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浅离并没有立刻回应我，只是安静地往前走了几步。我跟上去，偷偷从旁边看了两眼，只瞧见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珠里波澜不惊。

秦浅离又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开口说道：“西海龙王名叫敖钦……”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知道这是秦浅离开始讲故事了。赶紧跟上前去，生怕听漏了只言片语。秦浅离肯亲自告诉我始末原委，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而且，我对三太子的故事实在好奇的很。

秦浅离继续说道：“西海龙王敖钦有三个子女，大公主敖香，二公子敖芷，三太子敖锦。两位公主已经生的貌美如花，是四海之中数一数二的美女，谁曾想，这三太子敖锦更加是翩翩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便是当年用来形容他的。三太子的风采，单单用美人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那一年，西海龙王大寿，三太子舞剑祝寿，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一曲舞毕，惊艳四座。至今，三太子那一曲剑舞都是人们口中的美谈呢。可是，谁想，其实那晚，魔君漆夜偷偷潜入了龙宫，本来想凑个热闹，这么巧，三太子华丽潇洒的身段全数落进了他的眼里。魔君看到三太子的第一眼，或许心里有一些不一样的波澜，可是那个时候还是无关于爱情的，那个时候，或许，魔君只是单纯地觉得三太子有趣，想要去挠拨招惹一下而已。”

“漆夜这个人，从来都喜欢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情。他对三太子感兴趣，想要去招惹，就真的想着法子去招惹。三太子是什么人，自打出生起就没有敢对他放肆，更别说耍得他团团转了。漆夜做的那些出格调的事情落到他的眼里，都成了有意为之的侮辱。这口气，三太子怎么可能忍得下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秦浅离说着，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谁又会想到，三太子和魔君纠缠了好些年，到最后，两人竟然互生好感，将一颗真心落了进去……”

“三太子敖锦和魔君漆夜相爱的事情一经传出，西海龙王大怒。也不知那龙王怎么想的，竟然抽了自家儿子的仙骨，夺了敖锦的法术，押着敖锦命令他立刻与自小定亲的东海龙女完婚。”

“然而，就在敖锦大婚当天，漆夜突然冲进喜堂，盛怒之下杀死龙女，掠走敖锦……”

秦浅离突然笑了笑，慢慢说道：“那一天，漆夜穿着他那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拉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敖锦飘然离去。衬着大红的礼堂，看起来，倒也像是那两人结婚似的。”

我心中一动，想象着当时的模样。那个时候，那两人定然是许了生死的吧……忽然又想起先前三太子对着漆夜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一时不知做和感想。

秦浅离慢慢说道：“这一闹，连天界都惊动了。漆夜杀死龙女，罪无可恕，漆夜身为龙族，助纣为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漆夜是必死无疑，可是漆夜愿意用自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代价，来保全敖锦。而另一方面，敖锦千方百计找到我佛如来，跪求三天三夜，自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着业火之苦，只求保全漆夜肉身。我佛慈悲，念在三太子心诚，出面保全了漆夜。所以，结果便是这样了，敖锦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漆夜肉身得以保留，但是魂魄被打散……”

“但是……”我开口，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如今漆夜被救回来，三太子反而说出了那样的话呢？他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什么要和漆夜一刀两断，撇清一切关系呢？他明明……”明明曾经那么深爱过对方，爱到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抛弃。

“鬼鬼……”秦浅离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悲悯的怜惜，“没有什么爱情是可以长久炙热燃烧的，越是激烈的爱情，有时候冷却的越是快。地府里的其他的惩罚，三太子可以忍受，唯独这业火……业火烧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在业火中，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些曾经经历过得所有，一遍又一遍的体验着从希望到失望到最后绝望的过程，很多年很多年，这种煎熬，我们没有办法想象……”

“三太子可以坚持下来，只是因为一直抱着要救漆夜这个念头。这是他的信念，这个信念让他熬过了无止境的漫长的煎熬。如今，心愿完成了，信念消失了，三太子还有什么可以去支撑……”最后的一句，像是无奈的叹息。

我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横贯在胸口。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呢？明明是相爱的，似乎他们每一步走来都没有错，可是既然每一步都没有错，为什么最后会是这种结局呢？

