?恨这个、害那个,到头来最无法原谅的,确实把爱人逼上了绝路,然后还嫌不、又给了致命一击的自己!
他无法理解,这样平静地望着自己这个毁了他一生幸福的梵汐,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在想些什么?
“北冥!我从小就喜欢你……只可惜是我自己太迟钝,发现得太迟,等我以为你死了,再也看不到你的时候……才发现我到底有多喜欢你、依赖你,有多想和你在一起……那种懊悔,太痛苦了,别让我再经历第二次好吗?”
这话,梵汐在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都不曾说出口过,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千夜……他以为,这件事将是一个会烂在他肚子里一辈子的秘密!
“北冥!是你不珍惜我,是你辜负了我……到了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像以前一样,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的心里乱了,里面装着不止你一个人,虽然我比你更想逃避这种不堪的事实,可今天,你却让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梵汐望着他,将所有的心事都毫不掩饰的盛在目光中,既然今天,难以启齿的话都说出口了,那就干脆说个痛快,省得他下次又失去了勇气,“可是北冥,我依旧必须告诉你——你对我而言,很重要,重要的不输于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我会伤心一辈子!就算是这样,你也要离开我妈?你从小到大花了二十多年时间让我习惯了你的存在,你告诉天下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又把我的腿害成这样,以后都不能再走路了……你不觉得你得负点责任吗?留下来照顾我吧,好不好?就当是你欠我的债,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