“今后，三太子会怎么样呢？”长久的沉默后，我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三太子……选择的大概……是那种结局吧……”秦浅离抬头，碧绿的眼珠无波无澜，言语平静，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那种……结局？”我疑问道，顺着秦浅离的视线看过去——

漫漫黄泉路尽头，有座桥，青石板路，五个台阶，桥下几千丈，云雾缭绕。

桥的那段隐隐能看见一抹艳丽的桃红色，以及那如同吸收了月光一样美丽的银色长发。

“是三太子他们——”我惊呼一声，就要奔过去。

“等等。”秦浅离一把拉住我，声音透着冷彻。他看着我，表情冷肃。

“可是……”我有些着急。

“这桥你不能过，你是鬼魂，要是过了，再难回头。”秦浅离淡淡道。

短短一句话，惊得我一身冷汗。

秦浅离说道：“我们在这里桥下等着就好。”

“恩。”我呆呆的点点头。

跟着秦浅离一起望过去，却愣住了。“……怎么会。”我喃喃道。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漆夜抱着三太子坐在地方，愤怒，悲伤，温柔，无奈，不甘，很多种感情齐齐出现在他眼底。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嘶吼着。

安静躺在他怀里的人，面上很平静，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的手边，有一只碗，碗里还剩了一些浊色的汤汁。

我心中一动，那些汤汁，不会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吧？我询问般的看向秦浅离，只见秦浅离点点头。

“当初我是真的爱你啊……”三太子哑着声音，目光传过漆夜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像是陷入了某种甜美的回忆中，那么平静安详，使他看起来有一种光芒，不由就让人心里一动。

“我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你回来了，不再是那具冰冷冷的身体了，我很高兴……”

他抬手摸索着抚摸漆夜的面颊，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笑着对我说话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人怎么笑起来这么张狂……”

他微笑着，很幸福的样子，眼里的神色却是慢慢地淡了，“我爱了你这么久，太久了，久到我忘记到底有没有爱过你了……久到，我觉得累了……”

“敖锦！”漆夜红了眼，看着眼前的爱人记忆逐渐消失却无能为力。

“我真的很累了……”仿佛是要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般，他的眼皮慢慢的阖上，声音也越来越轻，“很累……很累……”

在合眼的最后一刻，三太子轻轻说了声“对不起”，像是最后一丝眷恋的牵挂。

“敖锦！”

看着怀里昏迷的三太子，漆夜红了眼，他慢慢收紧臂膀，把怀里的人紧紧搂住。

“我爱你，敖锦，永远……”

最后那句话很轻，却穿过滔滔的忘川水，清晰得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轰然作响。

第四十七章：龙骨（七）

冬季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漫长，今年的天气似乎很反常，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秦浅离仿佛是进入冬眠的动物，整个冬季都恹恹的，成天缩在火炉旁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自己包裹住，怕冷的厉害。在这个外物凋零的季节，生意都比平时要少了很多。不过，我倒是挺开心的，没有生意要忙，所以我多了很多和顾城相处的时间。冬季就在不知不觉中过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不过是几天没有回到墟，店里就积上了薄薄一层灰尘。我很好奇，到底以前没有店员的时候，秦浅离的店是谁打理的啊？叹了口气，我拿过一旁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抹着。忽然就想了冬至的时候，三太子的事情，我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漆夜魔君找到三太子没有……”

那一天——

三太子在漆夜怀中悠悠转醒，面上似乎很迷茫。看到三太子醒来，漆夜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来，说道：“小锦，你终于醒了。”声音带着激动。

然而，三太子一句话，瞬间把漆夜的笑容冻在了脸上，也让我们所有人吃了一惊。

他说：“你是谁？”

漆夜愣在当场，脸一阵青一阵白很难看。三太子从漆夜怀里挣扎出来，退开几步站着，用一种温和但是疏离的语气又问了一遍：“请问你是谁？我和你认识吗？”

漆夜僵硬着身体看着面前这个人，虽然极瘦却仍旧那么好看。那种淡漠疏离的样子，一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忽然之间，他大笑起来。

三太子微微皱起眉头。

“我们之间那么多的纠缠，那么多的过往，区区一碗水就能全部都抹掉？！真是笑话！”他大笑着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三太子。

“敖锦，你听着，我漆夜从前没有放开你，今后也不会放开你！你想用这种方法摆脱我，休想！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那目光，直直地打在三太子身上，声音铮铮，钉入每一个人心中。

“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相信三太子真的喝下孟婆汤遁入轮回之中啊。”我又叹了口气。仔细地把手中的木盒擦干净，又在里面垫上了一层柔软的丝绸，放上五片闪着银色光芒的鳞片。闭上眼，被刮去鳞片时那双眼睛就会出现，幽深平静，任凭怎么样的剧痛，只有那双眼睛，水波不惊，波澜不兴。

“哎……”我把盒子轻轻合起来，叹口气。

“哎呀，鬼鬼又在感物伤怀了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秦浅离拿过我手中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我看着秦浅离怀里的那个盒子，说道：“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那么相爱过的两个人，最后竟是会是这种结局……”

“所以才说鬼鬼是好人呐。”秦浅离挑眉道，“漆夜那种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呢，他说要做到，倒是真的一定会做到的哦……我倒是觉得三太子比较可怜呐，喝了孟婆汤遁入轮回重生，做到那样了还是被那人纠缠不清……说不定三太子会后悔当初绕了那么一大圈呢。”最后的语调，带着某种狐狸惯常的恶趣味。

“额……什么意思？”我感觉到秦浅离话里有话。

秦浅离眯起眼睛，悠悠说道：“不用着急，鬼鬼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我瞪眼：“什么嘛，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鬼鬼啊……”秦浅离突然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三太子若是转世了，现在也只是一个婴儿而已，漆夜找到他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和一个婴儿谈恋情？”

“这个……”我愣住了，还真是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所以啊……才说鬼鬼你是好人啊。”秦浅离看着我，那目光，似乎是在取笑我。

“这和我好不好人有什么关系？”

“总要对别人的事情乱操心啊……而且还是白白的瞎操心……”

“我这是正常的关心诶？！”我不满地嘟囔，心里嘀咕，哪像你这只冷血无情的狐狸啊。

“你该关心的应该是你的情人才对——诺——”秦浅离朝着窗外努努嘴，挪揄道。

我回头看过去。

顾城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店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周围来来往往，有好奇的人打量着他漂亮的脸蛋，他也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顾城！”我高兴地喊一声，就要奔出去。啊，差点忘记了！我又折回秦浅离身边。

“老板～”我摆出讨好的笑脸来，凑到秦浅离面前，“珠子。”

“好说。”秦浅离笑眯眯地掏出一颗透明的小珠子。

我抬手就要去拿。

“等等——”秦浅离避开我的手。

我疑问着看向秦浅离。

“最近物价上涨了啊……”秦浅离慢悠悠地说道，碧色的眼珠来回在我和珠子之间打转。

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就听见秦浅离用优雅动听的声音说道：“五万。”

“五万！”我跳起来。

“区区五万而已，你的情人一天赚的钱都是这个的好几十倍了吧，我小店小铺小本生意很不容易的啊。”

“额……”这倒是。

可是……我转头看向门外的顾城，他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

“好，成交！”我一咬牙，飞快的写下欠条，递给笑得让人想打他的死狐狸手里。

“欢迎下次光临～”秦浅离愉快地接过欠条，把珠子递到我手里。

我哼了一声，一口吞下珠子，转身往门口跑去。

“顾城！”我大叫一声，高兴地跑过去。

顾城闻声转过身，看见我，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只是那么一点细微的弧度，就让他看起来那么舒心温暖。

“等很久了？”

“没有。”顾城摇摇头。

“今天怎么会过来的，你不是说这几天有事要忙的吗？”顾城亲自来找我，真是非常少见。

“我们去吃饭吧。”不顾大街上来往打量好奇的视线，顾城牵住我的手。

我震惊了。顾城居然主动牵我的手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城，你今天很奇怪。”我由着顾城牵着，跟着他走。

顾城没有讲话，从侧面看过去，他好看的嘴角抿着一条直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虽然平时顾城就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面瘫脸，可是，我知道，今天的顾城不对劲。

“顾城……”我小心翼翼地叫道，“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

“没事才怪，你骗不了我的，今天你很不对劲。”

“……”

“到底怎么啦？”

顾城停下脚步，我探头想要看清顾城的表情。突然之间，顾城转过身来，抱紧了我。

“小意……”顾城埋头在我的颈间，声音闷闷的。